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齐晋听到的声音是模糊扭曲的,但他知道爸爸妈妈在吵架。
“姐姐。”齐晋拽了拽白露的衣角。
“干嘛?”白露瞟了齐晋一眼。
“我是坏人吗?”齐晋问。
“当然是,你是个大坏蛋。”
“姐姐……”
“行了。”白露不耐烦地打断齐晋,“姐姐姐姐姐姐,你烦不烦啊?别人不来找你说话你就乖乖闭嘴行不行?”
齐晋愣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爸爸妈妈吵架是因为他吗?
对不起。
咚咚咚!
齐晋在猫眼里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惊喜地打开门。
“妈!”齐晋喊道。
“哎,儿子。”老妈笑着抱了齐晋一下,齐晋在老妈后面看到一个人。
“爸。”齐晋轻轻叫了一下。
“我跟你妈一起请了假回来。”老爸说,“你舅妈跟露露没在家吗?”
“嗯。”齐晋去倒了三杯水放茶几上,刚见面的喜悦已经被尴尬替代,他小口小口喝着水。
“你期中试考完了吧?”老爸问。
“嗯。”齐晋点点头。
“考的怎么样?”
“第一。”
“全班?”
“全年级。”
“数学多少?”
“一百四十五。”
“丢掉的那几分怎么搞的?肯定是粗心了吧?”
“嗯。”
“啧。”老爸神情有点不满,“我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细心点细心点,就是不听!”
“行了,孩子好不容易见我们一次,你刚开始就聊学习。”老妈说。
“怎么了?他现在是学生,主要任务不就是学习吗?”
“他是你儿子,你就不能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怎么不问?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爸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先回房间了。”齐晋站起来说。
“去去去。”老爸摆了摆手。
齐晋习惯了,他爸妈每次一块回来都要吵架。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齐晋拿枕头盖住脑袋都遮不住。
好吵。
当白玲看见齐晋躺在病床上时才想起自己是个妈妈。
男孩苍白的脸似乎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母爱,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血缘的联系让她无法忽视齐晋,但这份母爱只有一点点,也没有维持多久,她奔波惯了,没有耐心待在原地等一个人,或者说,她没有耐心去等一个不是很爱的人,所谓的母爱大多也只是正常人看见孩子受伤时的怜悯,也这是为什么她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
因为不在乎。
她爱过自己的丈夫吗?应该吧,但她不是因为这个才生下齐晋的。
她是结婚前怀上的,原本能趁没有显怀的时候尽快结婚,但当时她在事业的关键时候,便准备打掉这个孩子,可双方的父母都不同意。
因为她快三十了,她的父母为了让她生下孩子,不惜以死相逼,她当时嗤笑一声。
小时候不管她,让年幼的她被迫提前独立,现在倒是装出一副做父母的派头了?
所以她说:
“行,我生,但生下来后你们谁爱管谁管,反正我不管。”
她人生的旅程中没有孩子这个“行李”。
“生活费我发,学习我督促,但别忘了我们再怎么着也是夫妻,除了孩子住院你看了几眼,其他时间你问过他的事吗?你尽过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吗?”
“你当初怎么给我说的?孩子我生下来,然后我忙我的,剩下的你管,那你干嘛把他扔我嫂子那啊?你怎么不把工作辞了陪他啊?”
“你说得轻松,我辞职谁给他生活费?你给吗?”
“好!我给,行了吧?你跟我离婚,这下咱们俩两清了吧!”
“行,你原来在这儿等我呢,你以为就你想离婚?等齐晋高考完,咱们就离!”
“不,现在去民政局,办离婚证!”
“你疯了吗?齐晋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让他怎么办?”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
“我还想说我受够你了呢!行,现在就去拿户口本,我跟你多待一秒我都闹心!”
齐晋的房门刚被推开,老爸就吼道:
“你不是说你学习呢吗!你这算什么学习?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哎呀!赶紧找户口本!”老妈问,“齐晋,你舅妈是不是把咱们家的户口本放你这儿了?”
