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希抱着孩子跟在于皓南的后头,一步步走进别墅,脚步似乎有千斤重。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没想到,来得竟然这么快。
“好大的房子!”李擒龙仰着头往上看,童音稚嫩,伸出小手指头一下下点着,“一、二、三,哇,有三层呢!”
李若希把他放到了地上,一撒手,孩子飞快地冲进大厅,那富丽堂皇的装潢,内置向上的蜿蜒楼梯,又让小小的他,呆了一呆:“好漂亮的家啊!”
开始扑腾着往楼上跑。
“别摔了!”于皓南在后面叮嘱道。
“……你都知道了吗?”李若希站在他的后面,俩人立在了客厅。
“知道了,”于皓南点头,忽然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节哀。”
“……”李若希顿了顿,定定地看着他。
于皓南一双剑眉,浓黑粗长,长眉入鬓,五官深邃,棱角刚毅,充满男人野性而粗犷的魅力,平时他寒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澄澈而清明,高兴的时候,会焕发明亮的神采,平静时却显得波澜无波,安闲悠静,可愤怒与震怒时,那双眼眸里是冰雪覆盖,寒风呼啸,能把人活活冻死。
李若希习惯了看他的脸色,揣测他的心情,见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染上过多的情绪,而是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
不像是听说了他的儿子被杀,能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
“别这么看着我,”于皓南放低了声音,“别让孩子听到。”
他往楼上看了一眼,龙龙正跟扫荡似的挨个屋子进进出出。
“谁告诉你的?”李若希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
“梁孝铮,你堂弟,”于皓南转了一圈儿,找了个四脚椅子坐下,“他告诉我杜茜茜死了,她的孩子放安馨园里了,就是李擒龙,跟了你的姓,对吧?”
“……”
“唉,我早该猜到的。”
于皓南转头看来看去:“你这屋里没有家具不行,起码先买个沙发,来个客人都没地方坐。”
“没有什么客人。”
“那我不是还得……”于皓南望着他,没有说下去,“你今晚吃什么啊,大年三十,是过年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看到斗柜上放着的塑料袋子里,装着几碗泡面。
“幸亏我来了。”
他转身出去,从车后备箱里抱了一箱沉甸甸的东西,外加几打啤酒,进来时打开箱盖一看,是上回在甲悟岛吃过的蓝鳍龙虾。
“你又去了?”
“是啊,那边法证法医科在分拣证物,我这回捉了不少虾,有30多只,你看,都是大个头儿。”于皓南拎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给他看,“来时孩子说他也喜欢吃虾,咱们家有锅吗?”
李若希点了点头,蹲下要抱箱子,于皓南没用他,将这箱子拎着,俩人一起去了厨房。
锅碗瓢盆不值什么钱的,就都还在原处,只是高档抽油烟机和洗碗机都拆除了。
“清蒸就行,我来时买了酒,还带了两包盐,很有先见之明吧?”于皓南道,“今晚就暂时吃这个,明天咱们出去吃大餐。”
“都当上房奴了,还吃大餐。”
“房奴过年也得吃好的。”于皓南看他动手要洗虾,又把他推一边,打开水龙头,像是给虾冲澡似的,就那么一直冲水。
“得用刷子刷一下。”李若希打开底下抽屉翻找,找到了一个带毛的厨房刷具,于皓南捏住虾身,拿着刷子开刷。
“你这几年生活经验多了不少,”于皓南道,“咱们刚结婚时挂面你都不会煮,得在边上等着,看着我做。”
李若希心想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至少十年。
李擒龙在上面三层都观光遍了,下楼来了,走进厨房抱住李若希的腰:“爸爸,我饿了。”
“得蒸至少20分钟,”于皓南道,“洗手等着吧。”
“嗯!”
