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寄回去的钱算是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情绪稳定下来的大姐又给他回了信,让他记住借钱的人,等包工头那边赔了钱,一定要把钱还给这些好心人。
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但他们不会就这样放弃,无论如何都会找包工头讨要一个说法。
家里的情况让徐东心里稍安,欠下的巨款却让他无法放松。
尽管最大的债主是陆学林,可欠了别人那么多钱,心上的担子总归是放不下去。
下乡的知青只能靠劳动赚取固定的工分,徐东根本找不到其他赚钱的方式。
或许可以试试投机倒把,但这种事情风险太大,弄不好就是要吃枪子。
陆学林这个债主并没有催促他还钱,他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徐爸受了伤,弟弟还没成年,家里就他一个男人顶着,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这个家就真的要垮了。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努力干活,多挣点工分吧。
林砚池从城里回来后,从支书那里听说了徐东家里的事情,等空下来,他便主动向徐东解释了自己的去向。
“我去城里医药铺找他们掌柜的谈合作的事了,没想到你们家里会出这样的意外。钱凑够了吗?我这还剩了一些,要不要再寄一点回去?”
林岗村很穷,林砚池下乡后,就一直琢磨着给村里弄点副业,提高村里的人均收入。
他经常跟草药打交道,知道草药的价值,昨年秋收结束,他就带着大家开荒种植红花这类生长周期短,药用价值高的草药。
眼看红花就要成熟,这阵子他一直忙着联系药材收购的负责人,又因为没在知青点这边住,所以跟徐东的接触就少了很多。
听说徐东家里出了事,林砚池心中也为他担忧,他手上攒了些钱,要是徐东需要,他很愿意倾囊相助。
他脸上的关心不似所伪,也许那些变化都是自己的错觉,徐东冲着他笑了笑说:“暂时不用,要是有需要,我一定找你。”
林砚池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你就说,别跟我客气。”
徐东仍然笑着:“咱俩快二十年的交情,我跟谁客气都不会跟你客气。”
林砚池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安慰了他一阵,就回了卫生所。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徐东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落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陆学林跟个幽灵似的不知道从来飘了出来,瞧他一脸惆怅,奇怪道:“你俩吵架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徐东老实道:“我总感觉砚池好像变了很多。”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你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陆学林和他们是下乡后才认识的,在他心里,林砚池一直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心眼子贼多。
好在林砚池有底线,心眼从不用在朋友身上,对徐东也算真心实意。
而且他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更有勇气和手段,综合论起来,陆学林还是挺欣赏这样的人。
“他哪里变了?”
徐东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他现在天天都跟赵亭松腻歪在一块,都很少跟我接触了。”
陆学林听得好笑:“人家现在是村里大忙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听你在这里悲春伤秋,至于他跟赵亭松的关系,难道你一点都没看出来?”
徐东眉头皱在一块:“看出来什么,他跟赵亭松怎么了?”
陆学林恨他是块木头:“没什么,不过是赵亭松取代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以后赵亭松在他那里永远排第一。”
这话让徐东很不满:“怎么可能,我跟他可是有二十年的交情,这哪里是那个傻子能比的。”
“整天傻子傻子的叫,也不知道你跟赵亭松谁才是傻子。连他都懂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懂。”
陆学林语气有些冲,徐东却完全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我不想懂,我只知道自从砚池认识了他,就跟我越来越疏远了,这让我很不开心,每次我看到他跟赵亭松腻在一块,我就觉得烦。”
赵志远刚从大队回来,听到他这孩子气的话,顺嘴接道:“这有什么烦的,你不整天也和陆知青腻在一块吗,只要一会儿不见人,就满知青点找,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
徐东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怎么没有,不信你问许磊。”
这么多人证在,徐东不好反驳,只弱弱说了句:“这哪能相提并论。”
赵志远笑道:“你这个人有点双标啊,只准你找新的朋友,不准人家林知青找新朋友。他住在支书家里,帮着处理村上的事情,跟支书儿子走近一点,不是挺正常吗?”
