得了礼物的徐东心情特别好,踩着积雪一路轻哼着回家。
听见动静,徐妈过来给他开门,絮叨着:“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饭都热了好几回了。”
徐东小心翼翼地抱着礼物盒,一边找地放下,一边道:“不用热,我在外面吃过了,下回我要是到点没回来,你们就别等我了。”
徐妈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又去下馆子了?你那点工资怎么禁得住你这样花。”
徐东吃痛,伸手揉了揉:“什么叫又,我也没在外面吃过几次吧?”
默默计算了一下,他道:“也就三次而已。”
张桂花听着他那轻飘飘的话就来气:“三次也不少啦,一次几块,都够咱们家吃一周了。”
徐东跟她解释:“其中有两次都是别人请的,严格来说我就付了一次钱。”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请你吃饭,你就欠了人家的情,你当不用还的吗?”
徐爸接话道:“是啊东子,咱家可不兴吃白食那套,我一直教育你们跟人相处要礼尚往来,人再穷不能穷了自己的志气。”
这些话徐东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知道……”
瞧他那样就知道他没把话听进去,张桂花正想再说几句,徐大勇伸手扯了扯她的胳膊:“行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也别老管着他了。”
张桂花瞪了他一眼:“东子还没娶媳妇,蓉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彩礼嫁妆哪样不要钱,我不管着点,咱家一分钱都存不下。”
徐东二姐徐蓉跟她男朋友刘百川谈了五六年,刘百川一直在乡下插队,也是今年才返城的。
徐蓉苦苦等了他几年,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回城后刘百川的工作也稳定下来,最迟明年,两家人就要商量他们的婚事。
徐东大方道:“我不是每个月都给家里交了二十块钱吗?这钱你们就攒着给二姐办嫁妆吧。至于我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才多大啊,连对象都没有,结婚的事还早着。没个十年八年我肯定结不了婚。”
“十年八年?你怎么不等我跟你爸死了再结。”张桂花听到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过了年徐东就二十一了,这个年纪不说必须要结婚,好歹也该找个对象处着吧?
可他倒好,身边连个女同志的影都没有。
张桂花就搞不明白了,她这儿子生得又不丑,五官端正相貌好,身体高大贼有劲,工作虽然算不上体面,但胜在稳定,有上升的空间。也就他们家条件差了些,有点拖他的后腿,可他们也没想高攀上一只金凤凰,难不成找个门当户对的都找不到?
“等明年你二姐嫁出去,我跟你爸就把咱们睡觉那屋重新隔一下,弄间新房出来,留给你和你媳妇住。”
那屋空间还是挺大的,隔个单间出来没什么问题,到时人家姑娘上门看着心里也舒坦些。
“我跟你说话你听着没?一直在那摆弄什么玩意呢。”
张桂花这才注意到徐东手上的礼盒,伸手想拿过来瞧瞧,却被徐东眼疾手快的躲了过去。
徐东听是听见了,但他完全没往心里去,把屋子隔一间出来他是赞同的。
结不结婚先另说,他自己单独住一间,至少比跟大家挤一块要舒服。
徐爸徐妈说了那么多,他只听进去一句“礼尚往来”。
陆学林送他礼物他很开心,开心过后,又有些微微的苦恼。
这一套衣服估计又花了好几块,陆学林不在意这点钱,他却不能不在乎。
贫富的差距,让收礼物这样开心的事情都变成了负担,同等价值的东西,徐东不知道该送给陆学林什么。
屋里的矮柜上放着许多徐妈做手工用的毛线,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点针线活。
思来想去后,徐东还是决定给陆学林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在乡下一起住了快一年,最冷的时候两人还在一起睡过一段时间,徐东对陆学林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管是鞋码大小,还是身材比例。
其实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给陆学林织毛衣做棉鞋,一是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些总归还是不太好意思,二是迫于生计做这些东西赚钱和主动做了送给别人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内心在排斥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忍不住偷偷用手量了陆学林的肩宽和腰围。
就算量得没那么细致,织起毛衣来心里也是有底的。
白天工作太忙,徐东只能利用下班和周末的时间来织毛衣。
离过年不到两周了,他必须得赶紧把毛衣织出来。
一件毛衣需要用到很多毛线,徐妈剩的毛线被他用得差不多后,毛衣还差袖子没有织出来。
徐东不得不找徐妈拿几张毛线票,再去买了几团毛线回来。
徐妈嘴里骂他败家,票却多给了他好几张。
因为徐东告诉她,毛衣是织给他一个朋友织的,这个朋友就是徐爸受伤时借了很大一笔钱给他们的人,而且他贴身穿的秋衣秋裤都是他这个朋友送的。
徐大勇摔伤的那段日子,家里有多难,张桂花最清楚不过,要不是徐东寄回来那笔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们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就算后来把钱还了,人家雪中送炭也是实打实的。
他们老徐家都该记这个恩。
徐妈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一直数落徐东针脚不行,织得慢,说徐东还不如把毛线给她让她来织。
实则是心疼徐东上班累了一天,晚上为了织这件毛衣还要熬到大半夜,天气冷不说,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红的,徐妈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徐东自然不肯,陆学林对他这么好,还不计前嫌愿意跟他做朋友,连这么点小事都要假手于人,那也太没诚意了。
张桂花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了。
又恨铁不成钢,这孩子对朋友倒是掏心掏肺,怎么没见他把这一套用在女孩身上。
要是对女同志也这么贴心,还愁找不到对象吗?真是气死她了。
徐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织毛衣上,徐妈的情绪他是不太能体会的,就算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去接那茬。
经过日日夜夜的努力,他终于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把毛衣和棉鞋送到了陆学林手里。
陆学林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脓包,就算不会针织的活,他也了解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织出一件成年男人的毛衣有多不容易。
看着徐东眼里的红血丝,他心中动容,沉默片刻道:“其实你没必要送我这些,太麻烦了。”
徐东故意歪曲他的话:“怎么?你是觉得我织的毛衣太土,配不上你这时髦的气质?”
