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徐东放牛的频率渐渐低了下来。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陆学林一样,只需要把牛棚打扫干净,一日三餐给它们吃饱就行。
养殖场四面漏风,温度降下来后,更是冷得人瑟瑟发抖。
村里也没要求他们时时刻刻守在这儿,打扫完猪圈牛棚,到点再过来喂它们,其余的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趁着活少,徐东开始织围巾了。
别看他性子大大咧咧,手其实挺巧的,家里最困难那几年,徐妈会揽各种活回来补贴家用。
粘火柴盒,洗衣服,纳鞋垫,织毛衣,这些活他和大姐都干过。
在知青点,他从来没展现过自己的手艺,就怕人家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弄这些玩意。
可除了自己织的围巾,他实在想不到该送陆学林什么东西。
干完活回知青点的路上,他让陆学林先走,说自己要去给陈奶奶送东西。
陆学林也没其他事干,便想着跟他一起去。
徐东特别激动地阻止他:“不不不,你别去,我很快就回来。”
他这个人一点事都藏不住,陆学林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心中虽然不爽,但也没强硬的非要跟着去。
徐东松了口气,很快就和陆学林分开。
他去陈奶奶家一来是自己手生的时候可以向她请教,二来也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把围巾织完。
村里干针线活的女同志不少,男人做这些活的却不算多,倒是城里有不少男裁缝,徐东会织围巾,陈奶奶也不觉得奇怪。
她瞧着那毛线不算鲜艳,想来是给男人用的,满脸慈祥,问徐东:“给你自己织的?”
徐东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这毛线可买多了。”
她们经常干针线活的人,稍稍看一眼,便能估算出织一条围巾需要多少毛线。
徐东如实回答:“我打算给陆学林也织一条。”
正在给未婚夫纳鞋垫的春芽接话道:“你还给陆知青织围巾,你对他可真好。”
徐东冲着她眨了眨眼:“那可不,我这个人对朋友可仗义了。”
陈奶奶笑着,淡灰色的眼珠露出些许光芒,对春芽道:“人和人都是相互的,小徐这样做,只能证明小陆对他也不错。”
“是这样的,不然谁愿意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他除了嘴巴偶尔不饶人,大多时候都对我挺好的。”
徐东也不是瞎子,他能看出来,整个知青点,陆学林大概也只对他算得上是亲近。
之前他们之间也闹过不愉快,可那并不是不能调和的矛盾。
两人各退一步,相处起来还是挺愉快的。
陈奶奶和他们俩接触的机会比较多,知道他们二人虽性格迥异,但确实都是没有坏心眼的好孩子。
她教了徐东几种织围巾的针法,徐东本身就有底子,经她打样提醒过后,很快便上手。
想着陆学林比较挑剔,过于单调他恐怕会嫌弃,徐东挑了藏青、深灰、浅灰三种颜色的毛线,一格一格的变换着颜色。
这种分颜色的格子围巾比单种颜色要复杂,织出来的效果却不错。
为求质量,徐东织得很慢,连着好几天都去了陈奶奶家。
陆学林不知道他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尽管心里抓肝挠肺,面上仍矜持冷静着,好言提醒:“陈奶奶家只有她和春芽两个人,你跟春芽年纪相仿,一个人老去他们家算什么事?”
赵志远也道:“就是,可别怪兄弟们没提醒你,春芽已经跟村里一个老乡定亲了,你可别做什么糊涂事。”
“什么啊,你们想哪去了。我是去找陈奶奶,又不是找春芽,一个个的思想咋这么龌龊。”
“咱们思想要是真龌龊,也就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了。瓜田李下,就算你问心无愧,落到别人眼里,恐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徐东心里一惊:“外头有人说我们闲话吗?”
陆学林审视着他说:“暂时没有,你要是再一个人天天往人家里跑,那就说不准了。”
徐东当即便道:“那我以后不去了。”
他给陆学林织的围巾已经收尾,下午去拿回来就行。
可是真到了把围巾送出去的时候,徐东又有些踌躇。
陈奶奶夸他手巧,说他织的围巾好看,陆学林一定会喜欢。
可陈奶奶不了解,陆学林这样的大少爷,什么好玩意没见过,商场里的围巾款式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都是他这样的人挑剩下的。
自己这条围巾,也就买毛线花了点钱,真论起来是没多大的价值的。
陆学林应该没有这么不识好歹,可万一他不稀罕呢?
徐东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这条费尽他心神的围巾随手丢在了床上。
赵志远跟另一个知青从屋外进来,见他十分气馁的坐在床上,关心道:“东子,你咋啦?”
有人来了,徐东下意识想把自己织的围巾收起来,可旁人比他的动作更快,赵志远扯过口袋,笑嘻嘻道:“背着咱哥几个藏啥好东西呢?”
徐东还没张嘴,赵志远就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瞧着那针脚扎实的围巾,他打趣道:“有情况啊,东子,老实交代,是哪个女知青送给你的?”
徐东怕他把围巾弄坏,伸手夺过,赵志远又转手把围巾抛向另一个叫许磊的知青手上:“你不说我们就不给你。”
徐东只能解释:“不是别人送我的,是我拿来送人的。”
“你要送给谁?”
