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
这四个字宛如魔咒,在陆学林脑海中盘旋,明知道徐东不是那个意思,却怎么也忘不掉,甩不开。
甚至连睡觉也不得安生,连梦里徐东都在说这几个字。
这次的梦与之前那几次略有不同,画面跳跃,不怎么清晰。
只隐约能分辨出梦里的他和徐东是在吵架,陆学林跟个旁观者似的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吵架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两人情绪激动,单纯的吵架好像已经不能发泄两人的怒火,徐东还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上带。
就在陆学林以为要打起来的时候,徐东却突然凑到了他耳边,说了句:“我很喜欢!”
大梦初醒,陆学林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还回荡着这句堪称洗脑的话。
真是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旁的徐东正好起床,看他一脸菜色,惊道:“哇,陆学林你咋啦?昨晚没睡好,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陆学林冷冰冰道:“无事。”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他又补充道:“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徐东顺嘴玩笑道:“什么噩梦?莫不是梦见跟哪个小妖精打架去了?”
陆学林摇了摇头,不想再提。
打架是有的,只是徐东这副模样跟小妖精称不上半点关系。
前几次他都对这种梦避之不及,将它视为洪水猛兽,醒来还会对徐东各种迁怒。
这次估摸着也是习惯了,心知这种事情和徐东没有半点关系,也能和他心平气和交谈。
徐东只是随便问问,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鸡蛋的事,一大早就在琢磨。
“也不知李建安什么时候能把鸡蛋赔给我们。”
陆学林换掉睡觉穿的T恤:“应该就这两天。”
就算李建安想赖账,卢志强为了息事宁人,堵住悠悠众口,也会尽快把事情落实。
如陆学林所料,卢志强为了不影响到自己选点长的事,很痛快地帮着李建安赔了鸡蛋。
虽有卢志强帮忙,李建安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每天干活累得要死,还要被那群老知青关在屋里批判,要求他写检讨书,跟熬鹰似的,写不出来就不让他睡觉。
他干活本就不行,睡眠不足,更是严重影响质量,村里人都对他很有意见。
偷鸡不成蚀把米,鸡蛋一个没捞着,反倒遭了这么大的罪,李建安这会儿真是把肠子都悔断了。
鸡蛋的事他有点怀疑陆学林,本来还想当着几个知青的面闹一场,被卢志强拦了下来。
卢志强将他臭骂一顿,说他做事不长脑子。
偷蛋的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他说什么知青点的人都不会相信,再去闹,就是火上浇油,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让他心里更加痛恨徐东他们几个,总想着以后有机会能扳回一城。
意外得了这么多鸡蛋,徐东倒是一下成了大户人家。
加上李建安偷的四个,他们一共就有二十四个,一人能分八个
林砚池本来是不想要这么多的,不过徐东和他之间一直都是互相照应着,徐东拿他当亲兄弟,又认死理,经陆学林同意后,三人就平分了。
终于喝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蛋花汤,徐东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喝完后,顺手抹了一把嘴唇:“真香,真幸福!”
陆学林和林砚池吃东西都比较斯文,他喝完的时候,两人都还剩了大半碗。
林砚池见他意犹未尽,又将蛋花汤分了小半碗给他。
徐东也没客气,笑嘻嘻地看了林砚池一眼,一口喝完。
陆学林看着两人的互动,捧着碗轻轻抿了一下,撇他一眼:“这就幸福了?”
徐东反问:“不然呢,这样的条件下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还不叫幸福吗?”
陆学林摇头,习惯性地挑他的刺:“你也就这点出息。”
徐东这张嘴也不是白长的:“我说大少爷,您高高在上惯了,不懂我们这些小市民生活的艰难。什么时候您也能下凡来体验一下咱这些老百姓的生活,感受一下人间疾苦,你就懂了。我要是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缺,吃的、穿的都有人寄,那我还馋这点鸡蛋做什么?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陆学林说不过他,一时无话,正好撞见了林砚池在偷偷地笑,便找茬道:“你笑什么?”
林砚池摇头:“没什么,就觉得你们俩人挺好玩的。”
虽说现在一直都在强调人人平等,工农也能翻身做主人,可有些事情不是光喊口号就有用的。
一个高/干子弟,一个工人之子,所处的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匹配。
徐东不懂陆学林那与生俱来的高傲,陆学林也不懂他浸入皮囊的市井,在这种问题上,两人的观念必然会有冲击和碰撞。
索性,现在他们也能直面这种差异,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交流,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平静无波的日子里,能听到两人斗嘴,也是件难得的趣事。
……
很快,沈光明就因工作的调动去了公社。
虽说不能回城,但终于不用跟大家一样在土里刨食。
若说他走了之后,最高兴的人是谁,那必然就是李建安了,大概是觉得沈光明走后,卢志强这个点长就稳当了。到时候让他放放水,自己的日子怎么着也比现在好过一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来个跟卢志强竞争的赵志远。
这个赵志远是老知青,有很多的支持者,对卢志强有很大的威胁。
卢志强一点没将赵志远放在眼里,因为沈光明悄悄透露过,村里的干部都比较中意自己,这就让他有些盲目的自信。
而自信过头的人注定会栽一个大跟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段时间忙里忙外,使用各种手段收买人心,最后竟然是白忙活一场。
当赵保国宣布新任点长是赵志远时,卢志强呕得差点当场倒下。
那个赵志远一看就头脑简单,他何德何能可以当点长?
