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扬是一只白瓷小羊,莹润滑腻冰凉,没穿衣服,后腿叉开站立,塌腰撅屁股,圆圆的尾巴凸起,一只蹄子叉腰,一只蹄子高举,拟人的手指夹着一枚粉白色爱心,姿势妖娆得沙雕的羊。
闻扬是舒望尘的羊,被摆在书架的正中间,舒望尘坐着写作业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的c位。
所以闻扬总是在想,舒望尘最喜欢我。
也是,我那么靓仔,谁能不喜欢我这只小羊?
要是有件衣服就好了。
毕竟一年前他还是个青春靓丽的男高中生,可惜还没来得及挥洒青春。
生前脆弱,被不长眼的狗司机撞死,死后也脆弱,半点磕碰不得。
好在舒望呈尘最喜欢我,来一年了,身上连灰都没得半点。
小羊是同班同学米琪送给舒望尘的生日礼物。
闻扬醒来的时候是在货架上,发现自己是一只昂贵的小羊瓷器。
被制作出来时其实是一对,装在礼盒里的两个凹槽彼此看不见,但每天都隔着夹层唠嗑,多少建立起了一点革命友谊。
哦……不对,是包办对象,不知道是怎么靓的羊,不太期待。
那天他睡了一觉,对于保持出厂设置的动作这种事已经跟呼吸一样自然,只要稍微保持一点警惕心,都不会被人发现它是会动的小瓷羊。
所以在重见天日却发现自己正被递给一只加上上辈子都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时,不复存在的小心脏却仿佛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听见有人说,生日快乐,舒望尘。
送礼物的女孩叫米琪,阳光开朗,大方自信,全然不介意舒望尘冷淡疏离不识好的态度,马尾一甩,乐呵呵地离开了教室角落。
舒望尘打量这只小羊的时候,闻扬不动声色地跟他对视着,一眼便看出,这个刘海过长显得精神萎靡的帅比,就应该剃个寸头,把那极具攻击性的美貌全露出来才对。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跟他一样慧眼识珠的。
米琪可能也算一个。
在他被舒望尘带回家之前的那半天,没再有人过来搭理过舒望尘。
闻扬想,舒望尘是个没朋友的小可怜。
当他被放到整个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并且舒望尘还喃喃着什么最喜欢的小羊时,他更是坚定了这一点。
阴郁自卑的角落生物,连触碰阳光也需要鼓足勇气。
闻扬是个已经病入膏肓的颜狗。
这一点在看见舒望尘洗完澡出来,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都撸上去露出那张脸时达到了顶峰。
沉浸在美色中不可自拔的闻扬直到舒望尘关了灯去睡觉才想起他好像还应该有个羊伴来着。
大概是在米琪手里,可能是给舒望尘的一种暗示吧,你一半我一半,合在一起就是一对。
以后他俩成双成对,闻扬和包办羊也能破镜重圆,完美。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闻扬总是没滋没味地哼哼,暗地里阴阳怪气。
可那一天一直也没来。
为什么?那层窗户纸一年了都捅不破吗?
闻扬躺在舒望尘的大床上,翘着二郎腿,舒服得哼哼唧唧,百思不得其解。
舒望尘每天基本作息规律,下了课就回家,闻扬看着桌角的时钟快到点了,扑腾着小翅膀飞起来。
想不到吧,小瓷羊还有翅膀,不是瓷的,是可以被意念藏起来的翅膀,看起来跟乌鸦翅膀差不多。
和白里透粉的外形半点不相干,所以闻扬一直怀疑其实瓷壳子里封印了一个邪恶的恶魔灵魂,自己是总有一天会出来为非作歹的大反派。
但目前大反派只能委屈地牵着被单一角,把睡出褶皱的地方扯平,才飞回架子上,摆出那个妖娆的举心姿势。
舒望尘回来了,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此时却跟从泥洼里滚过一遭似的,脏得不行。
他一推开门,眼神就落在闻扬身上,阴森得很。
以前也不爱笑,但轻柔抚过闻扬的手指总是透着爱惜。
闻扬有不好的预感,脆弱的羊好像要倒大霉了。
动也不敢动,余光瞄着他一步步靠近,那拖沓的脚步,好像受了伤。
舒望尘把他拿起来,手劲儿不小,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勒得闻扬很疼,想哭。
哭不得,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泪都往肚子里咽。
肯定是米琪不肯跟他好回来找我撒气,我要是再暴露自己是个小怪物,还不得命丧当场。
毕竟我只是个磕不得碰不得的瓷羊,哪怕是最靓的那种。
舒望尘死死地盯着瓷羊许久,高举起轻颤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狠摔在地上。
闻扬没怂,心态平和,就是腰上还被箍得想哭。
心想,舒望尘就是个小洁癖,他连剪指甲都要用垃圾桶接着剪,怎么可能把我摔地上,多难扫啊。
果然,他手抖了半天,抖得闻扬还以为自己有多重呢,还是把羊好好的放桌面上了。
舒望尘嘴唇抿得很紧,低着头,柔顺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漂亮的浅褐色眼睛。
呼吸粗重,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得厉害,气急了的样子。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脱力似的想坐倒在椅子上,又硬生生在半空刹住车,肌肉绷出青筋。
有点想笑,闻扬憋住了,只趁他不注意弯了弯嘴角。
舒望尘去洗澡了,脚步匆匆,连换洗衣服都没拿。
浴室门一关上,闻扬立马扔掉了手上的心,坐下来,揉揉自己可怜的小腰,肯定红了,哪怕没体现在白得发光的瓷上,内里小恶魔的腰肯定掐红了。
怪凶的,还是第一次见。
舒望尘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一点也不阳光青春,孤僻冷清,闻扬没见过他父母,也没见过有朋友上门做客。
