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散,满池莲香。
而层层碧色荷叶间,一叶小舟穿梭其中。
冯仙容手里的团扇一摇又一摇,搅动起些许清风,“这几日可是苦夏吗?你人瞧着也消瘦些了。”
“胃口不好而已。”木楠芷其实是在为幼弟的未来担忧,前两日求了钱太妃,却没有得到一个答复,但也不想冯仙容跟着一块担忧。
“以后饭前配上一小盅酸梅汤来开胃,拨的冰可够用吗?”冯仙容手中的扇子停住,一脸担忧地看着木楠芷。
木楠芷点着头,指着近处开得正盛的菡萏,“容姑姑,你瞧那朵并蒂莲。”
“可别提并蒂莲了,这几日丹阳派人搜刮并蒂莲,怕是满京城的都在她哪里。”冯仙容脸上是对此事的鄙夷,都连连翻了两次白眼。
没有听说这些,木楠芷倒是一脸好奇,一双桃花眼睁大,好似再说这又是什么事。
“之前她百般厌恶那齐魏质子,现如今两人蜜里调油,如胶似漆。这什么婚姻和顺的物件都送进府里。听闻丹阳想多待几日,于是齐魏质子便上书延迟归国。我之前还替丹阳担忧,如今看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冯仙容双手摊开,面容上写满无奈,而后又叹了句,“没有心机的蠢丫头。”
又怕木楠芷以后如此,一头扎进虚幻的男欢女爱里去,冯仙容手中的团扇重重德敲上木楠芷的头,语气严肃:“你可不能这
样。不过以崔玠的性子也没可能。”
崔玠性子孤傲,那是京城出了名的。
他向来不合群,一人独来独往,平生也寡言,不喜废话。
“我自然不会,不过崔将军实在有几分姿色。”木楠芷拉长最后几个字,歪着头粲然一笑。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瞧一瞧冯仙容的反应,但她不得不承认,崔玠五官其实生得俊朗,只是寒冰刺眼,自是不会多加留意他的面容。
“裴家的玉郎你都看不上,崔玠你哪会看对眼呢?要我说还是那禾乐师才是不凡,可惜家世差些。你这点小把戏,还是去唬
别人吧,小怀恩肯定信。”
冯仙容话中骄傲得意都要溢出来了。
“其实他性子不差,相敬如宾还是不成问题的。”冯仙容考虑到她与崔玠毕竟是表兄妹,明日木楠芷也要嫁给他,于是打了个补丁。
对崔玠的为人,木楠芷也是看不准,但世家底子教出来差不太多,总是要顾及脸面。
现在听冯仙容如此评价,看来和离书可以提前写好,寻个好时机要他签下,总要好聚好散吧。
“能得容姑姑的称赞,向来自是不差。他文武双全,少年得意,我怕得不了他青眼。”木楠芷没有悲秋伤春之意,却话锋一转,“我可不求他与我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就好了。”
“明日我来给你添妆,压箱底的物件都翻出来了。”冯仙容绕开这个话题,“我那儿还存了初夏时节的小荷尖尖上的朝露,等会给你送去一瓶。”
木楠芷欢笑着大声应答。
日头渐渐大起来,暑气正盛。
小舟靠岸,荡起波浪。
互相搀扶着,冯仙容与木楠芷一同上岸。
冯仙容先回住处,而木楠芷还想去找一趟钱太妃。
她步履匆匆,脖颈处渗出点点汗珠。
立浣嬷嬷瞧见木楠芷前来,见她满脸的汗,先引她入屋,吩咐婢子端冰来,“郡主先休息片刻,这日头正大,要小心暑气入体。”
可木楠芷却像知道钱太妃最后的想法,不知钱太妃是否应允,摇着头道,“嬷嬷,我想先见见太妃娘娘。”
“郡主要知道行事不可急,主子如今正在念经,怕是不好打扰。”立浣嬷嬷见看着长大的木楠芷如此着急,便出言提醒。
木楠芷也知道不该着急,可是明日她就要离开皇宫,必须将事情安排好,太后那边虽然提了,但是却被拒了。
她需要钱太妃的帮助,虽然此请求很难为人。
“不如我陪太妃娘娘一同念经,好沾沾福气。”木楠芷猜想钱太妃这是不想见自己而用的由头,毕竟钱太妃一念经就是连着
好几天。
立浣嬷嬷脸上显现难色,“这、、算了,郡主稍等片刻。”
轻轻叩门,立浣隔着木门说,“主子,宁昭郡主来了。”
“引她入大厅。”
苍老的声音飘出来,却有着信服的力量。
等木楠芷入座后,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冰凉的水入喉,身上的燥意也被抚平。
“你来了。”
钱太妃一入门就望了眼木楠芷,缓缓说道。
“宁昭请太妃娘娘安。”
木楠芷请身行礼,语气恭顺。
“明日就要成亲了,你不该来我这里。”钱太妃盘弄手中的佛珠,缓缓说出此句话。