李若希推着他出去:“我给你把电视打开。”
“电视没抄走啊?”于皓南往客厅里看。
“嵌入式电视,当时他们没抠出来。”
“哦,那还好。”于皓南有些好笑,把虾都搓完了澡,放进了蒸锅里,洒了些盐上去,“一锅蒸不完。”
“吃不了,二十只足够了,”李若希进来看,“剩下的明天给刚子吃。”
“行,丁总他们过来吗?还是咱们去星洲岛接他们。”
“他们过来。”
李若希在电话里告诉了父母,于皓南把房子买回来的事。
丁一劭没说什么,砍好几刀再给一个枣,他才不领情,李茉莉挺高兴的,说那再好不过,明轩以后上学很方便。
“不过你爸现在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他之前高血压犯了,还是那么强壮有力吗?”于皓南好奇地打听,“现在打人还疼吗?”
李若希哼了一声,知道他怕挨打。
“我也不是怕,反正少不了一顿打,”于皓南笑了笑,“我是怕又惹他犯病。”
“你吃完就走,明天就看不着他了。”
“那不行。”
俩人面对面,于皓南低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若希。
龙虾在锅里蒸着,白烟缭绕,窗上凝结了一层雾气,孩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动画片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不断,一切像极了人间烟火。
“我上回就要领养他,你为啥不同意?”于皓南小声问道,“杜茜茜的孩子跟你很亲,又叫你爸,咱们领养他是应该的。”
李若希心里一阵撕扯般的酸涩与疼痛,他的双臂向后互相拢着,紧紧地拧着胳膊的皮肉,望着在白雾中逐渐模糊的高大男人。
他在想,吃过这顿饭,就该向他坦白一切,是今天,还是明天,明年是新年的第一天。
“光看我干啥?”于皓南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以前话可多了,现在几乎没有,比刚子话还少。”
李若希被弹得向后躲了一下,脑门生疼。
“你怕你收养孩子又被我骂?不会的。其实我不讨厌小孩,就是在厄斯,你收养刚子的时候,正是我事业关键期。几个王子死的死,跑的跑,有的被王宇行藏起来了,找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哪个王子跟西菻核武有关,其实我很紧张,每天精神压力很大,你整个王子的孩子在我边上吵闹……当然,这都是我的借口,后来我懂了,不论任何时候,我都不该跟你胡乱发脾气。”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李若希的双臂,温柔地控制着力度,低头望着他:“你这几年辛苦了,把刚子养得很好,家人照顾得也很好,你还帮你弟打了官司,撤掉了Air军牌,打赢了两次内战,百姓为你树碑立传,你很不容易……”
烟雾逐渐浓重,于皓南跟他近在咫尺,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到他单薄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
他不得不安抚地上下揉搓着他的手臂:“若希,我是认真的,我们收养龙龙,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熟了。”李若希偏过头,盯着那沸腾的锅。
“没到时间,”于皓南笑道,“你饿了?再稍微等等。”
他转身掀开锅盖,一股鲜香气息迎面而来。
李擒龙闻着味儿跑过来了,一把抱住了李若希的大腿:“是大虾!”
李若希低头抚了抚孩子的头。
“是啊,是超大的大虾。你闻到了?”于皓南笑道,“还两分钟。”
大理石饭桌和白瓷茶几都被法院抄走了,李若希满屋寻找,最后把卧室床边的床头柜拖出来两个,放到客厅,拼成一个平面,当三人的小饭桌。
李擒龙动手能力很强,站起来往锅里看,最先从里面捞出一只最大个头儿的龙虾,放到了李若希的碗里。
“真是个好孩子,”于皓南道,“比上回懂事多了。”
“我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都很懂事啊,是你先不懂事。”李擒龙回敬道。
“不准这么说话。”李若希纠正他,立刻看向旁边,于皓南的表情。
他决定坦白一切以后,就有些暗暗的担心,怕于皓南即使知道龙龙是亲儿子,也不喜欢他。
毕竟,于皓南喜欢乖的Omega。
李擒龙立刻去锅里抓出第二只来,放到于皓南前面碗里。
于皓南笑着对李若希说:“挺有眼力劲儿,你看,我这只第二大。”
李擒龙又把小脑袋探到锅的上方去,看来看去,挑了一只他最满意的,放到自己的碗里,开始聚精会神地剥。
“小心别割了手。”李若希握了一下他的手臂,想替他剥。
“没事,让他剥着玩儿呗,就算这回割手,下回不就知道了,是吧?”
