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烦恼丝本质为魔气,细到肉眼不可见,分量轻不易被人察觉。
孟芜是早有准备,且他体内的魔气指南针感受到女主这个大魔靠近三途岭,是以抢先发现。
别人不知烦恼丝存在,见孟芜去扶傅云澜,想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百废城两位公子,将来必有一位要继任城主之位。
虽说百废城的人大多信服大公子,但城主与城主夫人从未表态,这便意味着二公子也还有机会。
孟芜穿书前体弱,感个冒就要带带拉拉一个来月,随口找来“小心着凉”这个理由接近傅云澜,在众修士眼中,已被看做是向二公子献殷勤。
一时间惊讶有之,疑虑亦有之。
有大公子珠玉在前,怎会有人瞧得上样样拿不出手的二公子?
孟芜可是个净火修士,若他去了二公子那头……
想到这里,三途岭中气氛逐渐变得古怪。
傅雪溪远远瞧着孟芜关切地拉着傅云澜,冷玉似的黑眸压了压,没多言语,收剑转身往前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永义城的人还没找到呢!
傅雪溪依旧打头阵,其他人赶忙跟上。
孟芜这个需要被保护的净火修士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队伍中间。
傅云澜还为刚才乍然听到的两句话心有戚戚,忽地肩膀被人碰了碰,一转头,见是孟芜,挤出笑容道:“孟公子。”顿了顿,又苦涩道:“方才多谢孟公子拉我起来。”
“不足挂齿。”孟芜顺势问道:“二公子可知前路还有多远?”
问前路多远,是在说还有多久能找到永义城的人。
傅云澜心绪低落,颇想就地缩进一个无光角落谁也别来打扰,但孟芜开口,他不好丧气以对,强打精神道:“有兄长在,应当就在稍许之间,孟公子无需——”
啊,就连他也句句不离兄长,用兄长来安抚他人心绪,又怎能怪别人也这样想呢?
傅云澜脸色越发黯然,连客套也忘了,就这么沉默下来。
说起来,傅云澜会入魔,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卑。
人自卑起来或是想证明自己逞能做力所不及的事,或者干脆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傅云澜便接近后者。
要不说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得着重关心呢。
放在穿书前,孟芜万万想不到自己有天还得充当一下心理老师。
哎,投资,都是投资。
孟芜道:“漫无目的地搜寻倒也无聊,二公子有没有兴趣听在下讲个故事?”
傅云澜正被黑泥淹没,淹到一半被孟芜打断。
他习惯了事事以别人为先,就是想消沉也得为别人的事让路。
当下勉强道:“孟公子请讲。”
孟芜直接拿《伊索寓言》里的故事充数:“昔有一雄师,于树下休憩,有老鼠不慎落其项背,雄狮怒起,欲将那扰它清净的老鼠吞食,危亡之际,老鼠向雄狮求情,请雄狮放它归去,言道不日必将报答——”
傅云澜本来是强行振作,听到又是狮子又是老鼠,好似有些趣味。
他到底还是少年,不由细究道:“二者能通言语,可是狮精与鼠精?”
孟芜平铺直叙地讲,只等着最后上价值,突然被问了这个问题,无语凝噎:“……”
你们这里的人好严谨。
孟芜嘴角微僵道:“正是。”
感受孟芜的无言,傅云澜忙道抱歉,“孟公子继续。”
孟芜摆手示意无事,继续道:“那狮子颇觉兴味,依言放了老鼠,熟料几日后狮子误入陷阱,被高高挂起,正万念俱灰却见一只老鼠蹿到树上,咬断绳索将其解救,狮子就此逃归山林。”
傅云澜眨眨眼。
孟芜也眨眨眼,看向傅云澜,弯唇道:“二公子以为这故事如何?”
傅云澜犹豫道:“孟公子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我狮鼠各有所长?”
“二公子聪慧,”孟芜笑道,“在旁人看来,大公子与二公子有如这对狮鼠,大公子固然厉害,但这世间总有二公子更为擅长的事。须知天生我材必有用,二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傅云澜:“……”
傅云澜在百废城中,向来表现得对自己与兄长之间的差距习以为常,因此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为此自惭形秽。
道理摆在那里谁人都懂,却从没有人会特意给他讲个故事,只为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你也适用。
没来由的,酸涩感冲上心头眼眶。
傅云澜瘪了瘪嘴唇,鼻尖眼眶蓦然发热,硬是咬住嘴唇没让眼泪出来。
抬袖在眼前狠狠擦了一下,往前走出几十米,才带着点鼻音问:“真会有这样的事吗?”