不像他自己,生前也这么个年纪,狐朋狗友一堆,到哪儿不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喧喧嚷嚷的,多热闹。
噼里啪啦的水声一停,闻扬便恢复了自己的招牌动作,只偷偷偏了不起眼的一点点角度。
他经常这么干,毫不吹嘘地说,对于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偷看美人这种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绝不会被舒望尘发现是会动的羊。
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推开门时,热气腾腾漫开,闻扬眼都不眨地盯过去,放肆爬过舒望尘动作时身上每一块白皙紧致的肌肉,只有下头蛰伏着的大玩意儿被刻意略过,有底线的大饱一番眼福。
他是真不理解舒望尘是怎么把自己混成这样的,脸长得好,身材好,脾气再差也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吧。
在闻扬看来,舒望尘就是个被淹没在人群里的宝贝,他要还是个人,肯定忍不住巴上去,先混成好哥们再说。
舒望尘只套了内裤,把自己扔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刚洗净吹干的发丝乖顺地散开,俊美的容颜,忧郁的眼神,冷峻的气质,近乎于**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浑身散发着沉闷和悲伤的气息。
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
闻扬看呆了眼,一个没忍住跟着他叹气,此起彼伏,到只有他一个人叹气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在寂静的卧室格外清晰的,叹气声。
闻扬:……
糟糕,又被美色蛊住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下好了,羊蹄子踹河里去了,还正好踩在青苔上摔得七零八落。
闻扬对上了他惊诧的眼神,惴惴不安,吞咽了一下,企图把狂跳不止快蹦出嗓子眼里的心脏给咽下去。
舒望尘狐疑的目光像是即将落下的闸刀,悬而未决,又惊又吓的闻扬喉咙里越发噎得慌,喘不过气,憋不住地要抽泣起来。
忍了又忍,丁点儿大的胆子鼓了又鼓,还是泄了气,自暴自弃地把小桃心撇下,屁股也不撅了,往后一倒,瘫坐下来,弓着腰捂着脸,晶莹的泪珠从细长的指间冒出来,滴滴答答落在红木书桌上,洇开了深红色的一汪泪被灯光反射出盈盈的光。
舒望尘终于回过神来,他的羊,在哭?
瓷羊整体制作的比较拟人化,连面貌也是,细长的睫,圆润黑亮的大眼睛,艳红的唇,放在玩具上可以说明艳动人,这样的玩具很多,便显得普通。
但当他动起来的时候,却霎时栩栩如生起来,明明还是冷硬的瓷,却仿佛能触碰到细嫩柔软的肌肤。
小羊憋在喉间压抑的哭声委屈极了,手指擦了又擦,眼泪还是大颗大颗落下,索性也不擦了,泪眼朦胧可怜巴巴看着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克制不住地抽抽搭搭,一个字都插不进去。
舒望尘没被会动的瓷羊吓到,明显是被吓坏了哭得这样惨的架势倒把他惊到了。
按常理来说,被吓到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他从床上起来走过去,抽了几张纸盖在小羊身上,“别哭了,擦擦你的眼泪。”
视野被遮盖,看不见人让羊稍稍冷静了一点。
方巾纸的浅淡香气笼罩着羊,黑色的一小团鼻子秀气地拱了拱,没有鼻涕,瓷羊会流泪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小羊把自己全身的水痕擦得干干净净,还擦了擦桌子,羊蹄子踏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用过的纸团精准扔进了书桌边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闻扬才敢怯生生地看过去。
舒望尘早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坐在床边,滑动着手机屏幕,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冷淡极了,唬得闻扬战战兢兢。
他的沉默不语让闻扬好不容易扼住的泪意又要冒出来,嘴角刚要往下撇,就听舒望尘叹了声,“怎么那么爱哭?”
到底哪儿冒出来的水?
舒望尘情绪依然不太好,伸出手指点了点闻扬冰凉的眼角,传递着温热的体温。
他低垂着眉眼注视着闻扬,没平时那么冷情的表情,闻扬都能读出点温柔来,不自觉也放松下来。
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他重新找回了被惊恐挤到犄角旮旯里的那点臭屁。
都说了,他这种羊中靓仔,哪怕是会动,怎么会吓人呢?
都怪打脸来的太快,把自己吓得差点当场去世。
闻扬倏地用脸颊蹭了蹭要将离的手指,问道,“我还是你最喜欢的羊吗?”
听到他突兀的这句话,舒望尘显然有些讶异。
闻扬没发现,只见他不反感,立马顺杆儿爬,伸出手臂将舒望尘的手指抱在怀里,粗细抱着正好,道道指纹,写字磨出的薄茧,温润的触感,才洗过澡还带着沐浴露浓郁的香气。
“你说过的,我是你最喜欢的小羊,”闻扬整个羊都倚过去,一只后蹄踮着点啊点,语气缱绻,“你每天都给我擦灰,写作业累了就抬头看我,一看就看很久。”
舒望尘沉默以对。
怎么说呢,他的确说过什么最喜欢的小羊,但那是这款小羊摆件的名字,可能是不自觉念出来过,竟然一直被它记在心里。
至于擦灰,外面有家政,但卧室是自己亲自打扫的,这房间哪个东西他不是天天空了就擦,本来就不脏,也顺手的事。
而且他只是习惯沉思的时候聚焦于某个点出神而已,而小羊刚好放在合适的位置。
殷殷的目光如此灼热,那种真挚,那种依赖,让他说不口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