“嗯呢,我又不傻。”李擒龙看着于皓南的动作,见他先把大龙虾的两边大钳子撕掉,他就也撕开,看他将大龙虾的壳左右掰裂,他就也咬着小牙鼓足了劲儿,两边脸蛋鼓鼓的,把虾身的壳剥开,接着将虾肉从壳中挑出来。
于皓南把虾肉放到李若希碗里,他也立刻有样学样,也放到李若希的碗里。
“这个你不用学。”于皓南笑道。
“你吃你的,你也吃你的。”李若希对左右俩人说。
“你吃吧,”于皓南道,“我剥这东西很快。”
“你吃吧,”李擒龙道,“我剥这东西很快。”
李若希被塞得碗里满满的,只得先低头吃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于皓南幼时见父亲给方咪咪剥虾,那么谄媚和殷勤,曾心中立誓,绝不干这等没志气的事。
但今天却觉得很幸福,心情很舒畅,这种时光,也是他在厄斯孤军奋战多年,不曾有过的。
对面的夫人低着头吃虾,旁边那个小人儿也低着头努力扒拉虾肉往自己小嘴里放,于皓南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忽然觉得,他们的头发都很茂盛,是那种没有发旋发缝的浓密,而且都打着卷,只是李若希现在习惯扎个高高的马尾辫,看着利落又干练,这小孩子的头发半长不短,都搭在肩膀上,看着像个小疯子。
“你这个头发……”于皓南想说,看着不像他妈。
他记得杜茜茜好像是直发,而且很白净,有那么几分像李若希,就算是个美人了。
为什么生的这娃娃,却长这么磕碜呢?还皮肤黑肉底,头发自来卷。
李若希抬头看着他。
“吃吧,吃吧。”
于皓南有些不敢提杜茜茜,刚才只说了两句,他都感觉出李若希的异样来。
梁孝铮还特别交代过,千万别提杜茜茜,省得他抑郁。
抑郁,抑郁到底什么病啊?
不高兴,悲伤,不想活了?
于皓南可不想看到他这样,在厄斯经历过一回,简直是场噩梦。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虽然吃得很简单,就一道菜,但只要酒备足了,就还算丰盛。以前他和李若希在一起时,除公事以外,常常夫妻对酌,李若希能跟他喝几杯,是他的生活乐事。
砰的一声,他单手弹飞了一瓶啤酒的瓶盖,瓶盖以抛物线的形式,飞出好远,在地上打转儿。
“哇。”李擒龙看得惊呆了,马上去抱别的酒瓶子,也要学他弹瓶盖。
“这个你可干不了,你太小了,”于皓南拿过他手里的酒瓶子,“再说Omega不能喝酒,来,咱俩来一口。”
“可我爸也是Omega。”李擒龙不服气。
“大的和小的不一样,你是小的你就不能喝,而且小孩喝酒容易影响智商,你爸小时候就……”
李若希:“……”
于皓南哈哈,干笑了一声,连忙讨好地把手里的酒瓶子递给了李若希,自己又弹飞了一个瓶盖,李擒龙跳起身来像个小狗似的,跑去捡瓶盖,拿过来好奇地看。
“不能搁嘴里。”李若希叮嘱道。
“搁嘴里干嘛?”李擒龙问道,“这个又不能吃。”
“就是,他又不是三岁,”于皓南嫌他瞎操心,“你过今年几岁啦?”
“6岁!”李擒龙举起五根小手指头给他看。
“唉,”于皓南握住他的小手,给他中间三根小指头摁下,剩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让它们俩张开,“这个才是6,知道不?”
