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萧冉对“练”字的原初印象,源自一代伟人的这句词。
记得文下注释讲,“练”是一种丝织物。那时候,人生是一轴刚刚铺开的白卷,谁会想到,十多年后,她会在另一个时空,栽在了这个丝织物上。
南梁开国君主、当今皇帝萧衍,小名叫阿练(練)。为避讳,当世人改“练”作“绢”。①这么要命的知识点,萧冉偏偏不知,抄书时原方不动抄成了“练”。若是普通书稿,尚有转圜余地,及时收缴即可,但房长分与萧冉的那卷,是受托于东宫典书室的!
典书室人手有限,有时会借助民间佣书人,玄通抄书质量上乘,与典书室偶有合作。萧冉稀里糊涂成了倒霉鬼。
那个“练”字,正是被典书室的某位记室检出来的。
抄予东宫的书稿出现了今上的名讳,真是……蹦着高的作死!
咕咕喵——夜鸮的叫声唤得萧冉回神,她走到檐下,环顾这进小院。
入秋时住进来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窗格的花纹都熟记于心了,而今突然要离去,心底生出一丝怅然。
若是原身在,定不会出此大错,原身的学识和一笔好字,足以令她在建康出人头地,足以支撑家用。归根结底,都怪自己没用。
虽有丁氏从中调和,杨济勉为其难应承下来,说等冯公气消了,再去说和说和。
萧冉婉谢了。这回惹恼的是东宫,玄通的东家即使再有权势,也断然惹不起东宫。
她说自找门路,杨济不信,才来建康几日,能有何门路?
萧冉说因朱彤之故,她与李记的李方认识,打帐去他那里佣书。
杨济压抑多时的怨气喷薄而发:“早叫你专心读书,不要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竟与那等市井商贩来往,你太让我失望了!”
丁氏第一时间赶来灭火,拉走萧冉:“回去歇着……”
夜幕陆续被星子点亮,萧冉仍站在檐下,腹中打着草稿,明日如何丁氏说自己要搬走。捅这么大娄子,杨济往后在玄通的处境将更微妙,她实无脸住下去了。
“萧郎君!”婢子闯进来,“你快去,郎主打娘子了……小娘子不见了!”
“什么?”萧冉脑袋“嗡”一声炸裂开来。
戌时,天黑透了,杨娇没回,阿光也没回,她二人是一同出去的……越往深了想越让人不寒而栗。
杨济怒摔断了食案,狠狠掴了丁氏一耳光。“愚妇!我把家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家的?!那是我亲妹!”
丁氏跪下,痛哭不已,一双小儿女扯开喉咙啼哭,仆夫婢子跪了一地。杨家登时乱成一锅粥。
杨济气血上涌,一脚踹在杨福脸上:“狗奴!小娘子外出为何不随同,她不让跟你就不跟?我平时如何嘱咐你的?谁是你的主人?”
萧冉就是在杨济发狂的这个当口走了进来。“师兄——”
“你又有何事?从你来,家里就没消停过!”杨济的怒火烧到了萧冉身上。
萧冉倍觉此刻自己的出现是多余的,可还是忍不住说:“师兄,现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报官。”目下不好判断是阿光和阿娇一起遇险了,还是阿光拐走了阿娇,无论何种情况,都必须立刻马上报官。
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济恨恨踢了一脚杨福:“还不备车!”
杨家在煎熬中捱到了天色熹微。
杨济满身疲惫回来,脸拉得老长,一言不发进了卧房。见状,丁氏和萧冉都没敢吱声。再看累得直喘气的杨福,杨福哑着嗓子说:“郎主往建康秣陵二县都使了钱了,大晚上的,好容易说动衙役出去找,可是两县都没找到人……萧郎说的礼仁巷的宅子也去了,宅子的主人说那阿光昨一大早就退房了……”
丁氏头一晕,猛地朝后栽去,被婢子扶住了才没倒下。
萧冉咬咬牙,吩咐婢子看好丁氏,立刻叫了旁的仆从备车:“去礼仁巷!”
院门已落了锁,主人重新张贴了租赁告示,萧冉和仆人翻墙跳进去。
“仔细找找,针头线脑都别放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个大活人住了那么些日子,走得又那样仓促,总会有蛛丝马迹吧?有蛛丝马迹,就不怕找她不到。
俩人搜寻半晌,一片纸都没找到,萧冉怄得要死,却无计可施,只得再度翻墙出去。爬墙时,她一个不慎,一脚踩塌了堆在墙边的柴垛,跌了下去,一件物什从柴垛飞出,掉在了身边。她捡起来看,是一块朱漆木牌,墨书三个大字:太子令。
太子!
***
杨济疲倦极了,丁氏坐在榻沿,轻柔地为他捶腿,疲乏消去些,快要睡着时,一道呼天抢地的声音险些将他从榻上震翻:“杨兄,大事不好,出大事了!朱彤那小子太阴了!书肆大祸临头了!”
***
此时,萧冉正在去朱彤家的路上。
她闭目回思。明明两人前日日暮才分的手,可昨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日不见,就像隔了好多好多年。书肆除妖闹那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不对,萧冉睁眼,出了那么大的事,郑泰惨死,他为何没来找我?昨日她在杨家被绊着不好出门,他可是不论白天黑夜都畅通无阻的,莫非……
车还没停稳,萧冉就窜下车,用力砸门。
门扇很快拉开,李方搬着书箧出来。
“李兄?”
“萧兄,找朱彤啊,他走了。”
“哦。”真蠢,萧冉敲敲脑袋,这个时间,他应当已去书肆了,闹妖精吓得住旁人,却吓不住他。
李方看着她,认真道:“他离开建康了,昨夜就走了。”
“走了?”萧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不告而别?
李方也怨气深重。“他那人就是个无根的鬼,我与他相与这两年,连他有没家人都不晓得。”将箧交与萧冉,“他让我转交你的。是他搜来的一些古籍珍本,你写小说,用得上……你莫往心里去,他神出鬼没的,指不定哪天,就又回来了。”
他们自然看不见,朱彤隐去身形立在屋顶,望向他们:“阿平,阿方,再见了……”
他们更不知,杨娇此时正被关在附近一家酒楼的后院。
她全身被绳索捆缚,嘴被纱布勒着,通红的双目怒瞪着面前一脸可怜相的骗子。阿冉说得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冉,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盼,门嘎吱开了,阿冉是你么?杨娇欣喜抬头,来人却是……朱彤。
①《颜氏家训·风操篇》: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 行文需要,本文设定南梁人都避“练”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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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如果有读到这里的小可爱恰好是昭明太子粉,请放心往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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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失踪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