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心里觉得奇怪。
很短的时间内,陆安舟的性格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一秒他还在痛苦难忍,后一秒在面对他这个陈让铁磁的时候,又变得游刃有余。
但如果陆安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他的人生真的还会变成那样吗?
还没等他细想,刚刚平复心情的陆安舟又忽然变了脸,下一秒从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明明是镜子里的影像,但陆洵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束缚感,越来越紧,紧到他要喘不上气。
陆安舟表情狰狞,眉角眼梢都高高吊起,显出一股狠厉的神色:“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之前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伤害?”
陆洵一张俊脸涨成猪肝色:“我、我之前,不知道。但、但是……咳。”
陆安舟的手微微放松。
“现在我知道他怎么对你的,我知道他杀了你。我会帮你、不,我要帮你报仇!”
陆安舟:“怎么证明?”
“不要怕,”陆洵慢慢握上他还圈住自己脖子的手,“你不要再听别人怎么说,你要看别人怎么做,反正我帮你,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陆安舟思索片刻,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算是默认了。
他重新飘回到半空中,垂着迤逦的眉眼,声音冷漠:“你打算怎么做?”
陆洵说:“首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白天也现身?”
陆安舟顿了顿:“供个牌位吧。”
“好,”陆洵连忙打开手机备忘录,“还有呢?需不需要什么贡品?你有钱吗?饿不饿?”
还没等陆安舟回答,他又想起来什么,小心翼翼地问:“牌位你想摆在哪?可以把地方告诉我,我去……”
陆安舟打断他:“就摆你们宿舍里。”
陆洵一怔:“可是陈让最近都会在宿舍睡觉,你看到他不膈应吗?”
陆安舟挑起一丝冷笑:“我膈应没关系,我吓死他。”
那种异样、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按照陆安舟个人记忆和系统给的文件看,他无论伤心欲绝彻底放弃,还是恨意滔天振作起来都属于他性格的正常走向。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种强硬又胸有成竹的模样。
要知道陆安舟可是一个就算考试简单到他闭着眼都能做出来,前一天晚上也会因此焦虑到睡不着的人。
一时间陆洵脑子里千回百转。
系统出声提醒道:“百分之百确定是陆安舟本人。”
见到陆洵发愣,经认证的陆安舟本人饶有兴趣地凑到他脸跟前:“你又不怕我了?”
又?为什么说又?
陆洵不免想多了一点。
他对陆安舟的害怕最多只有昨天半夜的那几面,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陆安舟还能注意到他的情绪吗?
还是说,这个陆安舟以前就知道他?
陆洵挤出一个笑:“我怕你什么?我不害怕。”
“是吗?”陆安舟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陆洵的脸上,他皮肤的凉意传到陆洵身上,激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我怎么听说,你最害怕看鬼片?”
随着他话音刚落,陆洵身体里的原身又微微热了起来。
随即陆洵眼前的面板上出现一行米粒般大小的字:【他记得我!】
陆洵:“……”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系统:“……”这下坏了,知道一切会不会被宿主发配宁古塔。
陆安舟:“还是说你只害怕假的,不怕真鬼啊?”
说着,他做了个自以为的鬼脸:手指压在脸颊上往下扯,硬生生扯出了八字眉,一边还吐着舌头,呜哇哇地叫。
陆洵心想,这下是真不怕了,明明是可爱鬼嘛。
他笑了起来,无奈摇了摇头,眼看着蜡烛还剩最后一点烧尽,连忙交代陆安舟说:“我明天就去买供桌,摆好了喊你一定要来。”
陆安舟眨了眨眼:“不来会怎么样?”
“……”陆洵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好像也不能怎么你,那我还是半夜来喊你。”
蜡烛烧尽的最后一秒,陆安舟从身后托起他割破的手指:“逗你的,只要你喊我,我一定会来。睡之前先把手包一下,别忘了。”
下一秒,蜡烛无声无息地灭了,陆安舟的声音也倏忽消散。
陆洵在陷入黑暗的洗手间站了好半天,眼睛才重新适应黑暗。
他打开水龙头,潦草冲洗了一下手指,权当清洁了。
系统问:“你感觉到不对了吧?”
