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向暖 第5章 第 5 章

终于回到如意阁，木楠芷解开系带，脱下大氅，放在衣桁上，口中说道：“这天是愈发冷了。”

“姑娘自幼怕冻，要不今夜的炭火多添些？”素尘出言问道。

按照规定，各宫炭火各有其度。可是实际上有所差异。如意阁中的炭火该开始缺斤少两，木楠芷闹到太后面前，却只是大惩小戒罢了。

宫中捧高踩低的风气乃常态，无法扭转改变。后来不再少分量，而是滥竽充数，以次充好。

木楠芷知道每次冬天闹上一遭，只会是讨一身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能过得去，就先忍着。

“不必了。锦被够厚。”木楠芷摇着头，轻声说道，又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素尘，吩咐她，“你们夜里不必守着我，早早歇息吧。”

“紫陌姐姐昨日还吩咐我们要多注意姑娘夜里情况，奴还是守着姑娘吧。要是姑娘口渴喝水或是起夜，也好有人照料。”

木楠芷目光闪烁，抿着嘴，思索一番后，才温言相劝，“不会的，上次只是做了噩梦而已。今日可刚从泰和殿回来，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近身的。”

素尘有些迟疑，可是见木楠芷坚持，知道拦不住，便出言应答。

“阿姐，阿姐！”

人还未至，声音早已传了进来。

木楠芷轻轻敲着幼弟木怀恩的额头，呵斥道“雪天路滑，又不当心。要是摔着跌倒可如何好呢？”

“阿姐，不会的。”木怀恩还想解释一番，见木楠芷严肃神情，便连连点头，“下次不会啦，阿姐放宽心啦。”

“阿姐，今晚吃什么呀？”

“备了你喜欢的薄荷夹糕和杏仁豆腐。”

木楠芷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幼弟，心中思虑不知他这性子是福还是祸，她不求他出众，只愿他一生安宁，无病无灾。

木怀恩是遗腹子。当初木家祸事发生时，还未出生。

安平公主受惊动了胎气难产生下他，后还未出月子，就拖着病躯入宫，长跪泰和殿外，求建文帝怜她一生多舛，留下幼子。

建文帝一众儿女中，就属安平公主最受宠爱。安平公主是仙逝的孝娴皇后唯一存活的孩子，也是建文帝的长女。年方六岁，就已经有封号与封地，俸禄比肩亲王。

最终建文帝应下安平公主的请求，留下木家唯一的男丁，赐名怀恩，意为常记圣恩。

可自此长跪，安平公主身体每况愈下，留恋病榻两载就仙逝。

而木楠芷与木怀恩就入了宫，养在钱太妃宫内。

也许是长女之丧唤起建文帝为数不多的悲悯。木怀恩颇得圣恩，由建文帝亲自启蒙，后随众皇孙一同进学。

民间也赞颂建文帝的仁德，木家叛逆，仍留下木家遗孤。

“阿姐，阿姐。”

幼弟的呼唤拉回木楠芷的沉思，她展颜欢笑，拉过幼弟的手，坐下来，吩咐婢女上膳。

姐弟二人用餐一向没有仆从伺候，木楠芷替木怀恩布菜，盛汤。

用过膳后，木楠芷将一木匣放在桌上，指着剔红木匣，语重心长地对木怀恩说，“我与赵家的婚事已经终了，再无瓜葛。这

是这几年赵家捎给我的东西，阿姐需要你找个机会将这些物件交给端哥哥，让他归还给嘉义侯。”

木楠芷口中的端哥哥乃齐王世子萧定端。他受尽宠爱，不拘俗礼，率真恣意，是京城名声赫赫的小霸王，无人敢惹。也就只

有幼时的木楠芷不惯着他，与他动手。

后来木家倾覆，他待木楠芷如常，明着暗着替木楠芷撑腰，时不时捎些小玩意给她解闷，也是她入宫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慰

籍。

“这赵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嘉义侯也不行。阿姐，你别嫁人了，等我成冠后，你就做一辈子姑奶奶。旁人有什么好的，我们才不稀罕。”

木怀恩对赵家所为气愤不已，恨不得让赵家全族消失。

“好好好。我相信阿弟。以后我做姑奶奶，我说东，你就不能说西。我要什么，你就得给我什么，知道了吗？”

木楠芷听了幼弟的话，忍俊不禁，半开玩笑打趣着。

“那必定的。阿姐的话就是我的圣旨，阿姐指哪，我就打哪，绝无怨言。就算阿姐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摘下来。”

木怀恩一边立誓一边诚挚地说到，后来又想到自己也摘不到星星，就补充道：“努力替阿姐抓星星。抓不到，阿姐可不许气呼呼哦。”

窗外夜渐渐染成墨色，几点明星挂在空中，万物静籁。

两人闲话家常后，木楠芷催促道，“天色已晚，阿弟快回听松楼休息吧。”