“嗯,6、6、6!”李擒龙朝他晃了晃手。
于皓南笑了,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是血缘吗?还是因为于皓南人到中年,真的喜欢孩子了,李若希看不懂。
更奇怪的是龙龙今天竟然没有跟于皓南闹,还跟他从安馨园里出来了。
“你去安馨园怎么说的?”李若希问道。
“我就说要带他出来过年,他的老师可高兴了,感谢我八辈祖宗。”
“你好好说。”李若希皱了皱眉。
“真就是这样。”
“我问的是孩子怎么跟你走了。”
“那更简单了,我问他想不想出来见一个漂亮叔叔,他马上问‘是不是大漂亮?’我说是啊,他就回去穿上衣服套上鞋,跟我走了。对了,你看,我们俩鞋一样。”
他把他的黄色大头皮鞋跟李擒龙的黄色小头皮鞋并到一块儿,不但款式甚至牌子,都一模一样。
“哦。”李若希心想,那都是我买的,可不一样么。
于皓南一双铁脚上山下河各种踢,李若希总给他买踢不烂的靴子,没想到李擒龙也有一双小铁脚,不是踢石头就踢高年级的同学,李若希便给他们买一款鞋。
“我这个干净,不常穿,他那双埋汰。”李擒龙说。
于皓南看他抱着龙虾啃得虾肉都黏脸蛋上了,有些无语:“到底谁埋汰。”
他抽出两张纸,扒着孩子的脸,给他擦了擦。
李若希看着这父子俩的互动,心里有些触动。
“不过这小孩防范意识确实太低了。”于皓南道,“以后除了我,别人看到你,也说带你去见大漂亮,你去吗?”
“去啊。”
“不行!”于皓南道,“像我这种人才行。要是有人给你好吃的好喝的,要你跟他走,你去吗?”
“去啊!”
“不行!”
李若希也在一旁道:“不行,这个他说得对。不是认识的人叫你走,你绝对不能跟着走。你认识他吗?他叫你,你也不该跟他走。”
“我认识啊,”李擒龙指着于皓南,“他是水星大英雄,不是坏人。”
“对,”于皓南坐正了身子,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我是大英雄。但别人不行,特别是黄毛的,坚决不能跟着走。”
“黄毛的,谁哦?”李擒龙想了想,“我知道了,王宇行,是吧?”
“你也知道?”于皓南李若希异口同声地问道。
“知道啊,电视上经常出现,王宇行,阴兵团的,”李擒龙晃了晃头,“不过那小子真帅。”
“帅个屁!”于皓南马上痛斥,“你们老师怎么教的?”
“爸爸,他说脏话。”李擒龙指着他,对李若希道。
李若希踢了于皓南一脚。
“不是,你们小孩儿要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审美观,他哪儿帅啊?”
“电视放的是他新兵营公式照,孔雀旗第三名那个,”李若希道,“那个是挺好看的,他当时也就20出头,小孩儿现在都喜欢那样的,花美男。”
“他几岁他也不叫帅。”于皓南道。
“他还不帅,那你帅啊?”李擒龙纳闷道,“你也不看看你多黑,长得多吓人,过年人都用你当门神。”
“谁?谁是门神?”于皓南对此一无所知,“你们小朋友现在还不懂,Alpha男人,要看身高、体态、肌肉含量、五官轮廓,够不够板正,强不强壮,更要看人品,看作风,不能单看一张脸。从这些层面来说,王宇行都是下等。”
“你下不下等,反正我们小同学都觉得他帅。”李擒龙无所谓道。
新长的脑子就是好使,主打一个不内耗。
“……”于皓南顿住了,还有这种不服从的小人儿,怎么说都不听。
“等我去你们学校,给你同学还有老师都开个会,讲讲这事。”
“讲王宇行不帅啊?”李擒龙奇怪道,“你就算强迫我们说他不帅,我们心里也不是那么想的哦。”
“那就把你们的心都挖出来。”
李擒龙瞪圆了眼睛,有些惊悚。
李若希低头一看,于皓南脚边已经站了七个空的啤酒瓶子了。
“你别喝了,”李若希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醉了。”
于皓南哼了一声,他必须要把自己灌醉,否则李若希要撵他走。
孩子最先吃完了饭,李若希带他到浴室洗漱,给他穿着自己大大的、长长的衣服,像个小唱戏的似的,被李若希抱到床上,按进被窝里,让他睡觉。
“这就睡了?”于皓南看了看腕表,“才九点。”
“孩子九点就该睡了,”李若希道,“你喝那么多走不了,在客厅将就一晚上吧。”
“行,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话。”
李若希抱着手臂看着他。
“我真不动你,我什么时候喝多了还要你?”于皓南摊开手道,“我是个讲究人。”
就好像趁他昏迷强上的不是他一样。
李若希叹了口气,把孩子卧室门关了,走到座位上坐好。
于皓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李若希警告道,“我现在可以趁你醉要你命,你知不知道?”