偏偏人是村里干部和知青一起选的,卢志强不好发作,只能咬牙恭喜。
徐东笑得嘴都要歪了,卢志强以为当选点长是板上钉钉的事,平日在宿舍和他那一伙的几个人都高调得不行。
这回好了,丢了这么大个面子,他们应该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不过他显然是低估这伙人的无耻程度,像卢志强李建安这样的人,是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的。
没有选上点长,他们只会觉得有人在背后使手段搞鬼,是村干部没眼光。
还会安慰自己,就这样一个破点长,当不上就当不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一个个在宿舍里放些酸屁,徐东实在听不下去,帮着赵志远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却引火烧身,让李建安把矛头转移到了他和林砚池身上。
林砚池这段时间和支书那儿子赵亭松走得很近。
赵亭松脾气古怪,智商又如七岁小儿,连他们村里人都不愿和他有什么来往。
林砚池这个新来的知青,和他不知怎么熟了起来。林砚池看着老实,却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指不定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挤掉了卢志强点长的位置。
李建安忒不要脸,以为自己抓到了林砚池的把柄,借题发挥道:“你和赵亭松那傻子整天形影不离,指不定在背后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点长这事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林砚池冷笑着回嘴:“你和卢知青关系好得如胶似漆,我们也没说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徐东听得一头雾水,林砚池和赵亭松这段时间走得近,他是知道的。
虽然有时也会因为林砚池跟着赵亭松一起干活,而忽略了他这个好兄弟而心生不满,但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他不也整天陆学林一块聊天干活吗,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说,又不是小伙子和大姑娘,两个大男人一起还能干什么勾当?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自然也跟着说着说了出来。
陆学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直没插手他们的争吵,直到听到徐东傻不愣登的开口问了一句:“两个大男人能干什么勾当?”
他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嘲讽地笑了出来。
这都不懂,可真是个蠢蛋。
他睁开眼,看见徐东一脸懵懂,不禁意味深长若有所指道:“两个男人能干的勾当那可多了去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暧昧,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联想,就算不明白,通过他的语气也能想入非非。
在场的除了徐东,基本都懂了。
卢志强没当上点长,心里就够烦了,听到陆学林这话,更是压不住火。
怒气上头,也不管说话的人是谁,逮着就是一顿突突:“你他妈的少胡说八道!”
徐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真牛啊都敢直接骂陆学林了,真是欠收拾,以为陆学林会惯着他呢?
果不其然,陆学林拉下脸,看着卢志强的眼神很不友善:“我不过是把你们说的话重复一遍,我说什么了吗?在我面前大呼小叫骂娘,你当你是谁?给你脸了是吧?”
卢志强这才意识到自己骂错了人,选错了出气的对象。
本来这事跟陆学林没什么关系,他跟徐东和林砚池不和,没必要把陆学林也扯进来,白白跟他交恶。
忍一时风平浪静,现在的陆学林他还得罪不起,卢志强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既已服软,陆学林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倒是徐东一副贱兮兮的样:“下回说话注意点,有点眼色,别有事没事触咱们陆哥的霉头,白惹陆哥不高兴。”
卢志强那表情像是恨不得马上过来撕了他。
陆学林也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不用开口,徐东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肯定是说他小人得志,狐假虎威呢。
嗨,没办法,谁叫陆学林的旗号这么好用呢,尤其是面对李建安和卢志强的时候。
君子和小人当然是小人过得更舒坦了,必要时刻,当当小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很快大家就上床睡觉。
没多久宿舍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往徐东一上床,那瞌睡就跟什么似的,都不用酝酿。
此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这个人好奇心重,这么半天了还是没能理解刚才他们说的那句话。
一旦心里装了事,他就容易失眠睡不着,想了想,还是悄声问林砚池:“刚才你们说的男人的勾当到底是什么?”
林砚池:……
他觉得依照徐东这种大直男的性子,若是知道这话的深层含义,恐怕当即就得跳起来吵嚷。
保守起见,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妙。
没听到回答,徐东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也不好继续打扰。
只好退而求其次,往陆学林那边挪了挪,伸手在他被子上戳了戳。
没动静,徐东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压着声道:“别装了,你睡着了呼吸声不是这样的。”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睡。”
陆学林真是不懂他哪来这么重的好奇心,不去骚扰林砚池,反倒过来骚扰他,真以为他没脾气是吧。
正欲发作,徐东又扯了扯他的被子,压着嗓子,小声恳求道:“说一下嘛,就说一下。”
陆学林心道,他可能确实没什么脾气。
烦不胜烦,一只手往徐东被子里伸去。
宿舍里黑黢黢的,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软绵绵的,和陆学林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心中有些怪异,下意识捏了捏,稍稍用劲,便听到徐东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呼吸声也变得十分明显。
陆学林微愣,感受到徐东的颤抖后,他忽然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迟迟不见他把手收回,骂人的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徐东忍耐着咬住自己的舌尖,把那只讨厌的手扒拉下来,含糊不清的小声喊道:“陆学林!”
声音虽小,陆学林却能想象到他叫自己名字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徐东耳边响起:“这回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