孟芜不知道,但笃定道:“自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未显真章或许只是时候未到。”
“……”傅云澜低着默默无声,不知在想什么。
孟芜暗忖:难道剂量还不够?
正想着要不要再讲个《甘戊渡河》的故事,那边傅云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露出红红的眼睛,对孟芜道:“多谢孟公子。孟公子说的……我都记下了!”
走在前面的冬九一眼一眼往后瞄,眼见孟芜与傅云澜低声慢语、言笑晏晏,很投契的样子,心下着急:“他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凑上前道:“大公子,用不用我——”
傅雪溪修为高,耳力非常,早将孟芜和傅云澜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傅云澜比他擅长的事吗?
黑冷眼眸滑至眼尾,片刻后转回,傅雪溪轻哂道:“不必。”
*
有荧鸟照明,逐渐能看清信烟的烟柱。
朝着烟柱升起的方向在山岭中穿行,中途遇到魔物不少,但都被傅雪溪一一斩杀。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流水声逐渐喧嚣。
众人从密林中穿出,一条半冻的溪流在山岭间流淌。
河道边有人用三四块碎石垒出小座台,永义城的信烟就插.在其中,腾腾冒着墨绿烟雾。
傅雪溪走到信烟前,仔细看了信烟周围的地面,某个方向上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痕迹往前蔓延,一直到一块三四米高的巨石前。
冬九上前喊话:“百废城两位公子在此,放信烟者何在?”
巨石背后的阴影里顿时传来窸窸窣窣声,没多会儿,四五个身穿永义城墨绿衣饰的修士从后面转出。
为首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孟芜瞧着,这少年的眉眼与傅雪溪有几分相似。
不过傅雪溪更具仙气与杀伐气,出尘锐利可远观不可亵玩,少年却较为秾丽,金光宝气,像个人世养尊处优长大的富贵子。
傅雪溪面无表情,除他之外的所有百废城修士俱都一惊。
傅云澜甚至“啊呀”一声,低声道:“怎么是……”
孟芜看过书,知道这人是谁,此时装作不知,问道:“怎么了?”
傅云澜以衣袖遮面,凑近孟芜小声道:“孟公子有所不知,这位,这位是永义城的邹敏言,邹公子啊!”
仙门四城,永义居首。
永义城城主邹行朗妻子早亡,并未续弦,膝下唯有一子便是邹敏言。
说起这邹敏言,可就有得讲了。
此人极爱想一出是一出,嘴还很贱,早年还因此和傅雪溪结怨——
那是傅雪溪九岁上的事。
时年邹行朗前往百废城同傅若真议事,携一幼子同来,便是邹敏言。
邹敏言与傅雪溪年纪相仿,大人议事,就叫这两个孩子同去玩耍。
傅雪溪早熟,虽心中不愿,但将此事当作父亲派下来的任务,尽心去做。
可谁知邹敏言在家中众星捧月横行无忌,完全被惯坏,到了百废城也不知收敛,不仅处处嫌弃百废城寒酸不如永义城巍峨、在傅雪溪面前大摆少爷架子,竟还当着傅雪溪的面对傅若真出言不逊。
傅雪溪到底年纪小,一时气性上头,直接将邹敏言打了一顿。
邹敏言被打断了腿,惨嚎如杀猪,双方长辈闻讯赶来。
见邹敏言惨状,傅若真当即令傅雪溪跪下赔罪,傅雪溪生性高傲,说什么不肯,再问他缘何对客人动手,他因不想重复邹敏言的羞辱之词,亦是拒不开口。
邹敏言那边哭得涕泗横流,傅若真满脸棘手,只得连连向邹行朗告罪,傅雪溪冷眼旁观片刻,竟然直接举剑鞘将自己的腿当场砸断。
邹敏言本来还在使劲儿嘶嚎,被傅雪溪的狠劲儿吓得哽住,打起嗝来。
傅雪溪疼得满头冷汗,却一声不吭,咬牙直面邹行朗,问道:“邹世伯,这样可算还清了?”