“你们要户口本干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户口本在哪?”
“你先给我说拿户口本干什么。”齐晋冷冷道。
“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齐晋捏紧口袋中的户口本,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他的父母甚至不愿意等到他高考完。
“我不拿。”
“你嫌我还不够累吗?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老爸吼道。
齐晋没回答,他看着他的妈妈。
即使她很少关心他,即使他住院时她只在他身边待了一天就走了,他也从没有怀疑过她对他的爱。
“我不拿。”他重复了一遍,“绝不会拿。”
他不管谁受够谁了,反正这个家不能散。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拿,你们,也别想离婚。”
啪!
齐晋被一巴掌打偏了头,一阵耳鸣贯穿了大脑。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敢这么跟我说话!”
老爸正在气头上,偏偏这时齐晋还要与他作对。
“出声,哑巴了吗!”
齐晋根本听不清老爸在说什么,虎牙刺破了口腔,他嘴里渐渐漫出血腥味。
齐晋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被打断了,他推开老爸,开门时迎面撞上回家的白露。
“小晋晋,你这么着急出去干嘛?”白露问,“等等,你脸怎么回事?”
齐晋没理她,径直走出门。
“怎么了?”白露皱起眉。
“怎么了?小孩子缺管教,因为工作管不了他就无法无天了!”
“我去追他!”
“追什么追?我跟你姑要离婚,他就闹脾气了,让他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就想明白了。
“什么?不是你们离婚问过齐晋的意见了吗?而且他明年就要高考了!”
“问他干什么,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我离婚还要问他这个小孩的意见啊?”
“有你们这么当父母的吗?”白露放下包。
“嘿你这孩子还教育上我们了?”
白露不知道齐晋跑哪去了,也打不了电话,齐晋走的时候没有拿手机,她找遍了齐晋可能会在的所有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齐晋会去找卫舟吗?
不对,齐晋做不出找人求安慰这种事,他只会一个人待着,至于他会待在哪,白露不知道,她只能毫无头绪地找,或问一下路人。
白露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打通了卫舟的电话。
“齐晋在你那吗?”白露直接问。
“姐?”卫舟有点惊讶,“没啊,怎么了?”
“齐晋从家里跑出去,他有可能会去你那。”
“等等,出什么事了?”卫舟有点着急。
“你先别问,帮我找找他。”
“我马上过来。”卫舟敢保证齐晋绝不会来找他。
齐晋总是不愿意把坏情绪带给他,卫舟有好几次都能感受到齐晋的心情很低落,甚至麻木,但当他叫齐晋时齐晋总是笑着的,就算偶尔在他面前露出不好的那一面,第二天也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有昨天那些小动作,齐晋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齐晋向来不爱在人前跟他亲近,昨天却有意无意地触碰他好几次。
卫舟知道齐晋不擅长表达,也爱胡思乱想,甚至控制不住揣测他,然后就会去别别扭扭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经常做噩梦不跟他说,有事不找他自己反而一个人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缩着,也不听他的话去医院。
卫舟越想越生气。
齐晋没事就会来天台坐会儿,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但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想跳下去的冲动。
齐晋面朝高空坐到天台边,他明白自己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还是把户口本一页一页撕碎。
他以为有人爱他……
他无数次想爸爸妈妈时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齐晋突然想到。
如果他死了,他爸妈知道后会爱他一小会儿吗?
算了,纠结这些干什么?
