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珂哑然。
她该怎么和沈绛川解释,清徽或许才是他们三个当中最懵懂的一个。
可是原因呢?
连珂经历过几场梦境的反复,还有先前真实碰面的误会……但是这些过程,有太多不能在系统的监视下与沈绛川言说。
而连珂的无可奈何,在不知情的沈绛川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我明白了,姐姐。”少年落寞地缩进角落,任由阳光的余晖照在他凌乱的发丝上。
连珂:“等等……你明白了什么?!”
叛逆期的孩子就是心思敏感,连珂心下叹气,刚打算哄一哄。
惹起这场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上了楼。
“不知客人昨晚休息得如何,小店条件不大好,还请客人多多担待。”
一天没见,清徽仍是那副温雅亲和的模样。不过比美人更吸引连珂视线的,是他座下可以无障碍走楼梯的轮椅。
不仅是毫无障碍地上下,而且不发出一点声音,颇为神奇。
连珂见猎心喜,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拆开轮椅看看其中构造。
而在蹲着的沈绛川矮一截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连珂两眼放光地看向姗姗来迟的美人。
不由得心里更郁闷了。
清徽坐在轮椅上,高度倒是正好合适,不经意间就和沈绛川对上了视线,还毫无芥蒂地朝其友好地笑了笑。
“这位小公子怎的蹲在地上,快快请起,切莫受了风寒。再者,若有需要,小店也备好了软垫,可供休憩。”
“那倒不必,多谢掌柜了。”沈绛川起身,特地把乱掉的衣服和头发再整理了一遍,极力保持住辰王府出身的体面。
然而他在竹林间徘徊许久,期间只得露宿风餐,衣服难免沾染灰尘不说,整个人都快被“风尘仆仆”四个字浸了个透彻。
连珂不大在意,是因为她也披星戴月赶路而来,再加上本人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与此时的沈绛川可谓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但对上清徽一尘不染的白裳与清雅塑骨的气质,尤其是在连珂面前对上,沈绛川诡异地僵住了,后知后觉自己的狼狈模样。
“你躲什么?”连珂把往后缩的沈绛川提着领子揪出来,“有什么当面问吧,你不是觉得人家嫌疑大吗。”
说完,连珂就在旁边抱着手臂,乐得清闲看戏。
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让清徽本人来跟沈绛川解释,总比她自己绞尽脑汁避开违禁词好得多。
清徽微怔:“客人的意思是,这位小公子,也对在下……怀有疑虑?”话里指的是沈绛川,眼神却是看向连珂。
毕竟前阵子,连珂还说过他“惺惺作态”,至今仍未正面解释原因。
连珂拍额,混乱的时间线把她头脑都冲乱了。清徽这么一说,她才想起她和这个清徽之间,还有没解释完的敌意和卦辞。
为了避免局面进一步混乱,也为了给另外两人留出自由交谈的空间。
连珂毅然决然转身请辞:“啊呀,突然醒过来,头脑还有些发昏,我去竹林里转转,二位慢慢聊,不用等我。”
说罢,便轻快地从楼梯转角跳下去,免去了登楼梯的工夫,一溜烟消失在半开的门扉中。
清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路上小心”。
而沈绛川不知何时也摸到楼梯边上,打量着落下的高度,似乎有意模仿。
但没等沈绛川摆好起步式,就被一股巨大且不容拒绝的力道拉回了安全的地方。
沈绛川震惊地回头,他已经跃出少许,竟就这么轻易地被强行扯回了地面。
而且拉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坐在轮椅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客栈掌柜。
后者正温和地劝告着:“还请小公子千万当心,不然客人回来后,怕是要说清徽的不是了。”
沈绛川紧紧盯着轮椅的扶手,上面并无裁切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毫无异样。
可是,他方才分明看到一闪而过的黑色残影。原来拉住他的并非这个病秧子的手臂,而是扶手里钻出的不知名机械装置,或许对应着某种机关术。
然而早在数十年前,有一位机关术大家因触怒皇帝而被抄家,亲眷学徒一应相干人等皆被处决,机关术从此便断了传承,至今仍是大泽王朝不可言说的禁忌。
失传的机关术重现人间,疑点重重。清徽极有可能是罪人之后,侥幸逃生。
既然如此,为何姐姐还要信任此人?沈绛川怎么也想不明白。
清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贴心地松开扶手,让沈绛川看得更清楚些。当然,仍是一无所获。
“小公子好眼光。不久前,另一位客人也好奇过在下的‘乘雪’呢。”
“乘雪?掌柜倒是很有雅兴,为一个木头物件起名字。”沈绛川实在找不到漏洞,只得移开视线。
清徽摇摇头,解释道:“小公子误会了,非是清徽为其赋名。而是这机关,初时便用作雪上通行,是故称为‘乘雪’。”
正巧,那个被满门抄斩的机关术宗族,就是自常年大雪纷飞、寒霜欺城的塞外而来。
沈绛川仔细观察了清徽说话时的神情,尤其注意他谈及“机关”时可有异样。
可惜,再次一无所获。
沈绛川小声呢喃道:“乘雪吗……确实是姐姐会喜欢的。”
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敢问掌柜,若这器物只是为着在雪上通行,真的有必要配备武装机械吗?”