“我明日若是离宫,怀恩年幼,实在是放不下心。”木楠芷两眼汪汪,抬头望向钱太妃,想博取钱太妃的同情。
“怀恩体弱多病,真是淘气的时候,宁昭实在、、、”
看着木楠芷此番模样,钱太妃一生晃神,她先想起自己哭着不想入宫哭着跪着求母亲父亲,又想到一夜大雨,她抱着过世的孩子感受到怀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去。
她内心唏嘘,宁昭这孩子她怜其性格大变,没有过去的活力,对于木怀恩,也是视作亲生,只是结局已定,必是悲剧,就不该结缘过深。
内心摇摆不定,想出言拒了,还是不愿看到木楠芷伤心,可也不想接管一个未来一定是团“大麻烦”的木怀恩。
再三思考,手中的佛珠已经转过一圈。
“我会派立浣去照料怀恩,你也知道,我是不愿在宫里待着的。”
声音里有些孤凉。
虽然钱太妃不是自己亲自养着幼弟,但钱太妃愿意派立浣嬷嬷出面照料,就是一个表态。
立浣嬷嬷是宫里老人,有声望,与秋兰姑姑也是老交情,怀恩在立浣嬷嬷的照顾下,想来不会受委屈的。
听到此话,木楠芷双眼通红,清泪夺眶而出,立刻行大礼谢恩。
伴随着磕头声的是她感激的话。
“太妃娘娘大恩,宁昭没齿难忘,愿结草衔环以报。”
收到钱太妃的示意,立浣嬷嬷扶起木楠芷,她手中的锦帕拭去木楠芷脸上的泪痕。
木楠芷红着眼,向钱太妃处走去,贴到钱太妃身侧。
“明日是你的大喜事,就不要掉眼泪了。”
钱太妃微微抬起头,手中拨动腕处的佛珠,宽慰起木楠芷。
“嗯嗯。”
木楠芷红着的眼眶蓄满一湖泪,泪珠像是陀螺般打转,迟迟未落地,嘴角一抿,向上扬去,展开一笑。
“我膝下孤苦,无儿无女,未得福气,明日我就不去看你出嫁。崔家门楣高,崔家那孩子也是心气高的,你要是不快意,就放下红尘,随我一道吧。”
说完后,钱太妃指着立浣嬷嬷手里拿着的匣子,继续道:“不是什么珍贵玩意,不过沾过佛性。你要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钱太妃挥着手,让木楠芷离开。
“我是太妃娘娘的孩子,怀恩亦是,太妃娘娘从不是孤苦之人。”
木楠芷哭着说着,她脑中回想起她进宫以来与钱太妃相处的点点滴滴,藏在立浣嬷嬷身后那个不易察觉的人一直是钱太妃,立浣嬷嬷对她伸出的援手其实必是经过钱太妃的授意与首肯。
钱太妃一直是话寡之人,不是必要时刻是不会透露一二,又加上半生念佛,想斩除红尘纠葛,总爱板着脸,通身冷意。
其实包裹在那次寒雾下是悲悯之心,是慈爱。
见木楠芷迟迟不走,钱太妃放出冷话,“还不走,都绕了我念经。立浣把这丫头带走。”
木楠芷跪下来,行拜首礼。
一拜是对钱太妃这六年来的照顾安抚的感激,二拜是遥祝钱太妃身体康健,三拜是来日相见甚少无法报恩的愧疚。
从立浣嬷嬷手里接过钱太妃赠送的匣子,木楠芷感觉怀里像是背着一座金山银山,对着关上的门,木楠芷再规规矩矩行了礼。
立浣嬷嬷声音也不似平日,叮嘱木楠芷几句,“老奴仗着年纪大,也算是看着郡主长大,就也出言提醒郡主几句。”
“嬷嬷是长辈,宁昭感念嬷嬷垂训。”
“这日子都是要自己过得顺遂,旁人的眼光言语都是过眼浮云,有些就该舍,不能执迷。不过有再大的风浪,终是会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郡主只需要静得下性子即可。老奴也祝郡主这一生常展颜。”
“多谢嬷嬷,宁昭必铭记于心。”
木楠芷抱着匣子,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内,红色的宫墙是一片红海,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她却突然感觉到怀念意味,明明进宫以来是厌极了这朱墙碧瓦,烦这勾心斗角,捧高踩低,可她幼时其实对进宫却满是欢喜的。
那段记忆也只是在六年之前,可却像是隔了余生,模糊到只剩下只言片语。毕竟,死亡能毁灭一切。
一步一步向前走,木楠芷仿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在皇宫城内畅意地跑着,脸上的笑是她六年未从拥有过的。
正值此刻,一道声音像是喧嚣的夏蝉声,搅动夏日的气息,惊起梦中人。
“郡主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