齐晋攥紧手指,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也对,他是他父母感情的牺牲品,本来就不应该出生的,应该十几年前就死在医院的。
或许他不应该奢望被人爱,他应该从这里跳下去,有人会为了他的死后悔,愧疚。
齐晋闭上眼睛。
卫舟看见齐晋坐在天台上时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他冲过去把齐晋从天台边缘拉了下来,他紧紧抱住齐晋。
“我来了,齐晋,我来了……”
“卫舟……”齐晋轻轻叫道。
“嗯,我在。”卫舟忍不住哽咽。
“你为什么要拉住我?”齐晋说。
卫舟如堕冰窟。
“我本来就该死,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不死,不死……小猫,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会儿,我就在这儿抱着你,陪着你。”
“我真的有点累了,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齐晋自顾自地说。
“不好,”卫舟摸了摸齐晋红肿的右脸,“小猫,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我爸。”齐晋的眼睛迟钝地眨了眨。
“他为什么打你?”卫舟轻轻擦去齐晋嘴角的血,心疼地皱起眉。
“可能是因为我不懂事吧。”齐晋笑了笑,“别抱了。”
“不。”卫舟又把齐晋抱紧了点,“我就要抱着你。”
齐晋挣扎了一下,但没挣动。
“别想走,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听我的,我没让你走你就别想走。”
“是,但……卫舟,你可不可以讨厌我?”齐晋问,“你讨厌我好不好?”
卫舟僵了一下,心中被禁锢的愤怒涌上心头,他拽住齐晋的衣领。
“齐晋,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卫舟颤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去留?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得走?你难道以为我会听你指挥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告诉你齐晋,我不接受!想用这一句把我打发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卫舟泄愤似的推了齐晋一把。
齐晋跌坐在地上,他已经有点听不清卫舟在说什么了,他只觉得好吵,想安静下来,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旁边碎掉啤酒瓶上,他抓起一块玻璃对着自己的左胸刺下去。
玻璃不是很大,刺得也不深,按理来说齐晋不应该这么快就晕过去,但他还是在玻璃扎进身体里的那一刻失去意识。
齐晋自己都没想到,其实自杀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彩排无数次了,跳楼、投河、或拿起刀扎进身体……
所以他拿起玻璃刺向自己心脏时才能这么毫不犹豫,这么果断。
终于安静了。
齐晋慢慢睁开眼睛。
还是没死成,要是那个玻璃再长一点就好了。
怎么这么黑?现在是晚上吗?
齐晋有点害怕,虽然他已经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了醒来过很多次了,他下意识想缩起来。
啊……好痛。
齐晋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掀开被子。
手被裹成粽子了,他抓的力气有这么大吗?
对了,端午节他好像还没吃粽子呢。
齐晋有点遗憾,虽然他不喜欢吃粽子,但端午节不吃粽子总觉得不完整。
齐晋看了下钟表。
三点半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是操蛋的医院,除了病人他没看见什么认识的人。
卫舟要上学,姐姐舅妈要上班,爸妈……就算有时间也不会来看他吧。
齐晋笑了笑,他曾经还真以为老妈像每一个人的母亲一样爱他呢。
齐晋突发奇想,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呢,他为此还专门颤颤巍巍地下了床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床上。
很明显没有。
齐晋撇了撇嘴,一步一踉跄地走到窗边趴着。
身子骨真差啊,卫舟看见了又要说了。
齐晋不知道自己在床边站了多久,他是被小护士的惊叫声吓得回过神来的。
“哎呦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吓我一跳。”小护士说。
齐晋抱歉地笑了一下,转头继续看窗外,小护士过来搀住他。
“刚醒来不能站那么久,先坐下。”
齐晋重新坐回床上,他的病床旁边是一个小朋友,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绘本。,那个小朋友发现齐晋在看他,立马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还爬上齐晋的床要跟他一起看。
“哥哥你看,这本书讲的是动物园,里面有很多小动物呢,哥哥去过动物园吗?”
“没有。”
“啊?我还以为大人们都去过动物园呢。”小朋友说,“妈妈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
“嗯。”
“医生叔叔说我得的病是……是吱吱炎。”
“嗯。”
“佳佳,从哥哥床上下来。”一个阿姨进来说。
“没事,让他在这儿看书吧。”齐晋瞟到床头小桌子上有几颗糖,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放的,“吃糖吗?”