清徽并不在意他质问的语气,仍然笑着温声回应道:“有备无患总是好事。像方才,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免去一场灾祸。”
“至于小公子所说的武装……在下不良于行,便私自将‘乘雪’作了不少改动,早已偏离原意。个中机巧,因涉及家中机密,恕不能如数告知。”
果然是机关术世家的后人吗。
未等沈绛川再追问,清徽主动提起:“看来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公子,对清徽家中所传的机关术很感兴趣。”
“那么,”清徽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沈绛川衣角蒙尘的兰花纹样,“沈小公子也应礼尚往来才是。”
这回首次带上了姓氏。
虽然他们之间并未互通姓名,但是一个把名字用作自称,另一个衣角绣着辰王府的标志物——远辰兰,本来就没什么遮掩的意思。
“确实是我小瞧了公输掌柜,不过,我这里恐怕并没有什么掌柜想要得到的情报。”
所谓情报,指的自然是数十年前,公输家触怒皇帝、满门抄斩的惨案。
沈绛川倒是并未说谎,他在辰王府并不受重视,出身存疑,根本没有接触往年卷宗的机会。
清徽面上并无丝毫失望之色,只是缓缓说道:“此时没有,以后未必。沈小公子出身尊贵,假以时日……”
话未说完,就被沈绛川斩钉截铁地否决:“没有,不会。”
看他态度坚决,清徽止住到了舌尖的话语,言笑晏晏,“而今为时尚早,沈小公子不必急于一时决断。”
说到这里,沈绛川终于打断了这个将刀刃悬在脖颈的话题,转而叹气,不服道:“姐姐信你,我却始终没看出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可信。”
不料清徽闻言,却是笑意加深,“哦?沈小公子当真这般认为吗?”
“不然呢?”沈绛川没个好气。
“若沈小公子口中的‘姐姐’真的对在下信任有加,就不会自己外出时,还要让你留下来牵制在下了。”
“嗯?”
如出一辙的落寞与感伤,让两个年岁出身差距极大的人在客栈里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在竹林里晃荡的连珂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阿——嚏——,谁想我了?”
系统幽幽道:“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不要转移注意。”
“知道了知道了,说好的咱俩以后只做同事,怎么还改不了你啰嗦的毛病。敢情你之前不是因为和我关系好才唠叨,而是本性如此啊。”
连珂一边吐槽,一边继续在竹林慢悠悠地探索。
任务有三天期限,这才是第一天,连珂并不着急,毕竟她一直以来都传承着拖到死线才拼命赶工的优良传统。
别人是不死不休,她是不到死线死要休息,阎王爷都拦不住。
连珂没什么风雅爱好,看这满园的竹子也生不出文人墨客的雅兴,只是偶尔找些新生的竹笋啃一口,走一半啃一半。
虽然竹笋一般不可以生吃,但没关系,她的胃口和牙口都异于常人。就是可惜附近没找到合适的水源,不然她高低得扒着岸边的石头豪饮一江。
系统无语:“宿主既然如此百无禁忌,那先前拦着男主干什么。”
连珂无情反击:“我吃几个了你才马后炮,那先前拦着我说技能有耐久度算什么。”
“反正也不是人类了,嚯嚯一下想必也无甚大碍,嘻嘻。对吧?系统。”
连珂深深伸了个懒腰,再开口时,语调不由得夹带上些许倦意,“我拦着沈绛川,是因为他是**凡胎,喝了这里的水就真有可能出不去了。”
“但我自己嘛……”
连珂兀自笑得明媚,神情和语气却很难分清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若吃了这里的东西,不能离开这里,就证明我不管经过你们公司怎样离谱的改造,至少最基本的没变,仍然是人类。”
连珂确实抱有过不该有的期望。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吃下竹笋,身体并无异变,系统也未有“任务失败”的提示。
只能说,此前所谓的百毒不侵的技能,就只是闹掰前,系统给她的善意的谎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