“阿姐，你竟然赶我走。真是一江春水愁，无处话凄凉呀。”木怀恩带着怨气嘟囔。

“我要你早些休息。你小小年纪就不要强说愁了。阿姐没有赶你，我们姐弟会一直在一起的。”木楠芷前面带着玩笑气，后又一本正经的严肃起来说。

“阿姐，抱。”木怀恩奶声奶气的撒娇。

将幼弟拥入怀，木楠芷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讲述:”年节将至，太妃娘娘也要回宫。这几日少些顽劣。这几日天冷，要记得增添衣物，别染风寒。”

木怀恩疯狂点头，像拨浪鼓一样，“阿姐，你也好好休息。我会保护阿姐的。”

目送木怀恩出如意阁，木楠芷拿下挂在木桁上的大氅，对素尘说，“我一人去折梅，无需跟着。”

“姑娘，夜间寒气重，要不明日再去吧。”素尘劝道。

“不了，兴致只此时有。明日就只会倦在屋内，一步也不动。我带着汤婆子，你就放宽心。”木楠芷裹上大氅，又补充道，“云嬷嬷若是问起，就说怀恩在闹，我在哄他。”

素尘将夜晚出行打的宫灯递给木楠芷，话语里仍有不解，“姑娘，夜深留心脚下路。”

“自然会小心的。无需担忧，我可是最惜命的。”木楠芷接过留有素尘掌心余温的宫灯。

素尘检查汤婆子有暖意，才送木楠芷出门。

“不必跟着了，我自己去。”

木楠芷的嘴角留了一抹浅笑，她提着一盏宫灯，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宫墙之中，冷风呼呼刮着，吹的人缩手缩脚。

她忽而停下脚步，换了方向，径直走去。

走着走着，宫墙上的宫灯也渐渐减少，她提着手中的灯，火光晕在她身上，虽照不亮整个世界，只照亮她的眼前路。

“美人来不来，玉沙待归人。”声音从梅花林内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但更多的是欣喜。

一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木楠芷看着满园梅花，眉眼间淌过春日溪流，淡雅自如地回敬他：“今夕复今夕，共此罗浮梦。”

只见一男子从梅花林内走出，手捧一枝梅花，浮着梅香，向木楠芷处靠近。

他的头发以竹簪束起，穿着一件月白色竹叶缎面镶边月白色箭袖，外面套着一件鸦青色锻绣平金云鹤袷马褂，罩着凝夜紫色暗金缠线葡萄纹的鹤氅，登着一双青缎紫底的小朝靴。

面如云间月，色若寒潭水，鬓如刀裁，眉似秋山。一双丹凤眼望着你，似是带着爱意，但又隔着万山疏离，让人看不清，理不明，只好止步，远远观望一眼就够了。

“今夕虽好，往日却举步维艰。木小郡主料事如神，不知能否为在下谋划一二？”元洵漫不经心的开口，语气透出慵懒气。

他的那双丹凤眼散漫地瞧了眼身后的梅林，又转过来直盯盯木楠芷，像是豹子看准了即将入腹的猎物一样。

“哦，我竟不知洵殿下境遇如此糟糕，倒是同病相怜了。”

木楠芷惜字如金般地回答，挑眉瞟过他一眼。

“因为赵家退婚，让你心烦吗？”元洵满脸肃穆，开口询问，直接撕碎两人之间的虚与委蛇，毕竟人是自己好不容易约来，可不能再把人气走。

木楠芷垂下眸，不由露出讥笑的神情：“洵殿下。莫不是认为我被悔婚后，就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吗？难不成你费尽心机传信给我，就是要问这个的。那我还是早些回去的为妙。”

针尖对锋芒，木楠芷没有任何忍让。

“自然不是。我约你出来可不是要将这些旁事，是想邀你一同踏冬，想的是你会不会想看一眼魏国的梅花，那里可开得比这儿好。”

元洵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左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怀里的梅花。

“京外青山的梅花开得就不错，很中我心意，和我眼缘。魏国的梅花，我应当也欢喜。可是山高路远，我怕舟车劳顿，还是算了。”

木楠芷上下扫了他一眼，撇过头看身后的来时路。

元洵的丹凤眼暗了几分，愣了愣，笑得有些僵硬：“那青山的梅花这么好吗？竟让你乱了心智。”

“那才是梅花烂漫处，也是我的出生地。你离京时说不定能路过那里。”木楠芷望向元洵，浅笑着告诉他，眼中添上云雾，“多情谁似北山花，日日戏蝶舞。”

元洵微微皱着眉，冷冷地念道“多情只有春庭月”，抿一抿嘴角，一笑释然，“未来的事说不准，现在也不必为尚未发生之事担忧。此处的梅花也不错，不过我知道还有一处梅花烂漫处，我带你去瞧瞧。”

说完，握住木楠芷的手腕，拉起她的手，就向前小跑。

木楠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洵拉着跑了，等她回过神，“松手，元洵。”