“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那个叫佳佳的小朋友说。
“好吧。”齐晋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佳佳在他旁边乖乖坐着看书。
过了一会儿,佳佳去吃饭了,齐晋摸了摸肚子。
有点饿,但是手机不在身上。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胃口,睡觉。
齐晋在睡梦中闻到一股香味,但他不想睁开眼睛的。
“别装了,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卫舟说。
齐晋有点懊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还以为是我姐呢。”齐晋嘟囔道。
“怎么?不愿意见我?”
“……没不愿意。”齐晋坐起来。
“饿了吗?”
“……嗯。”齐晋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赶紧低头去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买的什么?”
“我做的鱼汤。”卫舟拿出一个饭盒。
“你会做鱼汤?”
“是啊吃惊吧?”卫舟说,“我一直会做饭,不过鱼汤是昨天在网上学的。”
齐晋是挺吃惊的,卫舟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快尝尝。”卫舟把勺子放到齐晋嘴边。
“我自己来。”
“你是左撇子吗?”
“左手用勺子我还是……”齐晋顿住,卫舟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不太熟练。”齐晋含住勺子喝下汤,不知怎么回事,卫舟只要一看他,他就心虚。
“好喝吗?”
“嗯。”
“我还煎了几块鱼排,不过考虑到你现在是个病号,就放几粒盐。”卫舟用筷子把鱼排夹成小块,夹起一块塞齐晋嘴里。
“嗯。”
卫舟做的饭挺好吃的,再加上齐晋真的太饿了,他很想吃一大口鱼排再喝一大口汤,但他没敢出声,只能等肚子被一点一点喂饱。
张嘴、闭嘴、嚼、咽、张嘴、闭嘴、嚼、咽……
卫舟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当然知道齐晋现在很饿,但他就要慢吞吞地喂。
哼,急死他。
谁叫他让自己这么担心的。
卫舟突然感觉自己撑在床边的手被碰了一下,他冷着脸把手换了个地方撑着,过了一会儿卫舟看向齐晋,但齐晋没看他,而是在看自己的手。
自己不让他碰手他就真不碰了?
不碰就算了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手都被裹成粽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卫舟又冷着脸抓住齐晋有伤的那只手捏了一下,力度不至于让伤口裂开,也能让齐晋感到疼。
“嘶……”齐晋轻轻抽了口气。
“疼吗?”
齐晋摇了摇头。
“觉得疼就说啊,我又不会笑你。”
“我怕你说你也疼。”
“什么意思?”卫舟有时还是不太能理解齐晋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不说,怕你生气。”
“就这么怕我?。”
“……嗯。”
“怕我不喜欢你了?”
“……”
卫舟叹了口气,靠在墙上。
“怎么办呢?要不这样,我去把你名字纹身上,哦对纹身可以洗掉,不过你放心我的体质被小刀片划一下都能留疤,纹身洗掉肯定也有印子,还不如不洗,这样我算是被你绑住了。”
齐晋愣愣地看着卫舟,卫舟捏住齐晋的脸,恶狠狠地说:
“看我干嘛?你也得纹!就你这隔段时间就想跑的节奏,别说纹我名字了,我就应该给你戴个项圈栓家里!”
“……好。”齐晋点了点头,“但……未成年人是不是不能纹身?”
“……那就等成年了纹,在此之前你跑一个试试,跑一次你到时候就得纹两个,锁骨上一个肚子上一个,跑两次你后腰上也得纹一个!”卫舟用力拧了下齐晋的脸蛋,“还跑不跑了?”
“不、不跑了。”
“哼,非要让人把你凶一下才老实。”卫舟揉了揉齐晋被捏红的脸,“吃饱了吗?”
“没……我都几天没吃饭了,你不让我自己吃,还喂得这么慢……”
“哦,给我家小猫饿委屈了?”卫舟摸了摸齐晋的脑袋,“让我这么担心,我总得报复一下吧?”
“那你报复完了吗?”齐晋闷闷道。
“没有,等以后慢慢报复,现在先把你喂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