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围聚集的人有逐渐变多的趋势,卫国公夫人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抬手制止了温迟春舅母李氏还欲出口的声音。
卫国公夫人常年带着温和笑意的眼中变得冷淡和腻烦,自从霄儿失踪重金悬赏的一年多来,不少人攀附卫国公府的权势财富招摇撞骗。
起初她像疯了一样寻找霄儿,谁有消息谁就是她的希望,一次再一次,希望被高高举起又摔碎,一年以来她已经麻木了。
“够了,不必多说,还要多谢姑娘救我侍女一命,赏。”卫国公夫人敛起笑容,对随人吩咐,虽说是赏温迟春,但却没有分过去一个眼神。
温迟春静静立着不多解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需要静等。
“多谢夫人,那衍云便告辞了。”温迟春接过赏银离开得干脆利落。
回府后小丫鬟便端上一碗冰镇的紫苏蜜桃饮子,卫国公夫人刚回府有些燥热口渴,茶杯这才贴唇,“呕——”
但她脑中却浮现了今日那个少女道长的话。
自家夫人身体不适又引得府里一阵慌乱。
温迟春在城里的闹市角落摆了一个简陋的算命摊,为了摆摊她特意穿着道袍,希望小摊有人看她穿的正统而来光顾。
待下巴再一次磕在桌上后,温迟春睡眼惺忪,竟没有一个人来算命!
乾元观门庭若市,应该很多人信道的,为何没有人来算命?
莫不是她的价格太高?
仰头看了眼挂在杆子上的旌旗,拿起鸡毛做的毛笔在二十文一次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改成十文。
摊前人来人往但没有人看一眼她的小摊,眼见着旌旗上的价格由二十文改到十文又到五文,最后定在两文。
她收起毛笔,不能再低了,再低她愧对祖师爷传下来的衣钵。
“道长,我,我想算命。”
温迟春的衣摆被扯动,便看见自己白色的衣摆被一只灰一片黑一块脏兮兮的手扯动。
瘦小如鸡爪的手主人是一个小男孩,也瘦的如山林里的猴,他眼神瑟瑟的看着她。
“行,你要算什么。”
男孩的头发凌乱不堪,踮着脚努力勾着桌面,“我想问一下我爷爷在哪?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他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道士姐姐,其实心里也抱着一丝怀疑和赌一把的心态,奈何他手里实在没有富余的钱去乾元观算卦。
温迟春点头,便解下腰间吃饭的铜钱,有条不紊的起卦排卦解卦。
她眼底暗下去,再对上男孩的眼睛时如迎春风,“没事的,你爷爷现在呢在东南方,但是事出紧急没有来得及告知你,你再等一个月你爷爷就会回来了,暂且不要着急。”
小男孩的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滴溜大亮晶晶的,惊喜的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温迟春摸了摸小孩的头,“当然不会骗你,我们道士是不会偏人的,如果我骗了你你就来城东少阳山的元都观来找我。”
她说得并不假,他的爷爷被衙差被抓去修圣林苑了,但一个月后确实会回来,一个月……不短其间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
“好吧我相信你,要是一个月后爷爷还没有回来我就去找你麻烦。”不足她腰高的小孩声音软软的,一点威胁都没有。
然后小孩将浑身上下摸了一个遍这才摸出两文钱币,小心翼翼的铺在桌子上,“你看好这是两文钱,收好了!”
看着小孩眼睛都要黏在那钱上了,温迟春浅浅叹了口气,“走吧收工了,你帮我搬物什回观里,我请你吃包子。”
小孩猛地抬起头,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敢相信有这天大的好事,“真的吗?!”
“当然,我们道士从不骗人。”温迟春起身收拾桌布付了两文钱给隔壁的阿婆,是桌子的租金,看向愣住的小孩,“还不走?”
路上小孩一只手扛着旌旗,一只手拿着肉包子啃得正香。
温迟春也吃着肉包子,皱着眉一边掰着指头,买了四个肉包还有租金,得了倒贴四文钱,血亏了。
到了观里,小孩一溜烟就跑了,生怕她是人牙子,不怪他,这上元都观的爬山阶梯实在荒芜萧索。
“赚到钱啦?”承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问她。
温迟春纳罕极了,摇头,“没有赚到。”不仅没有赚钱还倒贴。
承善没有一丝意外,老神在在的走到温迟春的旌旗旁,指着旗子上面写得元都观摇摇头,“你要是写元都观那便铁定赚不到钱。”
温迟春:“为何?!”