他摇了摇头,转而对着陆学林道:“支书让你去大队找他,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徐东问:“什么事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在大队部等着,陆学林你赶紧去吧。”
陆学林心里明白,但他没有说:“我过去瞧瞧。”
徐东下意识想跟着去,赵志远拉住他的胳膊:“支书只找了他一个人,你就别去了。”
徐东哦了一声,跟着赵志远进了宿舍。
赵志远先去给自己灌了一盅水,解渴后,他冲着徐东和许磊招了招手:“其实我大概能猜到支书找陆学林的原因。”
他也没卖什么关子,接着往下说道:“刚我离开的时候听支书嘀咕,说这陆知青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人人都想回城,就他赖在这里不走,上面都催了好几回了。”
这两年,知青返城已经成了大趋势,他们村里就有几个昨年回城过了年,今年干脆就没再来的。
虽说这样不太符合流程,可是只要找到接收的单位,就能安稳留在城里了。
徐东愣了愣,喃喃道:“这么好的事,他怎么还不同意。”
许磊道:“大少爷的想法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就单纯不想待在城里,你们俩关系这么好,难道你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徐东摇了摇头,陆学林这个人有时很好懂,有时又不好懂。
他就像一阵让人无法捉摸的风,没有人能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赵志远也奇怪:“我来这村里好些年了,除了民风比较淳朴,领导比较公正外,也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许磊笑着打趣:“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那肯定就是为徐东了。”
“怎么可能!”徐东瞪了他一眼。
“怎么不可能,回了城,他到哪去找这么个照顾他的小媳妇去,说不定人家心里就舍不得你呢。”
徐东朝他挥拳头:“你又胡说八道。”
许磊笑着往赵志远身后躲:“我就开个玩笑,你急什么。”
徐东有点生气:“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万一被人听到拿去举报,那我们不是完了。”
许磊挠了挠头:“这里就咱们几个,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有些话是不能乱说。”赵志远谈起前阵子的见闻,“上次我回家的时候,城里纠察队的正好抓了几个犯了鸡/奸流氓罪的,当时好多人都去看热闹,大冬天的,那些人穿得很单薄,被人打得浑身都是血,脖子上还挂了块认罪的牌子……”
可能是场面有些血腥,赵志远不太想回忆,只提醒道:“反正大家嘴上还是得有个把门的,省得沾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几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见过一些,说不怵那也是假的。
徐东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道:“就算他们干那种事,也不至于是这种下场吧。”
赵志远说:“世道就是这样,正常人尚且活得步履维艰,何况他们这种变态的异类。说可怜也确实可怜,我估计等他们被枪毙,家里连个替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出来丢这个人……”
徐东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宿舍里的气氛一下有些低迷,许磊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怕什么,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咱们这些老爷们喜欢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要是谁敢给我扣这样的帽子,我一定打死他。他们不嫌恶心,我还嫌呢。”
徐东伸手给了他一拳:“那你还瞎说。”
许磊吃痛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赵志远制止了徐东的暴怒:“算了,这些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俩别闹了。”
徐东害怕他们看穿自己内心的慌张,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转转。
许磊在身后笑话他:“你别又去找陆学林吧。”
刚说完,赵志远便瞪了他一眼,许磊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哎哟,我这破嘴……”
后面的话徐东听不清了,他没打算去找陆学林,可是又那么凑巧在路上跟他碰到。
想起赵志远说的话,徐东情不自禁开口问道:“你要回城了?”
陆学林倒是没问他从哪里知道的,只打趣道:“你猜。”
徐东没有那个耐心:“我不想猜。”
陆学林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意:“那你想不想我回城?”
徐东告诉他:“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不想就能解决的。”
陆学林惊讶于神经粗犷的乐天派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听徐东道:“陆学林,你回去吧,别留在这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怎么就不能待在这了?”
陆学林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徐东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头道:“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你留下的。”
陆学林双目直视他道:“你说呢,你说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徐东无法忽略他话里的深意,难道许磊随口一说的话成了现实,陆学林真的是因为他才留下的?
徐东不想这么自恋,也不认为自己在陆学林心里有这么重要。
可陆学林接二连三的暗示,又让他不得不这么怀疑。
这样的事实好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架在了徐东脖子上,压得他心里发苦,喘不过气。
他得承认自己并没有勇气去背负陆学林赠与他的一切。
当这一切让他不能承受时,他只能装傻充愣着逃避:“我怎么知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走就走,想留便留。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在哪,欠你的钱我都会还你,要是你心里不踏实,等会儿回去我就写张欠条给你。”
陆学林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语气欠揍道:“我缺你那点钱吗?”
徐东故作轻松:“想想你现在的处境,难道你不差钱吗?干嘛非要跟你家里人作对,回去好好当你的阔少爷不好吗?真是搞不懂你。”
陆学林自嘲一笑,抬头看着天空说:“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想不开要去找这种罪受。”
徐东深吸了口气说:“谁让你自找苦吃,我要是你,早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陆学林早已做好了决定,只是徐东这种赶人的态度,让他心里不爽,他懒得解释反倒说:“我乐意吃苦。”
徐东真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非要在这种事上犯浑。
气得指着陆学林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个大傻X。”
陆学林不想跟他计较,也不愿再跟他多说,沉默着回了知青点。
徐东看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崩溃喊道:“陆学林,你回城吧,算我求你了。”
他们两人要是还待在一块,迟早要出事的。
陆学林置若罔闻,坚定又决绝的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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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