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马车便在岌岌雪色中缓缓停下。
夏倾晚颔首见礼同江湛道别,柳青色裙裾扫过国学书院礼学大门。先是遵循规制找到授课的教逾,登记造册以后被人领到知行堂。
堂如其名,国学书院授课严格,每月的考核便将众多学子以考核结果划分。
知行堂便是这其中最严苛的一类,能进去的几乎全是甲等的学生。
夏倾晚之所以会被领去知行堂,得益于江玄青曾经的故交之友来府上考察过她的学问。对方见她四书五经都理的通顺,又擅长药理,这便提笔将她记入了知行堂。
知行堂外,夏倾晚听着里面略热闹的动静,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将军府都进过了,她适应能力很强,再到国学书院,实在算不得什么。
片刻,领路的人冲知行堂里面知会了声,跟着便转身对夏倾晚嘱咐道:“就是这儿了,先生一会儿过来讲学,你先进去找个位置坐着。”
“多谢教逾。”
“快进去吧。”
夏倾晚点头,迈步走进知行堂,室内的景象与她想象中区别不大。
全然陌生的面孔,或站或坐,这会儿还没到讲学的时辰,知行堂里的学生也相对比较恣意,各自与相好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其中最为夺目的便是靠窗的一边,身着桃粉色石榴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被众人簇拥。
一张脸生得倒也算美,只是看人时总似透着点轻傲骄矜,生生将这样好的颜色往下压了两分。
夏倾晚只扫了一眼便淡淡移开目光。
视线又简单在知行堂里逡巡一圈,见只最左侧一边靠着阁窗的地方有处空位,便提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国学书院传道受业解惑,纪律严明,规定不论世家子弟亦或皇族显贵,规制上不能带有侍女随从,是以,白静在国学阁门口便与夏倾晚分别。
随着她这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知行堂,原本窸窣交谈的声音也都跟着停了一瞬,几十双眼睛往她这边看过来。
夏倾晚脚步未停,径直向最后面的那处空位走去。然后便察觉,方才还注视着她的视线竟都纷纷敛了回去,悉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夏倾晚心中疑惑,但仍迈着步子到最后一处空位上坐好。将书箱放在桌木旁边,笔墨纸砚一一归置整齐。
抬头,撞见一张漂亮的脸。
“你是什么人?怎敢占了我们郡主的位置!”
郡主?
不等夏倾晚视线在那张脸上多做停留,这厢略显愤懑的声音从银杏的嘴里说出来。侍女上前一步护在陆明嫣前侧,一副夏倾晚是什么意欲不轨之人的提防做派。
也是稀奇。
“银杏,不得无礼。”
银杏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又被这一句话束住,略不满地往旁边退了小步,视线盯在夏倾晚身上。
仿佛很不满的模样。
夏倾晚难得有些莫名,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这是做了什么,让这个小丫鬟如此不忿。
大概是她刚才选的位置,或许不太方便吧。
可知行堂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位子了。
想到此处,夏倾晚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鹅蛋脸,柳叶眉,肤若凝脂。
只稍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仙姿玉貌这个词。不禁让人感叹,缙京城里的风水,果真养人。
风华独无二,郡主字明嫣。
夏倾晚站起身,微俯下身冲眼前的人行了一礼:“民女夏倾晚,见过明嫣郡主。”
“你认得我?”陆明嫣语调轻扬,略挑了下眉,稍有意外。
夏倾晚点点头,笑道:“郡主气度出尘,才名冠绝缙京,国学书院中规制森严,能许随从侍女者,便也不难猜了。”
“你倒是聪明。”
陆明嫣的语气平波无澜,叫人辩不出喜怒,视线也只是浅淡在夏倾晚身上扫过一眼,便转身往靠窗的位置去了。
留下后面跟着的银杏略不满地看了看她,倒也没再说什么。
及此,夏倾晚便在陆明嫣的旁边坐下了。倒是知行堂里的其他人很是惊讶的模样,连凑在一起的低语声都比之前要稠密许多。
夏倾晚没太在意,兀自拿了书出来温习,到底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上学,须得准备稳妥些才是。
而相比于陆明嫣惯常的疏离和夏倾晚此刻的淡然,知行堂中的其他人,就是另一副做派了。
只见靠右边支窗一个穿宝蓝色褙子搭浅色裙袄的少女说道:“那女子是什么来历?怎地能与明嫣郡主亲近?”