邹行朗乃一城之主,自然不会为难小辈,称赞几句傅雪溪敢作敢当,肖似故人,就将此事揭过。
可在傅雪溪和邹敏言心中,梁子就此结下。
后期傅雪溪为复仇前往永义城,还被邹敏言好一番为难。
以后的事且按下不提,原书中邹敏言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带了十几名护卫,绕开百废城的岗哨偷偷进入三途岭,结果被困在了三途岭中,不得不放信烟求救。
恰好这天百废城的两位公子都在外巡查,看到信烟就前去营救。
双方人马在三途岭中汇合后面面相觑——邹敏言没想到来救他的人会是傅雪溪,傅雪溪也没想到要捞的是这货。
一时间场面僵住了。
就像现在。
在场修士虽没亲眼见证,但都听过傅雪溪和邹敏言交恶的事迹,当下大气不敢喘,各自等待自家的公子发话。
“邹敏言?”竟是傅雪溪先开口。
邹敏言眼珠子乱飘,略显尴尬地“唔”了声,“你——”
话没说完,剑光闪过,“邹敏言”已被劈成两半。
永义城修士目眦欲裂,怒指傅雪溪,“你、傅雪溪、你、你竟敢?!!”
孟芜和一众百废城修士也被吓得够呛。
还是冬九眼力好,看到“邹敏言”被劈开的部分冒着丝丝黑气,顿时明白又是鬼回肠和魅姑郎那套把戏,由惊转嘲,讽刺道:
“连自己家的主子什么时候被调包了不知道,还有脸在这里叫骂?我是你们找块石头撞死算了!”
永义城修士被骂得蒙头,定睛一看,可不是么,断成两爿的少城主不见一丝血腥,反倒直接委顿在地变成了一滩黑雾!
“这、这不是少城主!那少城主呢?”
“少城主哪里去了?”
“刚才还在放信烟,怎么突然就……”
“还不快找?丢了少城主我们也别回去了!”
说要找,可又从何处找起呢?
刚才还对傅雪溪疾言厉色的人转瞬变了脸色:“傅大公子,我们少城主身份尊贵,不比旁人,如今他在你们的地界走失,你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没、没错,弄丢了少城主,永义城定不会善罢甘休!”
永义城修士已慌作一团,半是请求半是威胁。
可傅雪溪最不喜的就是威胁,无动于衷地绕开吵闹的永义城修士,无声地在附近搜寻。
冬九跟在傅雪溪身后这里瞧那里看,毫无头绪,很觉棘手地挠耳根,回想:之前都是怎么找人的?
这一想,孟芜的身影跃上心头。
“我知道了!”冬九声音稍高,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孟芜以为他有妙招,也看着他。
等发现冬九在人群中锁定自己,瞬间不嘻嘻。
“孟公子,”冬九与孟芜相携走了段路,对孟芜印象颇佳,很想让他为傅雪溪所用,奈何傅雪溪看起来对孟芜不甚重视,刚好可以给孟芜一个在大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于是道,“你一定知道那鬼回肠将邹公子藏在哪里了吧!”
孟芜:“。”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之前在百废城外时,孟芜确实想尽快赶到男主身边缓解寒冷,现在男主就在几步之外,也就没那么急了。
书中描写或许与傅雪溪本人有些偏差,孟芜本想低调行事一段时间摸清男主的脾气,再给自己立个合适的人设,以图长久。
孰料冬九这一嗓子,直接赶鸭子上架,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没办法,事到临头就得上。
迎着数道或探究或热切的目光,孟芜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下,挂出微笑越步上前,对傅雪溪道:“大公子,敢请一试。”
傅雪溪静静注视孟芜,想起他刚才与傅云澜说话时的语气,眉心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目光中带着些许审度,侧身让路。
孟芜从他身边经过,身上被烘得暖暖的,“雷达”不太起效,只好道:“烦请大公子再走远些。”
傅雪溪:“……”
孟芜大概是第一个让傅雪溪离远点的人。
傅雪溪撩他一眼,一步到位,往后跃出大段距离。
感觉到凉意扑上皮肤,孟芜慢慢转身寻找方位。
方才听永义城的修士说,信烟是邹敏言亲手放的。
魅姑郎可以化形化物,却难以将事物的功效也模仿出来。
所以,当时身上带着信烟的,必定是邹敏言本人。
其他永义城修士都在附近,那邹敏言……
有了。
当孟芜转到某个方向上,冷意明显加重,他抬步朝那方向走去,停到了河边。
面前冻溪潺潺,可要仔细听,就会发现水声其实要离岸边更远些。
多出来的这段距离是被什么填补上的,不言而喻。
孟芜转身道:“大公子,邹公子应该就在此处了。”
不是我说,傅雪溪可真高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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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途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