陆学林懒得跟他绕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笨蛋,我明明是心疼你太累。”
徐东乐呵呵地看着他笑:“累倒是不累,就是时间赶了点,等以后时间充裕了,我再给你织两件。”
“我又不急着穿,你赶什么时间。”
徐东说:“你不急我急啊,你送了我新年礼物,我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收到徐东亲手织的毛衣,陆学林心里也很高兴,但他并不希望给徐东带来负担。
“我送你东西是我乐意,并没有指望你还人情,我给你什么你都要还,你这样倒显得咱俩特别生分。”
徐东不赞同道:“要是我真跟你生分,我才懒得送你这些东西,真以为谁都能收到我亲手织的毛衣呢?也就你陆少爷这么有面子,你要是不乐意,下回我就不送了。”
他倒还先生了气,陆学林玩笑道:“你手艺这么好,我怎么会不乐意。晚上灯光那么暗,我还不是担心你不舒服,万一熬坏了眼睛,岂不是还要赖上我要我负责。”
徐东哼了哼:“也就这么一次,哪那么容易熬坏眼睛。再说真坏了,我肯定离你远远的,别说赖上你了,连面都不会让你见。”
听到这话,陆学林眉头聚在一起:“为什么?”
徐东没有解释,只在心里说:当然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一面。
以前他在陆学林面前总是没皮没脸,一点也不在意陆学林对他有什么看法。
在艰苦朴素的环境下,他们两人每天吃着同样的饭,干着同样的活,睡觉也在一块,就算知道陆学林家世不一般,徐东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区别。
回了城,周边环境的变化让他不得不去正视一些两人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
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自卑,只是出于对自尊的维护,他还是希望在陆学林面前,自己能够时时刻刻都保持体面。
在他的沉默中,陆学林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这个人,跟当初比起来好像成熟又敏感了许多。
视线从徐东发红的双眼滑到他微微疲惫的脸颊,从他并不饱满的精神状态中,陆学林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熬着夜,在灯下织毛衣的场景。
“徐东。”
陆学林唤着徐东的名字,在徐东视线凝聚到他身上时,他问:“你真的只拿我当好兄弟吗?”
经过大脑擅作主张的处理,徐东将这话理解成陆学林问他“自己有没有拿他当好兄弟”。
答案显而易见。
徐东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给了他一下:“我当然拿你当好兄弟,不然我干嘛给你织毛衣,还送你鞋……哦,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鞋是我妈给我做的,我寻思着咱俩鞋码差不多,就借花献佛了。我妈审美可能差一点,但手艺绝对没问题,这鞋比你外面买的要暖和得多,平时你坐办公室要是冷,可以带上换一换。”
他倒是想亲手做,可时间来不及,光是一件毛衣就耗费了他大半心神,鞋子实在做不了了。
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明年再慢慢做就是。
酝酿好的情绪被徐东一下打散,陆学林无奈地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现在并不是挑破的好时机。
他接着徐东的话说下去:“你跟家里谈论我了吗?”
“当然,你之前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总得让他们知道老徐家的恩人是谁吧。我妈还说有时间请你去家里吃饭,他们要当面感谢你。”
“这样啊……”陆学林思考一会儿,道“年前事情太多,初一初二我家里也有其他应酬,这样吧,你回去跟你爸妈说,我初三再去家里拜访他们。到时候你们都在家吧,我去了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吧?”
徐东思绪被他牵着走,想着家里过年的安排回他:“我们家亲戚不多,初三应该都在家的。”
陆学林拍板道:“行,那我就初三过来,到时候你来巷子口接我。”
徐东忙不迭点头,直到和陆学林分开,他才恍然回神,他就这么顺嘴一说客气客气,陆学林怎么就要上他家拜年了。
他们家这么小一座庙,能供得起这么大一位佛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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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