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如水,楚漓不记得她来这里多久了。
整个二楼被巨大的铁柱封起来,除了卧室和隔壁的书房里的天花顶下方处有一个脸盆大的小的窗口,其他的地方都被墙层层围起来,看不到外面分毫。整个二楼像是一个密闭的盒子,将楚漓生生的困住。
夜晚时分,在卧室里抬头,偶尔可以看见天空的月亮。这是楚漓唯一可以接触外面世界的通道。
楚漓不是没有想过逃跑,然而她却找不到任何机会,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她离开的工具。因为服用药物的关系,她的身体长时间处于乏力状态,不要说用武力威胁的方法让倪若放她出去,她连多走几步路都是困难异常。
倪若每天晚上会定时来送饭菜和饮用水,她来的时候总是安静地看着她,或看着窗外的月光。偶尔,倪若会和她她闲聊些无关痛痒的话,但是她似乎并不是个习惯于攀谈的人,她的话极少。
然即使是寥寥数语,楚漓发现倪若涉及知识面很广。天南地北风土人情,倪若都能说出一二,显然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这让楚漓对倪若更加好奇起来,一个知书达理的人,为何会做出杀人事情?
又是一个夜晚的到来。
倪若的神情很是忧桑,她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放下饭菜和食物后离开,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发呆。
长时间的沉默,在楚漓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倪若幽幽叹息,她问了楚漓一个问题。
“你说,人明知道会死亡,为什么还挣扎着求得生存?”
楚漓凝望倪若眼底深如潭水的眼眸,沉默。
这个问题太深奥,苏漓不是不曾想过,却害怕却深思。
或许,倪若并未想要她回答,她抬眸瞧着窗口泄落下的银白色月光,淡淡道:“你说,人活着,是不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来这世上一遭?”
倪若的问题,楚漓无法回答,她紧紧拽住心口的衣服,痛苦的闭上眼睛。
是不甘心吗?因为不甘心,所以无法痛快的死去。
儿时灰色的记忆如同潮水将楚漓淹没。
“你怎么不去死?你的母亲是不过是个卖唱的,你有什么资格进如楚家?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家主的位置怎么会被废掉?”楚漓的哥哥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
“如果不是看你有几分医学的才华,可以继承楚家的医学,你还不如一条狗。”父亲冷冷的挥起皮鞭抽打她的身体,“去练习啊!去啊!去啊!”
“我没有生你这个女儿,你不要再来找我。”母亲淡漠说道,留下的是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痛苦的无法呼吸,窒息一般。
指甲刺入手心亦无法控制的痛,楚漓无住地将身体蜷缩起来。突如其来的痛楚,仿佛洪水一般将她的意识吞没,除了无可抑制的痛,还是痛。
“伸出手来。”
在她以为这种痛会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的时候,冰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淡淡的却是如同救命稻草般将她从疼痛的意识中清醒。
手?
楚漓无意识地伸出右手,然后,她感到手腕被倪若微凉的指尖握住,接着是一阵更深的痛刺入指尖,然而这疼痛却让心底和身体的疼痛戛然而止。
抬眸,楚漓看到倪若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左手指尖处是一根细小泛着银白色光芒的针。
倪若清澈的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她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她,然偏偏是这样的凝望,让楚漓心底深处的黑暗有中温暖的感觉。
“我只懂这样的方法帮你。这也是终毒,用不用,选择在你。”倪若的话一如既往的少,然表达的意思楚漓却懂。
汝之砒霜,吾之良药,大抵说的就是如此吧。
这个夜晚,倪若没有离开,她就坐在床边,为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倪若说,如果遇到不开心的时候,就听故事吧。故事里的人物会让你忘了你本来是你自己。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漆黑的眼眸深邃明亮,断断续续的声音就这样悄然的融入夜色里,落在了楚漓的心底,那个她未曾向人打开的深处。
倪若的故事并非都很精彩,楚漓却听得认真。或许倪若的话的正确的。投入故事之中,楚漓发现往日里持久折磨她的疼痛渐渐轻柔,渐渐消散。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谁曾料想这一刻的时间改变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天快要亮了。我再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倪若抬头瞧了一眼窗口透出的灰白色,凝望着楚漓的眼眸,似是若有所思。
这个故事比之前讲的故事都要乏味很多,可楚漓听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故事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她从出生开始就被束缚在了一个看不到日光的房间里。她的母亲说她是她的唯一,所以她要用各种方法保护她,而保护的方式就是不让她离开房间半步。”倪若娓娓道来。
“女孩的生活简单而枯燥,她却并不怨恨。她六岁的时候,女孩的母亲亲自教了她读书识字,并给她买了一屋子的书籍打发时间。有很多的书籍可以翻阅,她对母亲是感激的,即使她被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即使她对外面的世界异常向往。”
“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有一天,这个不曾踏出房间的女孩见到了除母亲之外的陌生人。这个人是母亲请来的教她绘画和弹琴的人,一个比女孩还小一岁的女子,沈素。”
“女孩很开心,那是她第一次有了同龄的朋友。然而,女孩的开心和快乐并没有维系太久,因为她惊讶的发现她的母亲竟然爱上了这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子,并且爱的疯狂。
”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沈素之所以让母亲爱的痴狂,是因为她是母亲最爱的男人的女儿。而女孩其实只是个孤女,母亲之所以领养她,只是因为她的眼睛有一丝那个男人的影子。”
“存在的意义若是一场虚幻,那我们又为何而存在?女孩问自己,然而没有答案。”倪若的声音微凉,如同画笔在纸上勾勒的线条,浅浅淡淡。
“若故事到此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倪若缓缓道:“可故事并未完结,我们猜测不到故事的结局,往往由于我们被它牵扯,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
“沈素拒绝了母亲,然而理由却是女孩想不到的。沈素说,她爱上了女孩。如果母亲只是被沈素拒绝,或许她不会演变成后来的疯狂。但是,世间哪里有这么多的如果?”