说话这人是兵部侍郎左家独女左思琳,与户部尚书之女温元霜素来交好,之所以这般关注夏倾晚。一是因为明嫣郡主先天早产生性体弱,一向性格冷淡,但因为母亲是南褚最受宠顾的嫡长公主,无人敢在背后搬弄是非。
天子贵戚与簪缨世家到底尊卑有别,是以明嫣郡主进入国学书院以后,长公主并不放心,特许明嫣郡主带人进国学书院陪奉左右。
这也是夏倾晚为何能快速认出陆明嫣身份的缘由。
早在进学之前,处事周到的白静便提前给夏倾晚说了许多缙京城中名门世家的情况。
她自幼聪慧,只听过一遍便也知道哪些可以结交,哪些须得远离。
可眼下,夏倾晚倒也没存那么多心思,提前得知信息也只是为日后的安稳能多一层保障罢了。
左思琳说这话时目光往后瞥来,随即又看向一旁未置一词的温元霜。
要知道,当时明嫣郡主刚来知行堂的时候,周围巴结的人不在少数,纵然高傲如尚书嫡女温元霜。
也向天家郡主献过殷勤。
只可惜,明嫣郡主并未有所回应罢了。
左思琳撇撇嘴,未尽的话被从外面进来的讲学先生打断,只得悻悻然转了回去。
这节课讲史。
讲学的先生是一位博学多识的大家,为人十分严厉,在他的课上,学生们向来都不敢造次。
几乎是在他进来的瞬间,知行堂便变得针落可闻。
夫子的目光在学堂中逡巡一圈,这才背着手在室内踱步讲起学来。
智谣之亡。
资治通鉴里的片段,夏倾晚从前在父亲的藏书中读过,许是生来就有做医者的天赋。夏倾晚在很多方面过目不忘的本事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会儿只稍许听夫子所述,便很快记起了曾在书册里见过的文章。
夏倾晚听得认真。
与想象中的不尽相同,知行堂中的其他人仿佛在这位严夫子的课上都有些瑟缩。
多数脑袋垂着恨不得埋进书里,倏地,只听严夫子讲课声音停下。
严夫子视线在室内扫荡一圈,提出了今日讲学后的第一个问题——
“有谁能来讲讲,智伯为何而亡?”
一屋子的头闻言窸窸窣窣埋得更低。
这反应让夏倾晚看的有些意外,不是说知行堂里的学生都是应试甲等,何至于表现得如此平庸?
可又联系到方才那足以称上刁钻的问题。
难度着实不小。
是以,也算正常……
正想着,夏倾晚抬眸看了下前方,不曾想,这一遭,恰好撞上了夫子的视线。
她被点了起来。
“你来说说,智伯缘何而亡?”夫子执扇点在夏倾晚身前的梨花桌上。
她站起来,抬手冲夫子作揖行礼:“学生以为,智伯之亡在乎德智相悖,世人治理天下,首先考虑人之何为君子也?乃乎德才兼备亦德胜于才,然天下为君子之人,不可多得。”
“如若不寻君子,又该何如?”夫子继续问。
夏倾晚稍顿了顿,继续开口答道:“若是难寻乎君子,便是可寻乎愚人。”
此话一出,知行堂内大大小小的目光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像是觉得匪夷,众人惊讶于自己的耳朵竟然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果然,下一刻便有人按耐不住说了一句:“古往今来,倒是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答案,把一个国家的命运交到一名愚人的手里,是想直接亡国吗?”
说话的这人便是左思琳,夏倾晚寻着声音将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听见周围响起的一些附和声。
“对啊说的有道理。”
“怎么能交给愚人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此起彼伏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整个室内响起,夏倾晚表情未变。
片刻,只听夫子清咳一声,开口压下了这些躁动,示意夏倾晚:“你继续说。”
“是。”
“学生以为,若不能觅寻君子,便不如将天下托付给愚人。”夏倾晚接过之前的话:“是以为愚人无才无德,比之君子虽有不足,却又胜之于小人。”
“小人聪慧,才智胜于常人,然德性有亏,若是承袭江山挟天子以令诸侯,则民生凋敝,难以谋生。”
话音落下以后,室内久久没再响起别的声音。
众人神色各异,有认同其观点的赞许目光传来,亦有迷惑的人还在摸着脑袋。
严夫子的课向来拐弯抹角,因为曾经教授过几位皇子而在国学书院里颇受敬重,但无论是为人还是教学都偏向严苛。离宫后在国学书院教习多年,赞赏的学生不过掌数。
此刻在满室面色各异的学生中,严夫子的目光已经扫过一众视线落在夏倾晚身上:“解的不错,坐下吧。”
“谢先生。”
夏倾晚重新坐了下来,执笔扶平书卷的褶皱,隐约感觉周围的氛围有些异样。
奇怪。
她之前明明看见左思琳动了唇角的,怎么现在又一言不发了?
后半节课无事发生,严夫子的课虽然枯燥,但也不乏名家教导。
夏倾晚听得认真,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学的时间。
众人一齐拜送了严夫子,临走前,严夫子点了夏倾晚的名字,私下会谈。
PS:女主与夫子对话参考《资治通鉴·智伯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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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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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