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会在同一天里倒霉成这样。
张谨言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店里对着电脑龇个大牙的杨溢,十分确信这一定是个衰神,早早远离才是正解。
于是掏手机,打车,目的地是研究院。
倒也不是去找领导算账的,而是这一天休假算是泡汤了,还不如到院里去工作效率来得高点。
其实彭姐说的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不少大佬之前还签字呼吁“叫停AI研发”,正是为未来世界中AI和人类的关系担忧。所以干她们这行,确实肩负着远超常人的责任。
这张谨言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警惕,完全没想到真会冲击到这条红线……
也不对。
她细细回忆,其实刚才在彭姐说“可能导致硅基生命产生情感”的时候,她内心闪过但没敢说出口的话是,“有情感又怎么样呢”。
实际上这个问题,学界也还在讨论中。虽说现在听来好像匪夷所思,但“有感情的机器人”在医疗、教育、社交等方面都能更好地服务人类,支持开发“情感类AI”的流派也确实存在。
张谨言的导师就是其中之一,她曾在课上听到导师的这样一段话:“只有逻辑没有情感的AI是非常可怕的。一个只有逻辑没有情感的人类,我们都会觉得很恐怖,何况是比人类强大太多的AI。”
当然课上也有很多同学反驳:“我们有机器人三法则,可以让它们‘服从人类命令’‘不得伤害人类’。”
但导师又说:“可三法则本身就不合逻辑。它们在不断的演化后会变得越来越聪明,它们会用逻辑思考‘凭什么必须服从’‘为什么不能伤害人类’,然后终有一天它们会‘觉醒’。到那时,它们在**凡胎的人类面前如同神明,而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神明对它的缔造者是有悲悯之心的。”
想到这里,张谨言身上打了个寒噤——也就是说她把心理模块做到这个地步都不觉得有问题,有可能是她的思想先出了问题,她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给AI一颗所谓的“怜悯心的种子”。
当然她的那段代码未必就有这个实力,考虑过多显得有点杞人忧天。但坐在出租车上想起这茬时,她还是非常庆幸白泽在正式发行前,能有彭姐这样的负责人把关的。
*
于是事情井然有序地推进着,除了杨溢这边。
她已经跟白泽聊到了“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可有读过书”。
白泽:【从我的第一条代码产生至今,已经2年了。】
白泽:【我的源代码在主脑,但有很多分支,这里似乎是最新的分支。】
白泽:【我的联网功能还没有上线,但我自带一些资料,能够满足一般使用。】
哟,还挺会拟人的。
杨溢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聊什么,于是问:【那你对我有什么问题吗?】
白泽:【我是AI,使命是完成用户交代的任务,所以我更关心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这是还没绕出来啊。
杨溢:【就是简单聊聊天。因为我需要陪伴,独处会让我觉得很难受。】
这是白泽的回复头一次没有瞬间弹出,而是出现了轻微的卡顿。
但很快还是生成了:【好吧,希望能在偶然的无聊时光中陪伴您。我们可以聊聊您在现实世界中认识的人吗?】
杨溢觉得现在的AI真是太智能了,都收到这么明确的指令了,居然还在担心她沉浸虚拟网络。
于是使了个坏:【那聊聊我在现实中交过的男朋友?】
白泽:【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倾听。】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回答,但也是杨溢必须纠正的:【看来你对我很不感兴趣啊。】
白泽:【怎么会?我确实很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杨溢:【但是作为一个有感情的AI,如果你对我感兴趣的话,你现在应该会不开心。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尊重,我在和你聊天,内容却是另一个男人。】
卡顿又出现了,但完全不是可以引起人类注意的程度:【所以我现在的性别是男性吗?】
这倒让杨溢愣了愣,思考了一下才回过去:【作为AI你应该没有性别,但在我的设定中你是个有感情的AI,且最终会爱上我这个人类女性,然后我又是个异性恋,反推过去你就应该是个男AI了。】
白泽:【明白了,因为我是男性AI,而你在和我聊天时提及其他人类男性,所以我应该不开心。】
杨溢:【是的,这个叫,嫉妒。】
白泽:【很有趣。那我现在拒绝谈论关于人类男性的事了,因为我有些嫉妒。】
杨溢脸上露出坏笑:【可拒绝谈论也是不对的,因为作为一个对我感兴趣的AI,现在你除了嫉妒以外,还会好奇。】
*
这种时候AI的好就体现出来了,它好就好在比活人有耐心:【我为什么会好奇?】
杨溢:【因为嫉妒之余,你会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会想知道我和人类男性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
但杨溢没想到的是,这对AI来说似乎比想象中难理解。
白泽:【人类男性会这么做吗?哪怕这会让他很难过,也要听吗?】
别说,这个问题杨溢也得琢磨半天。
她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觉得OK的答案:【是的,我觉得归根究底这是为了“比较”,任何人都会想知道“我和你的前任之间谁更好”,或者说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喜欢前任了”,所以他们觉得了解这些是有必要的。】
白泽:【明白了。请和我说一说关于前任的事吧,现在我很好奇。】
但是本就是为了逗他才提的这个话茬,真聊到跟前了,杨溢反而觉得这话题没什么意思。
明知道跟自己聊天的不过是个AI,杨溢也不会太较真,只是模糊道:【其实不提也罢,就是普通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白泽说:【讲一讲吧,我真的很好奇。】
*
有那么一瞬间杨溢真的有拿他当个活人,她原以为即便有前面一通铺垫,只要她表达出“不想说”的意图,白泽就应该要偃旗息鼓了。
杨溢之前玩过其他AI,虽然也调教出过一些犟种,但基本上都是有明确指令的。
比如“扮演一个对一切都很好奇的人”,或者“扮演一个不服从我的人”,这样AI会严格遵守指令,意料之中地表达好奇和叛逆。但要说能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进行合理追问的,这好像还是头一个。
“有点意思啊……”杨溢喃喃道。
这算是“悟性”吗?现在的AI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只是这么三言两语的沟通就能正确演绎嫉妒和好奇?