倪若的故事讲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她问楚漓,故事是不是很疯狂,很无趣?此刻的倪若眼神迷离,漆黑的眼眸向窗外微微泛起灰白的天空,像是陷入了深沉了回忆中。
楚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末了,她只是轻轻的摇摇头。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这个故事,不是故事。她已经猜到,倪若,就是故事里的女孩。
“后来怎么样了?”半晌,楚漓问道。
“母亲发现沈素爱上了女孩,她竟然想杀了女孩并禁锢沈素,让沈素和女孩一样,永远地留在她生活的屋子里。在母亲和沈素的纠缠不休中,女孩逃走了。”
“那个逃跑的夜晚,天边的月亮很圆,很亮,就好像是漆黑之中指引女孩前行的光芒。”倪若的嘴角弯起微微弧度,清澈见底的眼眸熠熠生辉。
“再后来,女孩在外面的世界换了名字,换了身份,在城里靠写作为生。单薄的收入勉强糊口。”
“她本以为她不会回到居住的地方,然而,在她离开的两年后的一次偶然,她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母亲的消息。女孩的母亲过世了。报纸上还留下了寻找女儿的消息,说是为了母亲能及时下葬。乡下人都迷信,亲人亡故,需要儿女送终,否则会变成孤魂野鬼。”
“女孩为了给母亲送终回来了?”楚漓忍不住打断倪若。
倪若浅浅的笑,轻柔的笑容里充满的嘲讽。
“女孩回来不是为了给母亲送终,而是为了确认那个想要她死亡的母亲,是否真的死了。”
“她的母亲不知道,她对女孩所做的一切,让女孩的精神发生了异常,女孩患上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在无数次的妄想和幻觉中,女孩杀死了她的母亲。”倪若的声音带着森冷的恨意,让楚漓的心骤然收缩。
“女孩在夜里无法入眠。只有黎明时分,天空亮起的时候,她才能沉沉睡去。医生说,要治疗病,要断了病根,就是心结。”
“女孩是为了治病而回到村里?她,不该回来的。”楚漓幽幽叹息,她不懂那一刻为何这样说,她只是不由自主的为女孩心疼。
倪若摇头,凝望着楚漓的眸光柔和了几分:“你是个好人,也足够聪明。因为你懂得放下。”
倪若停顿片刻,继续故事。
“女孩回到了她逃离的村子,只是,回来等待女孩的完全的她不曾料想的。沈素,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竟然对她下药,如同她的母亲一样囚禁了她。”
“沈素说,女孩走了后,她被女孩的母亲囚禁起来。为了等到再见女孩回来,她忍了两年,最后终于找到了机会,在说服母亲带她去看日出的时候,将母亲推下了山崖。”
“村里上山的路年久失修,失足落下山崖,是在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将母亲的死亡和回到村里的沈素联系在一起。”
“沈素对村民说,她被坏人拐卖了,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她最后以是沈**儿的朋友的身份,操办了母亲的下葬之事,并且在报纸上发了寻人启事。”
楚漓听到这里,身体森森的打了个冷噤。她想起了那个她遇到倪若的小山丘,那个地方,不正是看日出最佳的地方吗?
后来呢?那天她看到掉落悬崖的女子,是不是沈素?楚漓很想问,但她的心不知道为何却无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话到了唇边,却发不出声音。
“女孩后来也用了相同的方法,让沈素带她去看日出。在同样的地方,她用同样的方法,推了沈素下了悬崖。”倪若似乎看出来了楚漓心思,她用一种冷漠至极的声音缓缓说道。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倪若站起来,轻声道:“天,要亮了。”
倪若离开了房间,留下楚漓望着倪若那远去的背影发呆。或许,饭菜中的药物开始发挥药效,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是啊,天要亮了,她也要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