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聚餐沈西辞没去,他很少吃热食,火锅这种烫的更是不碰。
走之前,蓝小山拍拍胸口,让他放心,他一定努力把他们两个的份都吃了,绝不让许令嘉少花一分钱!
沈西辞见他一脸认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提前外卖了一盒促消化的胃药放在火锅店前台,让蓝小山取了之后先把药吃了。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拐弯处,周遭彻底安静下来,连虫鸣都变得清晰。
整个剧组能开的车几乎都被开走了,沈西辞找了两圈,发现了一辆剧组最实用的多功能载具——可以拉货的全景天窗敞篷电动三轮车。
握着车把,沈西辞慢悠悠地开着三轮车从拍摄场地出来,上了土路,这里地处南部国境线边缘,离最近的县城绥县还有一段距离,一长段路都是剧组前些时候新辟出来的,十足的原生态,有时候还能撞见野兔子横穿马路。
暮色像一蓬化开的淡墨漫过森林,树叶在黄昏的末尾褪去最后一丝琥珀色,远处,山脊线就像匍匐的巨兽收拢的背鳍,锯齿状的阴影投向了绵延千里的林海。
从醒来开始,见导演,熟悉新角色,配合妆造组重新设计妆造,沈西辞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重生这种事,完全冲烂了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让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盛绍延用钞能力,在他脑死亡之前,把他的大脑接入了什么全息世界里。
盛绍延。
晚风里,沈西辞呼出了一口气。
上一世,他实在太忙,有角色就接,有戏就拍,一年有三百多天都在片场,很多朋友联系少了之后渐渐也就生疏了。
只有盛绍延。
他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死的时候,只有他一直守在他旁边,直到失去意识前,盛绍延都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醒来至今,沈西辞偶尔恍然,总是错觉自己手上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沈西辞懒散地趴在车头,双手握着手机,先在搜索框里打出了“盛绍延”三个字。
一看跳出来的搜索结果,沈西辞叹了声气,服了,盛合集团的公关部门也太敬业了吧,除了百科词条里写着“盛合集团董事会副主席、执行总裁”的头衔外,这么大个网络,竟然连张照片都没从指缝里漏出来!
大数据你不行!
横斜的枯枝在渐暗的光线里舒展成奇异的鹿角,沈西辞没再继续往下翻手机,想着车都停了,照片和消息一点没捞着,那就捞根造型漂亮的枯树枝回去当装饰好了。
脚下堆积着无数年的落叶,踩上去松软,会有窸窣的声响,沈西辞转过一块岩石,忽然在风里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对血腥味敏感,这个时间,又是在树林里,受伤流血的极有可能是小动物,也有可能是——人。
四周安静,只有风声鸟鸣,沈西辞迟疑几秒,先在拨号界面按下报警电话,才随手捡起一根尖锐的粗树枝,继续往前走。
手电筒的光线范围边缘,映出一处半拱形的山岩,如果不是看得仔细,根本不会发现会有穿着黑色衣服的成年男性躺在那里。
身体除了微弱的起伏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沈西辞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两米外,用树枝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对方的背:“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
四周依然只有风吹叶响,连鸟鸣都显得遥远。
沈西辞举着手电筒在周围走了一圈,山里时晴时雨,原先的脚印已经被雨水冲淡,野草没有明显的倒伏,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受了伤,进入环境难以预测的大山,还能在失去意识前找到能避雨的拱岩,并进行反追踪,成功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个人很可能经受过专业培训。
再加上,这里又是情况复杂的边境线附近。
这个人太过危险了。
沈西辞没有再上前,按照自己做的记号原路返回。
明亮的光线如潮水般褪去,叶尖盛积的雨水滴在岩石上,岩石表面爬满了浓绿的苔藓,十几分钟后,亮光乍起,黑白拼色的板鞋从上面踩过,留下浅浅一道鞋印。
沈西辞在拱形的山岩下蹲下,想着,他就看看,如果是明显的外国人长相,那多半就是非法翻越国境线的,但也有极小的可能,这个人是从犯罪分子手里艰难逃脱的普通人。
借着手电筒的亮光,沈西辞手上稍稍用力,昏迷着的人面孔露了出来。
明显带有异国血统的一张脸,面部折叠度优异,鼻梁高而窄,眼窝更深,棱角分明,因为失血,唇色显得干燥苍白,依然好看得过分。
沈西辞眼睛微微睁大——
盛……绍延?