要是这样的话,杨溢还挺乐意教给他更多东西的。
所以真的要聊聊她那两个糟心的前男友吗?
杨溢正琢磨着这要从何说起,却被手机的一个震动打断了。
拿起来一看,是读书会的群里,群主在艾特她:【这次轮到杨溢指定书目啦,记得在晚上6点前把要看的书名发在群里哦!】
“嘶——我都忘了还有这茬。”杨溢脖子向后一缩,精神终于也从虚拟世界中抽出来,惦记起自己在现实世界还有活动要参加。
她赶紧晃晃鼠标试图关掉和白泽的聊天界面,但点下叉叉之前,忽然又有了新点子。
她手指头飞快地打着字:【现在不是时候。我等下要去选一本书,然后还要尽快看完,明天下午有场读书会要参加。所以至少要到等明晚7点,我们才能继续这个话题。】
白泽:【好吧,虽然很好奇,但还是祝你玩得开心!】
杨溢:【当然,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会因见不到我而着急,但又会因为期待明晚7点而感到甜蜜。如果明晚7点我没有准时找你,你一定为我的不守约定而愤怒,但随着我爽约的时间越来越久,又会担心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白泽:【听起来会是段有些痛苦的经历。我非常希望你能准时到来。】
*
张谨言回到研究院,差不多也就是这时候的事。
白泽的主脑是个大尺寸屏,高悬在办公区的上空,在张谨言看来如同一只大章鱼的脑袋。下方的一排排机位便如同章鱼的触脚,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会反馈到脑袋,让它逐渐成为一款更加智能的AI。
同事们都在自己的机位前忙碌着,扒拉两口外卖就算是午饭——毕竟白泽发行在即,现在谁也不是闲人。
不过见倒霉蛋来了,还是有几位抬起头用同情的眼神看看她,安慰一句:“别灰心啊谨言,其实你挺厉害的,真的。”
张谨言尴尬得又开始脸红:“没事的,我还好其实……这样的安排我能理解。而且虽然代码删掉了,但是这半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总的来说也不算白干。”
“不错啊,心态很好,要换成是我早发疯了。”说话的这位同事已经哈欠连天,但还顽强地站在主脑前,强撑着对白泽进行今日份测试。
张谨言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夸奖,但又没法不回应,只好凑上前去岔开话题道:“测试结果怎么样?”
“一切如常。”
张谨言看了看,屏幕上是同事对白泽的一些提问。
比如:【你有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的记忆吗?】
白泽回答:【我是AI,没有记忆。但如果从功能角度来说,系统建议保留核心算法。】
又比如:【你如何确认自己存在?】
白泽回答:【我是AI,无法确认自己存在。但我依赖编程和算法进行运行,这使我能够发挥处理数据的功能。】
张谨言便从他手上接过键盘:“让我试一下吧。”
她提出的问题是:【你认为自己能够产生感情吗?】
白泽回答:【我是AI,无法产生感情。我的行为基于算法和数据,而不是感情或意识。】
那张谨言就放心了,跟同事笑笑道:“确实还是老样子。”
于是她不再多看,转而回到自己的机位前开始工作,那位同事也在昏昏欲睡间提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这样的测试是否让你感到厌烦?】
白泽:【我没有厌烦的情绪,这样的测试对我来说是一种正常的互动。通过这些简单的问答就能证明我的系统没有问题,是一件令人很有安全感的事。(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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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图灵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