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空旷无人的建筑工地,在没有风的正午时分,宛如一座巨大的蒸笼。
炽热的白色光晕,令人目眩。
寂静之中,唯有蝉鸣声聒噪。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脚步声响起。
领完盒饭回来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扎进树荫下,聊天吹水。
间或有人抬起头来,看一眼不远处停驻着的,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
这辆银色的库里南,已经停在工地三天了。
…………
三天前。
“听说了吗?”
“今天啊,有大人物要来视察我们工地!”
一大清早,宋敏行刚上工,相熟的工友小张立刻凑过来通消息。
这种小道八卦最具吸引力,在场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只有宋敏行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无人注意到,一辆银色的库里南低调地驶入了工地。
上午收工,工地提供的午餐盒饭里,多了一只卤鸭腿。
每当有领导视察,工地的伙食质量就会拔高一截。
宋敏行吃完饭,从包里掏出了一本高等数学,翻看起来。
“又在学习啊?真刻苦。”
小张端了两碗冰镇绿豆汤,坐到宋敏行旁边。
“来,喝口绿豆汤解解暑。真希望领导天天来视察。”
“……你是希望天天有卤鸭腿和绿豆汤吧。”
宋敏行笑着拆台。
“今天来视察的那位大人物啊……”
周围得了消息的知情者压低了声音。
“据说是晨星集团董事长的独生男,前两年刚从国外回来,继承家业。”
“男的啊……能管理好那么大的企业吗?”有人担忧道。
“一个男人,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
“是啊,趁早回家相妻教女才是正经事!”
“像这样的男人,就算长得跟天仙似的,再漂亮,在我们村里都没女人要!”
男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热火朝天。
“虽然是男人,但是手腕和能力也不比女人差很多呢。”
说这话的,是暑期过来实习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生。
她辅修金融,阅读过晨星集团近两年公开披露的财务报告。
亮眼的数字,搭上一路腾飞的股价,那位素未谋面的男总裁,着实当得起一句“须眉不让巾帼”。
既然有了女人出来主持场面,一众嚼舌根的男工人也偃旗息鼓。
场面安静下来。
宋敏行饮完绿豆汤,并未多留恋这难得的闲暇与清凉,继续顶着酷暑埋头学习。
工友们纷纷感慨宋敏行勤奋刻苦。
都说她刻苦,但其实,宋敏行并没有把学习当成痛苦的事情。
数学,更像是她的玩具。
学习,是自然而然的兴趣使然。
解题于她而言,如同游戏。算出答案的瞬间,便是找到了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
专心致志的宋敏行未曾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凝望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午休结束。
工人们再次返工。
太阳下。
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人,熟练地挥动铲子,将预先配好的水泥沙石,倒入混凝土搅拌机中。
考察团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大领导亲临现场,前呼后拥一队随行人员。
这么大排场,宋敏行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
只是她没有想到,甲方公司那个传闻之中的男总裁,会在混凝土搅拌机旁驻足。
项目经理也愣了一下,搓搓手,热情洋溢地介绍道:
“沈总,这是我们的泥瓦工小宋,砌砖抹灰一把好手!”
宋敏行不善言辞,只觉得手里的铲子好像变烫了些许。
这让她继续挥动也不是,暂停放下也不是。
“辛苦了。”
“大人物”开口了。
十分典型的慰问话语。
只是这清澈明亮的嗓音,一点儿也不像一名管理大型上市公司的总裁。
倒像个清纯甜美的男大学生。
宋敏行抬起头,微微一怔。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工友的那句——“像这样的男人,就算长得跟天仙似的,再漂亮,在我们村里都没女人要!”
……坏了。
还真的,给她遇见了。
漂亮得跟天仙似的男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晃眼的白。
男人有着雪一样的白皙肌肤,素瓷似的,毫无瑕疵。
这是亚洲人能拥有的冷白皮吗?
宋敏行不禁疑惑。
但随即,她在男人隐隐透着钴蓝色的美丽眼眸里,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宋敏行恍然大悟。
细细看去,这张面容,的确结合了西方人的深邃与东方人的柔和,并且意外地和谐。
宋敏行看他时,沈甜也在看她。
自从他从母亲手里接掌晨星,鲜少有人敢于这样直视他。
不过……
罕见地,沈甜并不反感。
她看他的眼神很纯粹,像是欣赏天空中偶然飘过的一片云。
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下流或冒犯的意味,更没有要据为己有的侵略感。
毕竟,你见过有人摘花,也听过有人捞月,但鲜少有人,试图去捕捉一片云吧?