于皓南低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杜茜茜找的那男的,是谁啊?”
“……不知道。”
“为情所困,其实挺傻的,”于皓南道,“为这种事自杀,我要说‘不值得同情’,你肯定不爱听。但是……你真没必要那么伤心,那是个糊涂人。”
他还想拍李若希的肩膀,到底收敛了,又把手放了下去。
李若希低头摩挲着酒瓶子,他现在对酒不爱好,不管喝得多醉,他的伤痛一点儿都不会少。
“你知道我曾经麾下第一猛将,隋应东,老隋吧。”
“嗯。”
那是麻将牌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阵亡在战争中的将领。
“后来我常常想起他,”于皓南道,“那时我也年轻急躁,不该那么怪他,让他上了当,送了命。”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犹豫地捏在手里。
李若希从他胸口摸出打火机来,点着了,递到了他的嘴里。
于皓南抽了一口,吐出烟圈儿,人放松了不少,大拇指搓了搓眉峰。
“他不是武弘大杀的,后来我查出来了,他根本是王宇行杀的。”
所以他心里才过不去这件事。
李若希有些惊讶:“不是武弘大?可这不是咏云调查的……”
他说不下去了,后来梁咏云叛变,是王宇行那边的人,这么前后一联想,他明白了。
“武弘大是王宇行给梁咏云的敲门砖,敲的是我Aland,”于皓南道,“不过后来我没信他,也没去盘刹。后来等我抄他兵器库才发现,他在盘刹可给我布了个天罗地网,这我去了就是个死。”
“皓南,我一直想问,王宇行叛变这事,到底有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李若希知道王宇行是总统一家的敏感词,以至于这些年他从不问于皓南,但是,这三年多他看着方缇怀孕生子,对王宇行充满了期待,他不信方缇能糊涂至此,真的爱上一个混蛋。
“我当时发现他是汪雨,叫老隋在厄斯看着他,我回水星,你记得吧,”于皓南道,“当时我去巴尔干,抄出了劳伦斯,而劳伦斯这个在水星生活了60年的厄斯人,早就被王宇行囚禁了,我一推算,王宇行知道厄斯人在水星,比我们早。”
“可这也不能断定他就跟厄斯人勾结,也许他像借势,或者他想冒充劳伦斯杀那些厄斯将领,事实他也是这么做的……”
“葡萄跟你说的,是吧?”于皓南一听就明白了。
“我对方缇是客观的,起码比你。”
“问题是方缇不客观,”于皓南道,“王宇行当年被我爷爷逼问核武器密码,当时是方缇一个电话,我跟他把王宇行救了,你知道吗?”