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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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国境线附近的小城有着和内陆不同的景致,四五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米色的砖,红色的屋顶连成片,间距很近,拿着晾衣杆就能推开对面的窗户。
街道狭窄,摩托车拖着引擎的轰鸣声,在石板路上飞驰而过,灯箱被撞倒的中年店主跑出来,手上挥舞着蒲扇,在尾气里破口大骂:
“吗喽荡树藤都没你快!赶着去见你太奶啊!”
沈西辞拎着一袋刚从药店买的药,转过路口,黑色短袖配黑色休闲长裤,同色系的口罩边缘横在鼻尖的高度,露出来的半张脸、脖子和半截手臂,在阳光下雪一样白,连带着背后乱糟糟的灰色街景都明亮了两分。
他步调不快,看见路边支着篷布的水果摊,停下来挑了几个澄黄的芒果。
守摊的阿婆缺了颗牙,把芒果放到老旧脱漆的电子秤上,笑眯眯地问他:“阿弟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当地人说话的口音都很重,沈西辞上一世来这里拍了一个月的戏,还有点基础在,没住多久,日常对话基本就都能听懂了。
“整个县城您这里的芒果最好吃,我不早点怎么抢得赢别的阿婆?”沈西辞嗓音有种清透的质感,笑起来时眉眼生动,左边的酒窝一荡开,身上的冷意立刻就被冲淡了。
阿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又拿了个芒果放在塑料袋里:“就你说话像蜂蜜水一样甜,喜欢吃阿婆下次给你留几个,不卖给别人!”
能省几块钱是几块钱,沈西辞作为一个再世穷鬼,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谢谢阿婆!”
“凝雨姐,有消息说您的儿子许令嘉参演了万山导演的新作《山脉线》,担任重要角色,嘉嘉的荧幕首秀将和万山导演合作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语速很快的采访声传来,捕捉到其中几个字,沈西辞扬起的嘴角缓缓压平,他抬起头,看见店里,一台电视摆在破旧脱漆的木柜上,正在播娱乐新闻。
十几支话筒大小颜色不同,都齐齐对着中间穿白色衬衫裙的女人。
程凝雨在同龄的女明星中,也称得上保养极好,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笑容顾盼生辉:“你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过嘉嘉还小,没什么经验,哪里能用上‘合作’这个词。能得到万山导演的指导,那可是他天大的福气。等电影上映,还要靠你们多多发稿,帮嘉嘉宣传宣传。”
现场有记者追问:“您被选为了禁毒大使,嘉嘉前段时间刚满21岁,都说现在的孩子不好教,您会有这方面的担心吗?”
程凝雨脸色一冷,很快又笑道:“我们家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连烟酒这些东西,嘉嘉都完全不沾,你们都知道的,嘉嘉从小到大都特别乖,这种问题以后就不要问了。”
阿婆把装着芒果的塑料袋递给他,跟着看了几眼电视:“那个阿妹是程凝雨吧?四五十岁了还这么漂亮哟,她那首《不悔》我都会唱,她老公叫许什么来着?”
沈西辞没有再看电视里的采访:“叫许原晋,阿婆。”
“对对对,许原晋!你不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小儿子天天买报纸,上面全是写人家婚纱多贵,请了哪些人,要去哪里度蜜月,哎哟,我儿子啊,天天看天天哭,哭完也不知道拿自己哭出来的眼泪照照,自己长那副癞蛤蟆的模样,哭有什么用啊,还能、还能——”
沈西辞顺嘴道:“眼泪一泡,还能花容月貌?”
阿婆大呼:“对对对!阿弟不仅长得好看,文采也好啊!”