陆洵:“嗯。”
系统一边提交报错信息,一边翻数据板:“真是奇怪了,这才多久,我对陆安舟的检测程度已经下降到74%了,为什么别的NPC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陆洵擦干净手,转身回到床上:“你急什么?说明我们俩是天选之子。”
系统吐槽:“一切不在掌控之内的事都不是好事。”
“别有这么强的控制欲,”陆洵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摆好他习惯性入睡姿势,“目前看来又不是什么坏事。”
系统:“你还不放在心上。”
陆洵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他还挺好玩的。”
第二天早上,陆洵没有课,他跑到医院门口的丧葬品一条街,按照陆安舟的指示,买齐了小供桌和香炉。
想了想,又挑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碑,没刻字,拎着老板另外送的香就回了宿舍。
半路上接到警局的电话。
对方语气非常谨慎,前前后后仔细确认了好几遍陆洵的报警内容。
最后语气沉痛地通知他:“前几天,小吃街伤人案中确实有一具附和描述的遗体。我们已经通知当事人的辅导员过来认尸。同学,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过来。”
陆洵切换到原身应有的情绪里,崩溃道:“……真的吗?会不会是搞错了?他,他那天早上还好好的……”
电话那头的警察声音都轻了两度:“抱歉。”
陆洵挂了电话,匆匆往宿舍赶。
他进门的时候,陈让恰好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这时陆洵似乎才想起他的存在,手里还拎着东西就在他身后站住了,定定地盯着他睡觉的背影看了好半晌,才哼笑一声,转身开始摆供桌。
他摆的地方正好对准了陈让的床。
保证让他睡醒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陆洵摆好供桌,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掏出两个大苹果,随即他插上香,却没有点燃。
系统问:“不带他去吗?”
陆洵:“你觉得呢?我想不好,如果他看到了,创伤会不会更大?”
系统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中枢:“你问AI啊?”
“算了,”陆洵收起打火机,“暂时别再刺激他了。你去看看陆安舟的妈妈在干什么?她再不联系我,我就只能去找街道了。”
陆洵时间掐得很准,他到警局的时候,陆安舟的辅导员也才刚到。
辅导员姓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憨态可掬的模样,还没说话,先露三分笑,把伸手不打笑脸人运用的淋漓尽致。
陆洵和他结伴走进太平间。
刚一进去就被空调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
法医拉开陆安舟躺着的小抽屉,那张青白又不失艳丽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陆洵眼前。
即使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亲眼看着鬼魂形态的陆安舟半飘着和他说话,也仍然无法接收一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像一具商场里摆着的塑料模特,任人宰割。
陆洵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一摸陆安舟的脸颊。
还没等他碰到,体内的原身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操控着身体,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陆洵默默地把身体的控制权移给他,亲眼看着原身心痛到喘不上气,只能死死地揪住心脏处的衣服,像溺水的鱼般,不断拍打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相信了你真的过得好,为什么?现在你为什么死了!”
“如果没有他,你至少还能活着……真他妈报应啊,当初不敢和你说话的我就是个傻逼!”
陆洵任由原身发泄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接管身体。
他被辅导员和警察合力扶起来之后,就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辅导员跟警察聊了两句,签完通知单后,端着杯热水走到陆洵身边坐下,递给他:
“同学,节哀顺变。这件事我得通知陆安舟的亲属,至少得有人……给他收尸。”
“不行!”陆洵猛地回过神,他攥住辅导员的衣袖,眼睛血红,“还不能告诉他妈妈!”
辅导员吓了一跳:“怎么了?”
陆洵表情哀求:“他妈妈身体特别差,已经到了药物吊命的阶段。如果让她知道独子被,被……”他说不下去了,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辅导员挣扎道:“你说的我了解过。但是我们不能让他就躺在这里啊,亲属还在的情况下,尽快让他入土为安吧。”
陆洵听闻喃喃道:“入了土,真就能安了吗?”
辅导员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总要把活人能做的事做好、做全,至少求个自己心安。”
陆洵看着他,最终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辅导员自以为劝服了他,刚掏出手机准备给陆安舟妈妈打电话,陆洵却又一次攥住了他的手。
“张老师,我来,我来给他收尸。”
辅导员一惊:“你?你以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