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原先连珂是不信这话的,但现在多少信了两三分。
这不,之前在梦里问过的差不多的问题,这就被正主问回到她头上来了。
“两者皆是。”甚至连回答都如出一辙。
连珂挺意外系统此时没出来作妖,毕竟暴露攻略者身份这事可大可小:虽然没摆进快穿公司的员工守则,但也算得上个不成文的规矩。
还是说,单纯说异世并不会触犯系统的警戒呢?
听到连珂的肯定答复,清徽保持住了沉静若有所思,而另一边的沈绛川嘛……
连珂用手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口型暗示道:“炸毛了。”
小崽子故作冷静的表情顿时有了裂痕,匆忙转过身调整。
“这下我可把我最大的底牌交代出来了。”
骗人的,只说来自异世算不得什么,但不妨碍连珂演戏,对着发问者似笑非笑道:“希望你的底牌也能让我满意呢,清徽掌柜,否则后果自负。”
清徽点头,徐徐讲述道:“在下是公输家的后人,继承了祖辈传下来的机关术。”
连珂无情打断:“猜到了,下一个。”
清徽继续道:“此处其实是家父生前留下的巨型机关术……”说到这里,清徽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
连珂眨眨眼,笑意散了些。
沈绛川注意到她神色变化,在一边状似无意地帮腔道:“掌柜的,都到这份儿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连珂转向沈绛川,问道:“他之前和你交代了实情?”
沈绛川摇头,“掌柜和我也只说了巨型机关术之类的话,并无其他。但,好像姐姐对他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连珂道:“可不是嘛,同心协力的时候还支支吾吾,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清徽听他二人一唱一和,颇为无奈,解释道:“两位这是把清徽想成什么人了。清徽非是刻意隐瞒,实在是,在下知道的也不算多。”
“当年祖父牵扯到……京城一案,皇帝震怒,抄家前夕,彼时年幼的我被塞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沈绛川不由得惊呼:“小匣子?!”
清徽用双手比了个大小,大致就是十指一一对上后,能框出的最大范围。
若真是这个大小,莫说一整个孩子的身体了,单放头都不可能放得下。
沈绛川第一时间怀疑清徽在说谎,可方才面露不耐的连珂,此刻却是缓和了神色,“继续。”
姐姐相信了这番荒唐言论。沈绛川观察后得出这个结论,心中更是茫然。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奇门异术或江湖杂谈,俱不能加以解释。
姐姐是出于什么立场相信的呢……因为是异世来客?在姐姐那个世界,这种现象很寻常?
沈绛川的胡思乱想并不能打断清徽的话语,清徽原本犹豫不决,就是因为此事过于荒诞,难以取信于人。
然而碰上个百无禁忌的连珂。
如此,纵使旁边的沈绛川依旧一脸惑色,至少还有一个听者,能支持清徽讲下去。
连珂平静道:“所以我先前觉得你隐瞒,不只是因为你不说完,还有‘巨型’两个字,糊弄谁呐?最多是个小型的世界模型。”
反正身份都摊牌了,说点异世词汇也无妨。
连珂花了点时间解释模型是什么意思。其实古代不是没有这种东西,只是不用这个词表示而已。
清徽听罢,更是折服,“客人果真学识渊博,确如客人所说,此处仿照了现实世界,只是将大小压缩了许多。”
可惜连珂并不领情,催促道:“名词解释不算什么,在这之外的呢,背景啊,破局之法什么的。”
“比如,你说过半年前这里还有客人,生意还不错,那变故就是在半年内产生的了?”
一旁的沈绛川陷入沉思:所以这个小匣子到底塞得下多少人啊?若是加以利用……
清徽回答:“是的。但请容许清徽先将之前的叙述延续下去,毕竟客人也要考虑一下,在场的并非只有你我二人。”
连珂不置可否。
倒是没被指名道姓的沈绛川面上一臊,这话说白了,不就是说他们两个大人三言两语沟通完了,只差他了吗。
为了防止小崽子脸皮薄硬要装作听懂了,连珂直接按住沈绛川试图狡辩的嘴。
其实她也在虚张声势套话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说的,只能委屈一下没成长起来的男主了。
清徽便接着说下去:“匣子内部自有乾坤,可供孩童隐蔽自身并且生存。年岁渐长,清徽找到祖父与父亲留下的典籍,凭此自习得机关妙法。”
“纵使匣子设计精巧,但由于制作时间仓促,以及父亲来不及完善便遭横祸,光阴飞逝,匣子终是破损,清徽得以重返现世。”
“在此期间,匣子几经辗转,从京城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即落英镇。所幸未有人发现其中奥妙。”
连珂道:“所以,现在我们所在之处,其实是你的仿制版?”