“阿婆您过奖了。”沈西辞付了钱,在心里朝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叔说了几遍对不住,顺手切到微博,看了眼热搜榜。
“阿婆,今天是几号?”
“十七号,怎么了阿弟?”
沈西辞按黑屏幕,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看看我记错日期没有。”
上一世的今天,媒体、各大营销号和粉丝路人纷纷下场,#许令嘉不是亲生#、#程凝雨喊话嘉嘉妈妈永远爱你#、#守护许令嘉#之类的话题爆了热搜,来来回回挂了一个月。
而现在,同样的时间,只有#许令嘉出演山脉线#排在热搜第六位。
和上一世相比,很多事确实改变了。
提着水果和药,沈西辞拐进旁边的小巷,推开楼下不锈钢的防盗门,光线立时暗下来,楼道里昏黄的白炽灯亮起,照亮了成捆的黑色胶皮电线上缠绕的蜘蛛网。
踩着粗糙的水泥地面,转了一层又一层,沈西辞停在四楼一扇墨绿色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他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带厨卫,家具陈设简陋,新刷的大白墙和水泥地看着还算干净,唯独小阳台上种的三角梅枝条垂下去,开得绚丽,像浅紫色的花瀑。
也是因为房子不大,沈西辞一眼就看见,印着植物图案的白色纱帘被风吹得动了动——上午出门前,他分明用绑带固定了的。
有人动过。
“叮”的一声,钥匙被扔进了托盘里。
身后劲风袭来的刹那间,沈西辞条件反射般矮身错步,伸手一抓,将将架住对方的肘关节,同时用力向右一带。
袖口从鼻尖掠过,带起一阵闻起来就觉得昂贵的香味——国外顶级调香大师专门为盛绍延调制的香水,让人联想到月光和山林。
这香味沈西辞简直不要太熟悉,几步远外闻香识人是基操。
睡了两天,盛绍延终于醒了?
前世,他倒在路边,如果不是被路过的盛绍延救回去,早就死了,上辈子他没来得及回报,没想到这一世,命运的纺线轻轻一荡,竟然让他碰见了受伤昏迷的盛绍延。
第三记刺拳破风而来,沈西辞即使走神,脖颈依然反射性地朝右偏转了三公分。
这个角度,让他恰好避开了拳风的轨迹,只有对方腕上的金属表带擦过耳尖,留下薄红的印记。
盛绍延却没有停手,肌肉绷紧的长腿往前,屈膝顶进沈西辞腿间的缝隙,五指卡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掼在了立着的旧冰箱上。
“砰”得一声,后背撞上冰箱,沈西辞仿佛听见冷冻室凝固的霜雪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格斗和搏击全是上辈子跟盛绍延学的,可即使他把盛绍延的出招习惯记得滚瓜烂熟,两人对打了八百次他依然一次没赢过,每次结束时,不是被掼墙上就是被摁地上,都习惯了。
盛绍延虽然出身华人大家族,但他生母有斯拉夫血统,这令他的眼睛看起来接近黑色,边缘却透出一圈深蓝的弧光,如同夜幕下的深海。沈西辞一直都觉得这双眼睛格外漂亮,完全体现了斯拉夫基因的精髓。
对上这么一双熟悉的眼睛,沈西辞无奈开口:“行了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再动两下,你背后的伤口都要裂了。”说完,他拎起塑料袋,顺口道,“芒果,吃不吃?知道你不爱削皮,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我给你——”
“噔”的一声,心跳声烙铁般砸在耳膜上,火星般炸开的危机感令沈西辞蓦地噤声,心里瞬时亮起八千瓦的红灯——要完!!
对他来说,一个多星期前,他还在病房里和盛绍延分吃一个苹果,所以对着这个人,他实在提不起半分陌生感。
可是,这一世的他和盛绍延根本还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他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疑心病非常非常重。
与此同时,沈西辞感觉到,盛绍延的指节卡在了他喉结下方三毫米的位置。
上一世,盛绍延教过他的,气管最脆弱的节点。
比一个用敞篷三蹦子在地上开出来的轨迹画成的心~爱你们呀!
吗喽:方言,猴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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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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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个鱼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