李若希摇了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后来他这个情也还了,”于皓南摸了下左肩,“我在厄斯被封腾冲豢养的女杀手,打在这一枪,是王宇行反手击毙了对方,我们一命还一命,彼此不欠。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记着赵云可的仇,我也记得隋应东。当时我让隋应东给我看着王宇行,我在巴尔干刚查出了劳伦斯,就听说他在厄斯,厄军向他投降。等我回到厄斯,老隋说王宇行跑了。我特么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是他跑了,所以我把隋应东骂了,然后他就无了。什么武弘大,那都是障眼法,武弘大就是王宇行的人!”
李若希默不作声,他知道,于皓南这么骄傲的人,其实内心深处第一不忿的就是王宇行,所以他几乎从不提他。
在新兵营时,王宇行不是上课跟孔钟在后面打扑克,就是在考场上趴着睡大觉,可考试的时候他不是屈居于皓南之下,就是跟于皓南并列第一,左阳旭长官公正评判过,王宇行是新兵营历届以来第一智脑,这不但涵盖了其父凯文逊,也包含了于家三代兵王在内。
于皓南非常不服气。
“我给过王宇行机会,他是汪雨的时候,我直接问过,他不承认,他冒充孔钟在航空局做飞行器,我也扣住了孔钟问过,他们还是不承认……事实上我爷爷说得一点儿不错,狼子野心,他就是要复辟!”
于皓南一拳砸在桌上:“现在,他还动了葡萄,抢了我给你的项链,送给了葡萄!”
“项链?”李若希愣道,“那个翡翠项链?”
“是啊,我爷爷前脚当了,后来我去问,就没有了,然后我爸在医院里看到葡萄戴着,你说他是不是傻?!”
李若希见他青筋暴怒的样子,吓得不敢吭声,只想要是他们知道了方缇还给王宇行生了个儿子……
怪不得方缇要帅帅一直藏起来了。
“老隋不会怪你,”李若希道,“他那遗书你当时赌气没看,我看了。他没有别的家人在世,只说他跟你在胶流岛战役结识,在狭鸥岛封将,和你一起来厄斯,若牺牲了,死得其所,心里没有遗憾。”
“是吗?”于皓南狠劲搓了搓脸,望着李若希,“他这么说的?”
“是,他不会怪你,他本来就比你大五岁,比你成熟。”
隋应东牺牲了,于皓南想到手中大将死在王宇行手里,就非常气闷,想起来就窝火,甚至七八年过去了,都在心里没过去,只是他从来不说。
如今听到李若希说了隋应东的遗言,于皓南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心中宽慰不少。
“我本来想安慰你的。”
“你不擅长安慰人,”李若希靠在后面墙上,“我也不需要安慰。”
他那么信任的杜茜茜,杀了自己的孩子,这要怎么安慰?
于皓南偏过头,望着李若希,那种淡淡的死意,又弥漫在他的全身,让他心生恐惧。
“若希,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相信我,”他说到这儿,很是后悔,“我就不该让你一人回来,不该让你面对这些事。”
他总是想让李若希不要经历那些风雨,保持他的天真烂漫,战争是残酷的,每个人都要经历生死,而李若希遭遇这些生离死别,被迫成熟,是他不愿看到的事。
李若希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回去睡了,你把大衣穿上,家里没开暖气。”
“这个容易。”
于皓南起身,拿着工具箱出去了,十几分钟后,屋里的地暖指示灯忽然亮了起来,也不知道于皓南偷了谁家的暖气。
李若希回到卧室,却看到龙龙是醒着的。
“爸爸,你要跟他和好吗?”李擒龙缩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问他。
李若希搂着孩子:“为什么要跟他和好。”
“因为他是亲爸爸啊,”李擒龙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强忍着困意,“你和他生了我和弟弟。”
李若希闻言一顿,低头看着他,很是震惊:“谁告诉你的?是兰爷爷吗?”
“不是,”李擒龙一下下摇头,“是弟弟。”
“弟弟,是弟弟……”李若希胸口逐渐剧烈地起伏,“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没走之前吗?!”
