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从连廊后山方向走出一个束发长须约莫知天命之年的老者,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方才的小道童。
但老者身材微胖着短衫一只手将扛在肩头的锄头拿下支在身侧,鞋底还粘着泥土,实在不像一观之主。
温迟春带着疑惑问了出口:“您就是元都观的观主?”
在温迟春打量他的时候,承善也在打量她,随即笑着颔首回道:“正是在下,道号承善,本观可求平安、占卦、法事、风水堪舆皆可,价格公道优惠,不知善人有何需求?”
“我是玉清观的弟子,道号衍云,家师灵源道长,家师云游天下,让我来元都观找师伯修行,这是家师的信件。”温迟春将信从包袱里摸出来递给承善。
看着皱得像今早膳房炼完猪油的猪油渣一样的信件,无言沉默了片刻。
将手里的锄头向旁边一伸小道士屁颠屁颠的接住。
承善将皱巴巴的信展平,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才确认,确实是像他那个好久没见的师弟的笔迹。
来回看了好几遍后承善郑重的合起信件,顿时眉开眼笑拉着温迟春,但看着温迟春年迈的身姿顿了顿笑着,“原来是师侄,看来灵源还真是不忌年岁哈哈,挺好的挺好的。”
这一听温迟春就知道,他这是误会了,嘴唇蠕动苍白的解释道:“我挺年轻的。”
恰好前几日忙着赶路受了点寒嗓子有些滞涩沙哑,乍一听还真听不出是小姑娘的声音。
承善怜惜的看着她,“是挺年轻的,走路还很利索。”
温迟春:……
“利谦你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你的衍云师姐住!”承善安排完徒弟就准备去干活,接过锄头就要去后山。
“师伯,你去种菜么,我也去帮你。”温迟春自家道观也得种菜补贴伙食所以见怪不怪。
但一般的道观可不屑自己去种菜,在元庆道观比佛寺受人追捧,京城也有“一寺二观”的说法。
隐约记得好几年前还是“一寺三观”,说来元都观就是被挤下来的那一观,后来便日渐式微。
谁知承善半晌不动看了她好一会才乐呵呵的拒绝了她,让温迟春跟着利谦去挑个房间。
跟着利谦穿过连廊又穿过一道月门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一处建筑,有一排房间和一个院子,看着不像日日有人清扫但也是隔一段时日就会清扫。
利谦领着温迟春一间一间房看去,声音稚嫩清脆的为她解释每间房的优劣。
温迟春时不时应和着,其实她随意那一间房都行,但看着小师弟兴致勃勃的为她介绍,不忍打断便听着他讲。
“这里面看着似乎还有人住?”看着利谦直接跳过了一间房,透过打开的窗温迟春不经意看见里面有人生活的痕迹随口一问。
利谦停下步子瞧了眼房间,不需要回想立马解释,“师姐这是元庆小公主的房间,之前说是祭祀去了后来又失踪了,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是我今早打扫房间所以打开窗通风。”
温迟春这才想起来,似乎小公主确实是住元都观里,因为她是不受宠的小公主自小住在观里饱受其他皇子王孙的冷眼。
房间里装饰简单,并不像一个公主应该受到的待遇。
温迟春朝旁边一指,“我住这吧。”是秦蝉玉隔壁的一个房间。
“好勒,包在我身上师姐。”利谦眉眼弯弯乖巧极了。
温迟春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师弟,小师弟这样大的时候也和利谦一样乖巧。
二人一边打扫着房间的卫生一边聊着元都观。
元都观在九年前还位列京城的“一寺三观”但出了柔妃一事后就此败落,至于是什么事利谦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家的道观是因此败落。
信众也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来拜师的人也每年低于一年近年来甚至没有来拜师的人,而利谦也是承善在外捡回来的。
年仅七岁的小公主也被下旨暂住元都观,这一暂住就直到现在,几乎是放养长大的。
不难想象年幼的小公主是如何在没有母妃庇佑下长大,温迟春静默的擦着桌子。
利谦抱来了将他一人都遮住的被褥子挤进房间,解释道;“这都是新的被褥,师傅特意让我去拿的,昨日还晒了。”
连忙接过那厚重的被褥,心底有些暖意缓缓流过,几乎历经半年的颠沛流离令她她都有些恍惚,几乎要分不清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
随州城。
历经一场大火,没有朝廷组织,灾民如无头的苍蝇还没有进行重建工作,随州城此刻是萧瑟空荡荡一片。
一队行装统一蒙着面的人马暗中潜入随州太守府,轻车熟路的来到原本是林苑小亭子处,但此刻确是一片灰烬废墟的地方。
领头的人挥手,身后的手下麻利的将包袱里的东西放置在入口处,点燃信子众人迅速退居此地。
片刻后火药被信子点燃,随着耀眼的火光闪过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轰然一声的爆炸声响令太守府的残檐败瓦都颤上一颤,瓦砾灰烬簌簌掉落。
黑洞洞的通道入口显现出来。
硝烟散开,一队人马行动有素的依次进入。
但片刻后,洞窟里传来一阵充满怒意的吼声,“东西呢?!”