瞧着那颜色不像送给女孩子的,许磊道:“这还用说,肯定是送给林知青的。”
他一副了解了所有内情的模样:“你看,这上面还有个L,可不就是林砚池的林吗?”
徐东在心里反驳:不是林砚池的林,是陆学林的陆。
正巧陆学林从外头回来,赵志远招呼他:“陆学林你来看,东子真是好偏心,大家都是朋友,他只送林知青围巾。”
陆学林盯着那条围巾看了许久,淡声道:“林知青是他发小,跟我们这些普通朋友不一样,只送他一个人不是挺正常的吗?”
知青点的人都知道徐东和林砚池感情好,赵志远也不是真的酸,闹了一会儿就将围巾装好还给徐东,对他道:“难怪你一直往陈奶奶家跑,是让她帮忙织的吧?老一辈的人手艺就是好,这织的比供销社卖的还好。林知青都搬到支书家里去了,你还惦记着他,有你这么个朋友可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砚池在村里弄了草药铺,草药铺离知青点远,为了方便,他就搬到赵亭松家里去了。
陆学林不想继续听他们说话,拿起画册道:“我出去写生,你们慢慢聊。”
明明才从外面回来,转眼又要出去。
徐东知道他的脾气,那句“普通朋友”一听就是陆学林故意说出来戳他心窝的。
别看他表明云淡风轻,心里指不定多气呢。
徐东之前还怕他嫌弃自己的手艺,这会儿却一点都不慌了。
真想看看陆学林知道这条围巾是自己送给他的模样。
隔天一大早,徐东难得起了个早。
瞧着还在睡梦中的其他人,他轻手轻脚打开了陆学林的柜子,将叠得整齐的围巾放到陆学林柜子里。
本来还想写个纸条暗示一下,但他觉得以陆学林的聪明才智,有些事情应该不用他说得太明白。
放好围巾后,他也没等陆学林,一个人先去了养殖场。
喂牛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往知青点的方向看,直到路上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才装模作样的把注意力放回了牛身上。
明明是慢慢悠悠走过来的,徐东却觉得陆学林呼吸有点喘,头发也微微有点乱,一点都不像他平时斯文的样子。
陆学林手上拿着那条格子围巾,对着徐东扬了扬:“你把它放错地方了。”
徐东没看他,垂着眸摸着老黑牛的牛角说:“没放错。”
陆学林走到他跟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明显的压不住:“不是说是送给林砚池的吗?”
平时这么聪明的人,到了关键时候,竟然是个木头脑袋,徐东气呼呼道:“没错,是送给他的,你还给我,我等会就拿去给他。”
陆学林将围巾藏到自己背后:“放到我柜子里的东西,那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徐东说:“又不值几个钱,谁会来抢,明知是送给你的,偏要故意来问,你这个人可真讨厌。”
围巾出现在自己柜子里的那一刻,陆学林几乎就明白了,他才是这条围巾真正的主人。
但他仍想从徐东嘴里确认,他就想徐东明明白白告诉他,围巾是送给他的。
这会儿目的达到,心里别提有多欣喜。
陆学林把围巾系在了自己脖子上,他本身就长得好看,冷色系的围巾衬得他的面目更加冷峻,五官也更清冷了。
徐东忍不住凑上前,夸赞道:“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这条围巾果然很适合你,也不枉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在这上面,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陆学林整理围巾的手突然顿住,震惊道:“这围巾是你亲手织的?”
“当然!”徐东既得意又苦恼,“要不是想给你点惊喜,我至于躲到陈奶奶家里去吗?你可别告诉别人,省得他们笑话我。”
陆学林眼眸深邃,静静凝视着他,眼里流淌着徐东看不懂的情愫。
徐东只觉得这眼神有些危险醉人,他不敢继续和陆学林对视,试图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你也别整天吃砚池的醋,动不动就说些话来气人,在我心里,咱俩可比普通朋友好得多。我知道你挑剔,总是介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围巾我只给你一个人织了,连砚池都没有份……”
想到这,徐东心里对林砚池还有点微妙的愧疚。
正想让陆学林别去林砚池跟前显摆,陆学林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怀里带,徐东被他拉扯得趔趄两步,站稳后才发现自己被陆学林用力抱住了。
陆学林两条手臂像铁链一般将他牢牢锁住,徐东越是挣扎,他便禁锢得更加用力。
徐东被他搂得喘不过气,着急道:“你发什么神经,赶紧松开我。”
“别动!”
“让我抱一会儿。”
“就一会儿。”
陆学林的语气还算平静,可他抱人的力度着实不小,明明自己长得并不瘦弱,徐东却产生了一种腰板都会被他抱断的错觉。
真不知道是哪惹到了他,平白无故的,又发疯了。
一会儿,陆学林清润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谢谢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徐东还没见谁表达谢谢是这样式的,陆学林也太能折腾人了。
动又动不了,骂又不想骂。
徐东叹了叹气,伸手拥住陆学林,拍了拍他的背道:“大家都是好兄弟,你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