声音像是刀枪交锋时的碰撞声，却又软上不少，多了埋怨。

元洵不情不愿地停下，孩子气般歪着脑袋，发笑着问：“郡主殿下，奴带你去赏梅，又有什么不满的？”

“元洵，这招对我没有。你这多情种，还是去采别家花。既邀我赏梅，一无拜帖，二缺吾愿。此乃梁上君子所为。”

木楠芷直接点出不妥，没留半分情面，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洵还耍着无赖，“可我就当一会梁上君子，如何？”

“洵殿下，快带路吧。不准扯我，我来扯你才对。”

见元洵这地痞样，又不想毁赏梅之趣，木楠芷便阴阳怪气地答应。又从元洵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隔着衣物将手搭在元洵的手腕处。

元洵并未发怒，而是夹着嗓子，模仿老公公讲话，“嗻，脚下路滑，郡主可要握紧了呀。”

稀稀疏疏的欢笑声迸发出来，又成了银铃般的笑声，就像屋檐下的琉璃风铃，只要风不停，声响就一直在。

“洵殿下，还要多久呀？再过片刻，怕是该红日初升了。”木楠芷带着嘲讽问他。

元洵脱口而出，“弹指之间，相信我。”

“洵殿下，我相信你。你可是将这皇宫摸得最清楚的人了。” 木楠芷露出讥笑，无奈地颔首。

元洵并未回话，脸上抹上了桃花色，嘴角悄悄上扬，央求着说：“郡主，无丝竹之声，奴要不识路了。”

木楠芷一下就听懂他的意思了，偏不想让他如愿，纵是他一向肆意妄为，视规矩为无物，但还是拒绝。

“郡主殿下，这赏梅赏的是兴趣，那奴先唱，你下一个。”元洵强势地和木楠芷击掌为誓，自己先开始哼起。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木楠芷听懂此歌的弦外之音，眸子暗下来，嘴角扯出略带苦涩的笑，似乎是自我慰藉。

不知为何脑子里只浮现起湘楚民谣，便哼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听到木楠芷哼的民谣，直白浅俗，元洵愣了一下，接着撩拨般地问：“这是何处的民谣？”

藏着笑，木楠芷解释到。

“洵殿下，看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呀。这是湘楚大地的民谣，幼时随祖父去南中时，船上的渔娘教我的。后来到了赵府，赵府的嬷嬷也教我唱了几句。”

说出这番话，木楠芷也想起幼时与祖父在一起的时光。

那次是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出京城，虽然记忆缠上蛛网，落上一层厚厚地灰，但还记得南中好风景，祖父将自己抱在怀里，讲述南中奇闻。

也是那一次，自己与赵恪靖初次相遇，定下婚约。

原以为过去与自己没有牵缠，但无形之中早就烙上印记，避不开。

“原来如此，那郡主殿下还学会了其他民谣吗？”元洵浅浅地发问，像一只波斯猫慵懒地抬爪一样，可话里带着少许不甘。

“会呀！”木楠芷爽快地回复，却还是重复前面那一首。

元洵脸上黑了几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你自幼在京城长大，唱这南中的曲子干嘛？听这曲子，倒是倒兴。”

木楠芷提起灯，暖黄的烛光隔着灯罩落在他脸上，照清他不喜的神情，黑曜石样的眸子里若隐若现地映着烛光，像是揉进燎

原的星星之火。

“你这番话可是说得没趣，要我唱的是你，嫌弃歌的也是你，洵殿下，这是何意？”

元洵压住内心燃烧的火气，却还是让恼火溜出去。

“你！”极高的音调戛然而止。

理智还是占据上风。

“自是想要听京城的曲子，对南中之曲不感兴趣。”

木楠芷却被刺耳的“你”点燃，脸色不喜，怒冲冲地说：“我又不是那歌女，你倒指挥安排上了！你要是喜欢这般听话的，何必来找我！”

她转头，不想再和他言语，抬脚往会走，却被他拉住衣袖，听见他的致歉。

“我是被那赵家的做派气炸，心中窝着火，不是想挖苦你。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原谅这一会。”

又将冰凉的手贴近木楠芷的脸颊。

“我巴巴地在哪里等你，风刮得人打颤。”

听了这番话，脸上感受到他手中的寒意，木楠芷软下心肠，侧头对上他的眼眸。

“梅花还没看，我不会被你故意气走的。”

元洵知道她这是原谅自己，收起自己的锋芒，软声说：“我的宁昭郡主就是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这些。”

木楠芷白了他一眼，“别装成这模样，你是什么样我还是知道。”

“谨遵郡主之命。”元洵故意这样。

木楠芷没再说话，而是提灯向前走，元洵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就这样走着，在提灯的照耀下，身影映在宫墙上，影子与宫墙缠绵在一起。

多情只有春庭月，出自唐代诗人张泌的《寄人》

元洵哼唱的是《诗经·伐木》，一首讲述友情的诗。

木楠芷唱的是湖南的民谣。

现在是男配出场，算是揭晓女主之前的性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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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