地底下的一队人马面面相觑,领头的人带着怒意翻动着空荡荡的密室,雁过留还痕但这里如蝗虫过境分毫不剩,连地砖都被撬走了!怎能不气?
若不是当年他亲自督造的地下太守府他都要怀疑了。
定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身后一个手下小心翼翼的出声,“是不是何仁礼出卖了主子?”
领头人皱起眉,“何仁礼呢?”
“在我们奉命焚城时就消失不见了,没人见过他。”
“小公主呢?”领头的人不是没有脑子,近日出入太守府的可疑人员也就只有秦蝉玉和她同行的人了。
回话的人眸光微闪,“小公主在我们焚城的前一日就离开随州城了,此刻应该到并州了。”
并州与随州中间隔了一个通州,按照秦蝉玉离开那日马不停蹄的赶路,此刻正好在回京城必经之路的并州。
这个废物公主相比也没有这个通天的手段,领头的人吩咐,“查近日随州城还进了哪些可疑的人。”
随后一队人又悄无声息的撤出太守府,但没有人注意到原先回话的人一点一点逐渐缀在了队尾,最后一个闪身消失在破败的墙角脱离队伍。
*
晚上是在元都观吃的第一顿饭。
温迟春知道元都观人很少,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少。
一个小方桌上坐了三个人,她、利谦、师伯。
“师侄你还在等谁,还不吃饭吗?”师伯已经端起饭碗准备夹菜了,但抽空抬头问了一句像在等人的温迟春。
“啊?师伯没有人来吃饭了吗?”就他们三个人?温迟春不确定的回答。
承善叼着一根青菜含糊不清的说:“是啊,就我们仨,其他徒弟都下山赚钱去了。”
原来还有其他弟子,她还以为偌大的元都观就他们三人。
“是的还有两个师兄和一个师姐都下山赚钱去了。”利谦乖乖的替自己的师傅解释。
温迟春:……所以一个是六个人?那也大差不差。
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的道观竟比玉清观还要落魄,实在是太惨了。
饭后温迟春去打了半盆水准备清理干净脸上用做乔装的材料,材料在脸上敷的久了有些闷。
院子角落一口水井用来打水,水井的水是山里引来的活水在夏日里沁凉舒爽,洗去脸上的材料感觉舒服不少。
水珠还沾在脸上,擦脸的巾帕被温迟春挂在了水井旁的树杈上,眯着眼转身才拿到。
但没有一点点的防备,为防止脸上的水珠滑进衣裳而弓着身的温迟春直接撞上了一个人的腰腹,头晕眼花。
也吓得她连连后退不止,眼见着就要栽进水井里。
被撞得人没有预料到会被他吓到这种地步,三步并做两步用手捞住那摇摇欲坠的人,待站人稳后立即松手。
温迟春定睛看见捞住自己的人,漂亮好看的眼睛微微瞪圆满是欣喜,但转瞬便暗淡下去泛上些许怨怼。
她没有忘记她被独自抛弃在客栈,一觉起来找秦蝉玉却是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的房间,走得无声无息,让她急的团团转。
即使秦蝉玉可以缓解她的心绞痛也不可能轻易被原谅!
除非……
“阿春,我错了。”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秦蝉玉第一句话竟然是认错,这让温迟春都不知道该如何冷脸生气了。
只得语气生硬地说:“阿蝉怎么会错呢,只不过是不声不响的就把我独自丢在客栈罢了。”
秦蝉玉都有点懵了,他不是留了字条,难道温迟春没看见?
“我留了字条的,难道阿春没看见?”秦蝉玉解释着他并不是不声不响就走了,也没有留她一人而是派了暗卫一路护着她。
轮到温迟春疑惑了,字条……她没有看见什么字条。
看着温迟春疑惑的眼神,秦蝉玉又解释,“我留了字条在房内桌子上,还给了伙计银子让他告诉你我放了字条。”
“我从未看见什么纸条,只看见你房间里出来一个陌生的男人。”温迟春甚至怀疑会不会是秦蝉玉的借口,但马上被自己否定了,小公主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