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医生。”
曹西辞没被马蜂蜇过,见过别人被蜇过,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顶多肿几天。
但何煜是个耐不住疼的,怕他跑了,紧拽着他的衣服,哭了一路。
村东头有个赤脚医生,叫曹天莽,在家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曹二爷。
曹二爷爹娘死得早,他哥把他拉扯大的,小学毕业就出去混社会。
也过过一段风光日子,后来他哥犯了事,被枪.毙了。
曹二爷混江湖的时候,学了点医学上的皮毛,据他亲口所说,好几米的大砍刀往他身上招呼,碗大的口子都是自己处理。
两个字:专业。
他哥出事以后,他嫂子就跑了,丢下一个女儿,曹二爷为了给这丫头一个安稳的生活,从此金盆洗手,回来当起了赤脚医生。
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还有其他一些小毛病,还真能给治好。
时间长了,倒是像模像样。
曹二爷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他把大哥的闺女当自己亲生的养,前几年闺女嫁出去,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以前有人给他说过亲,但都被他拒了。
他说不能亏了这丫头,不然死了没脸去见他哥。
闺女养的不错,每个月都来几趟给他送好吃的,农忙的时候,女婿也来帮着干活。
“二爷。”曹西辞站在门口就喊,本来想进去,但院里的大黑狗见到何煜疯叫,脖子上的铁链都绷紧了。
这狗凶,油光发亮的黑毛微微炸起,冲着何煜龇牙咧嘴。
何煜被吓得缩在他身后不敢进去,上嘴唇肿的外翻。
若此时给他一面镜子,他大概能哭撅过去。
曹二爷听见声响,从屋内出来,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是小辞啊,怎么了?”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抽完的烟,眯起眼,说话吴侬着。
狗叫声吓到怀里的弟弟,曹西辞只好快步往屋里走。
何煜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曹二爷一看,笑出了声,问曹西辞他哪家的小孩。
曹西辞低声说了几句,曹二爷明了地点了点头,冲何煜招手,“小子,过来。”
何煜登时紧张起来,也不敢哭,求救地看向曹西辞。
他是被曹二爷吓着了。
曹二爷混社会时,给自己纹了俩大花臂,他个子高,身材魁梧,这会儿穿着背心裤衩,顶着程亮的大光头。
院里的狗见到他,都趴在地上摇尾巴,不敢再叫唤。
“过来呀。”曹西辞拧眉催促。
何煜搅着小手,几不可闻地战栗起来。
在对比之下,他觉得曹西辞就跟一只小鸡仔似的,这男的一拳头能抡死他。
……包括他自己,大概不需要拳头,巴掌就够了。
恐惧掩盖住疼痛,他悄悄后退了一步,想跑。
可曹二爷受不了他磨叽,向前几步,单手把人薅起来。
何煜吓得尖叫。
曹二爷扔掉手里的蒲扇,右臂夹着何煜,左手拿下嘴里的烟,掸了掸烟灰。
何煜边叫,边在空中蹬腿,嘴里喊着:“曹西辞,够(救)命啊。”
曹西辞只当听不见,自己找了把椅子,抱着弟弟坐下。
曹二爷觉得挺好玩,把他放下,笑着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这小子,胆子还没针鼻儿大,二爷还能吃了你不成。”
闻言,曹西辞低头轻笑了声,“二爷,他是被马蜂蜇的,你给瞧瞧。”
何煜揉着泪眼,委屈巴巴地哼唧。
“我看看。”曹二爷坐下后,把何煜拽过来,何煜还在往后使劲,不愿意靠近他。
曹二爷胳膊一用力,把人拽过来,直接用腿夹住。
二话不说,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瞧,何煜被烟熏得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给曹二爷逗笑了,抬手拿下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挺俊一小子,这下算是破相了,以后娶媳妇可就难喽。”
何煜吓得睁开眼,“辣肿么办呀?”说着就要哭。
曹西辞忍不住帮腔,“二爷,你别逗他了,不然他又哭个没完。”
曹二爷笑了笑,把人松开,起身去拿了把镊子回来,“毒刺还在你嘴皮上,我得把它夹出来。”
何煜还没问怎么夹,曹二爷直接把人横抱在腿上,右手拿镊子,左手去捏他的上嘴唇。
何煜疼得吱哇乱叫,两脚狂瞪。
曹二爷抬腿压住,固定着他的双腿。
“别动别动,马上就好。”
嘴上说的好听,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含糊,挤出血了。
何煜嗓子都喊劈了,由于脑袋后仰,头顶快跟地面平行,他双眼流出的泪水顺着眉毛往额头上跑。
拔完了毒刺,又抹了碘伏,曹二爷给他拿了一支药膏。
总共收了五毛钱,曹西辞给的。
何煜还没到家门口,就跟从地里回来的刘燕碰上了。
“怎么搞的?肿成这样。”刘燕忙放下篮子,心疼地上前察看。
何煜心里的委屈劲上来,紧搂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肚子上,一个劲地哭。
曹西辞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就抱着弟弟回家了。
夕阳钻进地平线,蓝天渐渐被乌云吞噬。
何煜拿着镜子,照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说服自己与这幅鬼样子和解。
“别看了,过几天就消下去了。”刘燕走进来笑说。
紧接着又问:“那药膏多少钱?”
何煜放下镜子,“我(五)毛,曹西辞给的。”
刘燕也猜到是他给的,从口袋掏出一张五毛钱的毛票,“你去把钱还给人家。”
何煜点头,刚接过钱,刘燕又拿出五张一块的,递给他,“这个给你,花完了再跟我说。”
何煜愣一下,看完了钱,又抬头看她,没接。
他之前不好意思张口要钱,而且在这也花不了什么钱。
这里的生活环境告诉他,这个家并不富裕。
但他心里是想要的,不想急切地表现出来。
没人不想要钱。
可他们之间融洽的关系还没有到理所当然要钱的地步。
刘燕笑着把钱塞到他手里,“以后我定期给你一些零花钱,下次你要是再被马蜂蜇,就不用让别人掏钱了。”
“才不会有哈(下)次。”何煜把钱装进口袋,又用手拍了拍,从她身侧跑出去。
刘燕刚转过身,就被一股力道紧紧抱住。
愣神了两秒,何煜就跑了。
刘燕站在堂屋,侧头看向并排摆放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曾经有着跟何煜一样的笑容。
她骤然湿了眼眶,收回视线,又很轻地笑了笑。
何煜蹦蹦跳跳地来到曹西辞家大门口。
金钱的快乐冲淡了一天的坏心情,连顶着这幅样子出来见人,他都觉得无所谓了。
杨琳梅见到他,关切地问了几句。
何煜就说马蜂欺生,专门飞过来咬他。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那只马蜂有多大,杨琳梅被他逗笑。
“这是小煜吧。”曹宣武正在堂屋看电视,听见声音起身出来。
杨琳梅笑说:“这是你叔叔,这几天地里活多,白天不怎么在家,你们还没见过。”
“叔叔好。”何煜立马站好,拘谨道。
曹宣武微微笑着,“好,好。”
“小辞。”杨琳梅朝厨房喊,“小煜来了。”
“哎,知道了。”曹西辞正在往灶膛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