“说来话长。”承善面露无奈笑眯眯的脸上带着苦涩。
其实也不是什么奇闻异志的诡事,而是事关皇家秘闻,九年前皇帝来道观祈福,但一同随行的柔妃却被发现与道观内的道长私通,被揭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皇家威仪尽损。
气红了眼的皇帝当即拔剑刺死了道士,并下令封观这等丑事必须要封存,自此元都观的各种流言四起,不干净闹鬼等等,然后百姓便逐渐不再来元都观了。
同日,柔妃**,皇帝盛怒连带着柔妃的女儿秦蝉玉也被留在此观内放养,不给予封号人人可欺。
元都观被百姓视为不祥,自然也不会来元都观,也不相信元都观。
“那当场被杀的道士便是我师兄,也是当年的元都观观主。”承善平淡的将这血淋淋的事情细细说道。
“不过,师兄肯定是被人陷害的,我知道师兄的为人,我甚至不能给他下葬立碑。”承善絮絮叨叨不知是在和温迟春说还是他自己。
师兄的尸体早就被丢入乱葬岗造野狗啃噬殆尽。
温迟春不知道元都观还有这样沉重的历史,与秦蝉玉也有关联,让本就赚钱倒贴的温迟春心情愈发沉闷。
天际没有往日好看的晚霞,而是闷雷滚滚乌云沉沉,压着山头而来,空中潮湿泥腥味溺在鼻中,而小公主外出还没有回来。
天色渐暗,温迟春不免有些忧心,毕竟小公主并无侍女陪同独自下山,很轻易能够被人盯上。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隔壁的厢房都没有动静,温迟春干脆坐在门槛上等。
“啪嗒——啪嗒”一滴两滴雨同着乌云而来,而后越下越大,雨雾模糊了视线,温迟春艰难的望着回廊的尽头。
雨一直淅沥沥的下着,天黑了,利谦给回廊掌起灯,摇摇欲睡的温迟春在灯火中看见一抹熟悉又高挑的身影。
片刻,那身影就来到温迟春眼前,声音有些生气的说道:“阿春,你为何坐在此处?担心着凉。”
温迟春原本等着有些瞌睡的,但是好不容易等着人却被凶,似乎雨有着天然抒发人心绪的力量,她委屈极了没有埋回心底。
她垂着头,发丝滑落掩住面容,声音低落,“我在等你,看你独自一人下山这么晚也还没有回,我……很担心。”
秦蝉玉的大手将温迟春的脸掰起来,“看着我说。”
温迟春的脸被强硬不容拒绝的抬起来,在手触上脸的瞬间包在眼里的眼泪自眼角滑落,烫的秦蝉玉的手一颤。
泪眼朦胧中,温迟春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见焦巳了,但她面前的人是秦蝉玉,不是焦巳。
想起焦巳不知为何她更难过了,眼泪根本止不住的往下掉。
秦蝉玉没料到温迟春会哭,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眼泪却是越擦越多,着急间将温迟春压向怀里。
“我只是想等你,你还凶我。”温迟春的声音闷在秦蝉玉的衣襟前呜呜咽咽。
秦蝉玉的下颚压在温迟春头顶,声音放柔,“阿春对不起,是我太凶,没有以后了,你不要哭,我只是担心你会着凉难受。”
温迟春哭了许久,不知作何想的忽然问了一句,“阿蝉,焦巳是真的死了吗?”
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温迟春口中吐出,他身体僵住,不由怀疑回忆是否是近日露出了什么破绽。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秦蝉玉准备囫囵的搪塞过去。
温迟春坐直身体,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但是我好像有点想他,最开始听到他死的消息我甚至觉得有些庆幸,庆幸他死了。”
“但不知为何,我越想忘记他,他却越会出现在我脑中,甚至,甚至将你也看成他了。”温迟春眼尾和鼻尖哭得泛红,脸上的泪痕干涸,带着疑惑不解和委屈。
明明前世她那么想逃离他,明明他将她囚禁在一方庭院,但她对焦巳却有着超出她认知范围不合理的感情,这份深厚于心底的感情也延续至这一世。
直至方才全面崩溃。
前世今世回忆驳杂,温迟春愣愣怔怔,她好像真的失去了一个月的记忆,衔接的那部分记忆很模糊的轻易带过了那一个月。
意识到这一点,她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巨大的疑惑将她围住几乎要将她溺毙。
面色发白,自责后悔漫上心尖,她明明可以救他的,只要她轻轻掷出花钱。
“阿蝉,或许我错了,我应该救他的。”声音轻柔缥缈,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止焦巳泄漏布防图,继而影响蓟州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