“是啊,我都忘了,是上回刚哥来的时候说的,我才记起来了,”李擒龙道,“刚哥和添宝来我们园里玩,添宝说他爸爸是博士,弟弟说我们的爸爸是大将军,就是于皓南。”
李若希咬住了下唇,一瞬间咬得鲜血溢了出来,几乎热泪盈眶。
“他知道,原来他竟然知道……”
“嗯呐,我们俩都长得黑黑的嘛。”
李擒龙感觉出爸爸情绪非常激动,好像要哭起来,连忙回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温热而用力地抱着他。
“爸爸,不要哭,你不想要他,那我也不要他,你不想和好,那就不跟他和好……”
李若希抱着龙龙,低沉而压抑地流泪。
“那你弟弟要他吗?你弟弟……喜欢他吗?”
“喜欢啊,小黑说他是大英雄,”李擒龙道,“我们写作文,写‘理想中的爸爸’,他写的就是于皓南。”
李若希抱着他,很久没说话,屋里的暖气逐渐升温,外面悄悄地下起了大雪。
在这漫长又无边无际的沉默中,龙龙闭上了双眼,在爸爸的怀里,睡得香甜。
李若希抚着他的头发,泪水逐渐打湿了被襟。
两个小时过去,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李若希,将孩子身上的被子两边掖好,轻轻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出去。
于皓南四仰八叉地睡在客厅地毯上,因为酒喝得多,躺地上就睡了,李若希从隔壁卧室的壁橱里抱出一床被子,走到他的身边,将被子小心地给他盖好。
他蹲在地上,低头凝望着于皓南。
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细细打量他了。
于皓南的鼻子过分地挺直和端正,特别像他的性子,铁石心肠。他那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双嘴,看起来薄情寡恩,冷血无情,可只要他爽朗地笑起来,心情愉快,那先天自带的冷酷和决绝,就像是春回大地一般,忽然之间,冰雪消融。
李若希透过他,在思念着自己的儿子。
龙龙越来越像他,而小黑如果平安长大,也应该越来越像于皓南。也许二三十年后,小黑就会是这个模样,潇洒落拓,自信而不羁。
他起身要走时,于皓南却握住了他的手腕,闭着眼睛微笑。
“再看一会儿,”他说道,“看多久都不收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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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洗漱干净,准备出门。
他们要去码头迎接丁一劭李茉莉夫夫和刚子,等待他们的是新年第一天,更热闹的团圆。
今天李擒龙梳了个利落的发型,也在后面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看着清爽多了。
于皓南开着车门,等着这一大一小上了车,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了一抹微笑。
“你笑啥啊?”李擒龙在斜后方坐着问道。
“带着一个大美人儿,和一个小人儿出去,心情是很美好的。”他把车开了起来,速度不快,开得非常稳当。
“为啥不是小美人儿啊,我的‘美’哪去了?”孩子问道。
于皓南从前车镜往后看了他一眼,笑道:“孩子,咱们要坦荡地面对现实,美,就是美,美是很客观的。”
“很客观的,啥意思?”龙龙问爸爸。
“别听他胡咧咧。”李若希道。
“啧,这事儿不能骗孩子,要实话实说,让他有个明晰的自我认知,”于皓南戴上了墨镜,挡着前方直射的太阳光,又往中间后视镜看了一眼,“美人分骨相美和皮相美,骨相美,是天生基因自带的,像你爸,额头中间,有一个美人尖,那就是美人的象征,是万里挑一,十万、百万里挑一,都没有……”
“看那边,龙龙,有海鸥。”
“哇,白白胖胖的海鸥喔!”
车行驶在跨海大桥上,李若希搂着李擒龙,高高兴兴地一起往一边儿窗外看去,谁都不听他说话。
于皓南还在那自顾自地说:“看你,你就没有……”
他忽然把墨镜摘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定定地往后看去。
孩子今天把头发都扎了起来,前面是个大光明,而他的额头中间,呈尖角状的发际线,也端端正正的,是个美人尖。
明后天休息,下周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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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第 44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