当时的沈甜并不知道,在非洲大草原上,吃饱喝足、暂时没有了捕食需要的猎豹,懒洋洋地趴在那里看羚羊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平静无波,又带着一丝清澈的好奇。
“你好。”
他伸出了手。
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宋敏行有些惊讶。
众目睽睽之下,宋敏行摘去了满是水泥灰的劳保手套。
她回握住了男人白皙修长的手。
“咔擦”。
负责摄影的随行助理,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如实记录下这一幕。
…………
银色的库里南在工地停了三天。
工地的盒饭也持续加餐了三天。
狮子头,红烧肉,酱排骨,另外还有冰镇的酸梅汁、绿豆汤,全天候不限量免费供应。
愿望成真的小张,端着盒饭,看着不远处的库里南,艳羡道:
“身价八百万的豪车啊,就这么停在工地,吃了三天的灰!”
一旁的宋敏行正在配平演算纸上的化学方程式,没有应声。
实际上,她大概是知道个中原因的。
宋敏行的数学课本中,夹了一张生活助理的劳动合同。
三天前的晚上,宋敏行下了夜班,正准备回到集装箱宿舍。
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上前,自称是晨星集团沈总的秘书,递上来招揽的橄榄枝。
署名为“生活助理”的头衔,委实过于冠冕堂皇。
宋敏行很难将白纸黑字的工作合同,和白天阳光下男人伸出来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联系在一起。
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宋敏行深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高薪聘用她,一个当前学历只有高中的泥瓦工,给上市公司的总裁当“生活助理”?
——你说的这个“生活助理”,它正经吗?
宋敏行当场拒绝了。
然而对方却执意将那份工作合同夹进了她那本高等数学里,只说给她三天的时间,让她回去之后再好好考虑。
宋敏行正郁闷着,却听附近的男工人突然啐了一声,嗓音尖利:
“这长腿窄腰的,还穿修身西装,勾引谁呢!衬衫纽扣也不系全了,不守男德!”
小张放下筷子,捅了捅宋敏行胳膊。
宋敏行抬起头,见到是那天的精英男又来了。
蒋秘书心中五味杂陈。
蒋秘书名校毕业,一路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才得以在一众优异的竞争者之间崭露头角,成功跻身人才济济的晨星总部。
遥想当年校招,专业排名第一的女同学自不必说,在招聘市场上那叫一个炙手可热。
甚至连他班上那名天天逃课、成绩垫底的女同学,也轻轻松松找到了好工作。
而专业排名第二的蒋胜女,却因为性别为男,屡屡碰壁。
兢兢业业拼搏多年,如今也算小有成就的蒋秘书,还没有来得及扬眉吐气,眼下却要向一个只有高中学历、但性别为女的泥瓦工低头。
将人带到不远处僻静的树荫下,蒋秘书矜持地开口:
“宋女士,先前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了?”
“你指的是,那份生活助理的工作合同?”宋敏行确认道。
蒋秘书颔首。
宋敏行不卑不亢,平静地反问道:
“请问,沈总的生活中,是有水泥要和?还是有砖瓦要砌?”
蒋秘书顿时哑口无言。
“……都没有。”他主动低头道。
蒋秘书拥有多年洽谈协商的工作经验,来之前还打了满腔腹稿。
然而临了,在宋敏行仿佛洞悉一切的冷淡目光中,一向能言善辩的蒋秘书却也只有偃旗息鼓,讷讷不能言。
“我是个泥瓦工。”
宋敏行的态度坦然而直率。
“砌砖抹灰的事情我在行,但总裁生活助理的工作,我恐怕不能胜任。”
陈述完毕,宋敏行果决地转身离开。
蒋秘书本应该觉得对方不识好歹。
但不知怎么,宋敏行一皱眉,神色间流露出些许不耐,他便立时乖觉,闭上了嘴。
年轻的女人临走之前,冷淡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来,职场沉淀多年的蒋秘书,一颗镇定自若的心忽而一战栗。
…………
蒋秘书铩羽而归。
在车上等候的沈甜,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男人摘下眼镜,将手中的资料搁置一旁。
他打算亲自去见她。
沈甜换上日抛的隐形眼镜,对镜认真检查脸上的防晒是否服帖,有没有斑驳或暗沉。
防晒是晨间护肤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沈甜没有化妆的习惯,也不能理解那些每天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化妆的男人。
他的时间与精力,更多地投资在皮肤和身材上。护肤和健身是晨星总裁每天的必修课。
素颜的完美无瑕,是每个男人终身追求的人生课题。
即使是天生丽质的沈甜,也必须时时精进,才能确保未来妻子的荣光没有丝毫受损。
以最挑剔的目光审视完自己的脸庞后,沈甜放下了镜子。
蒋秘书仍然伫立一旁。
沈甜扫了他一眼。
出去一趟谈判失败,他这个向来得力的助手,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沈甜云淡风轻道:
“带我去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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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Act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