清徽点头。
连珂继续道:“你看着也不过二十有余……”
话音未落,看清徽面露羞赧,连珂连忙转了话头,“而立之年正是好年纪。”
然而清徽还是那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连珂眨了眨眼睛,也不说话,只是试探性地伸出四个手指。
清徽仍是不语,抓着轮椅的手指蜷缩起来,侧过头避开连珂的视线,如墨长发未能遮掩住红透了的耳垂,似是有难言之隐。
连珂更为不解,接连比了几次手指,到最后两只手全用上,也没得到半点回应。
倒是沈绛川从后面戳了戳连珂,小声提醒道:“姐姐,那案子您可能不太清楚,民间虽说传的是数十年,不过其实已经百年有余了。”
他一开始以为清徽是那个机关大家的后人的后人……甚至更多,却不曾想是直接传下来的。
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倒不是针对那桩惨案,只是想着,姐姐知道清徽的真实年纪,怕是不可能再看上他了。
但很快沈绛川跟清徽道了歉,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纵使没那个心思,也不该笑着说出这种话。
清徽说道:“无妨,清徽明白,沈小公子也不过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
说完,清徽的紧张并未散去,等着连珂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然而一旁的连珂脱口而出道:“不就一百多岁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是真的发自真心觉得没什么问题,甚至很奇怪清徽和沈绛川方才的反应。
沈绛川嘴角一僵,那点幸灾乐祸顿时无影无踪,剩下的全是对自己年纪的怀疑。
他的年龄该不会……还不到这两人的零头吧?
“抱歉,忘了。”连珂此时也反应过来,懊恼地扶额。都怪这个世界的设定过于离奇,她差点就忘了原作只是个普通架空文。
为了把话题从虚幻的年纪转回正题,连珂自觉接过话头。
“总之……年纪大小没什么。不过,倒是给我提了醒。纵使此方世界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但既然最初的匣子破损了,你回到了现实,就说明时间要回流吧。”
时间流速不同,不仅能解释清徽超乎常人的年纪和与年龄不符的外表,也能解释她和沈绛川来到归客客栈的时间差。
如此,再结合梦中的另一个清徽说的话,就能得出……
“仿制新的匣子也需要时间。回到现实后,孩童的身体才开始长大,结合你现在的外表,你在现实待了十多年,长大成人后才回到了仿制完成的匣子里。”
“时间太凑巧了,既不是少年也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人生中最风华正茂的青年。而且如果初代的匣子破损是意外,十几年,哪怕是天才也很难从头开始复刻吧。”
“只能说,你提前有过计划,利用甚至催化了匣子的破损。其实你是故……有意回到现实的,是吗?”
连珂出于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把已经到嘴边的“故意”换成了没那么尖锐的“有意”。
清徽了然地朝她笑笑,似乎是在无声地感谢她的措辞。
只是一个字的改变,却能说明,连珂或许不完全信任他,但至少还没把他当作敌人。
“清徽……当时确实一心想要回到现实,为家族洗清冤屈。然而真正回去后,却发现沧海桑田,近百年时光,一切早已无可挽回。”
“说来惭愧,”清徽垂眸,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悲凉叹息,“清徽亲眼得见那般光景,四处寻觅未有亲友,举目无亲,天地之大竟无一人与我血脉相连。”
“连洗清冤屈,都似乎变成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再如何,逝去的亲人与朋友也不可能回来,机关术的传承在现实也已然断绝。”
“更难以接受的是,所谓的仇人,也早化作一抔泥沙。可若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代……”
“百年时间,足够皇位更迭数代。莫说现在的皇帝,就是再往上数几代,当年惨案发生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出生。”
“在下就算向他们报仇,又到底报了什么呢。对着不知情者挥出刀刃,难道只为自己讨个心安吗?”
清徽说话间,某个多少和皇室有些血脉瓜葛的小崽子,默默低下头。
连珂顺手揉了揉沈绛川的脑袋,清徽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轻声道:“沈小公子误会了,清徽对你并无怨恨之意。”
良久,他苦笑道:“甚至对现在的皇室,清徽也并无仇恨。毕竟传承至今的,也并非他那一脉的子孙……真算起来,血缘也早已稀薄。”
“‘回到现实’,这几个字先前是清徽的向往。但真回去了才知道,爱无可爱,恨无可恨,天地之间惟余孑然一身。万般凄楚,不若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