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皓南满面寒霜,眉头紧锁,薄唇紧闭,一身短打装扮,半袖衬衣迷彩短裤外加防雨防雪训练服,手里抓着俩拳击手套,从卧室晃出去,大步走到了校场外面。
一扭头,看到了正在带兵跑圈儿的杨门光。
“你过来!”
杨门光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脚腕开始发痛,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没吃饱饭吗?”于皓南推搡了他一把,扔给了他一个拳击手套,“先去热身。”
于总的热身运动非常全面,包括耐力训练长跑每次20圈,20公里,平均速度为每圈不得低于1分20秒。负重越野,背负不低于50公斤的背囊在不低于海拔3000米的野山中迅猛穿行,时间为一个半小时,而力量训练则是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每天做激烈的对撞搏击训练,这一环节有头部运动、扩胸运动、腰部运动、臀部运动、伸展运动、压腿运动、关节运动等等,都训练到了,但他挑选的对手在接下来的三天还能不能自理,就不再他的考量下了。
因为陪于总训练是个极其悲催的惨事,整个麻将牌里以前隋应东和廖成北能交替着陪练,后来隋应东牺牲,廖成北在覆游战役里受伤,担子落在了中其志和南不悔身上,俩人常常为了躲避他而争相要去保护孙参谋的安全,但张吉惟在的时候根本没这俩人什么事,他们只能哭咧咧地石头剪子布决定谁陪练,等到杨门光去了西菻,俩人就地躺平,谁都躲着于总,只推“新一届兵王”过去。
杨门光傻傻地跟着于皓南训练了两次,发觉他的体能训练强度真是异于常人,平时的热身活动就已经能让一名出色的A军战士超负荷完成一天的运动量了,而对于皓南来说,那不过是前菜,才刚刚开始。
于是每次被于皓南揪住一起训练,回去都是伤残瘸腿,疲惫不堪。
“于总!”
彭羽琼手里拿着一根金黄色看起来又香酥又脆的油条,从食堂过来,边吃边举手。
“我这边要小杨跑个腿。”
“好!”杨门光点头。
“跑什么腿啊,他是送货上门的小哥?”
“反正需要他去一趟,别人都不行。”彭羽琼道,“不过,腾达飞今天能过来述职。”
于皓南眼中立刻现出跃跃欲试的神采,一扬头,示意杨门光可以走了,留着劲儿准备揍上一届兵王。
杨门光立刻跟在彭羽琼的身后,由于太高兴,一脚踩掉了彭羽琼的鞋后跟。
“啊,抱歉!”
彭羽琼站住了,低着头,又重新穿上了他的勃肯半拖,杨门光双手合十,低头作揖道歉。
彭羽琼斜着他:“于总每天准时五点十分下来训练,你不知道躲着他?还在这里跑圈儿。”
可你也每天准时五点出现在食堂觅食,头发乱七八糟的带着黑眼圈,拎着早餐回房间。
“啊,没事,没事的。”杨门光摇了摇头。
“上回瘸了好几天的人,不知道是谁。”彭羽琼自顾自说着话,往前走,可一回头,杨门光还跟在身后。
杨门光见他停下了,也立刻站住,有些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跟彭羽琼说什么。
自从二人来到西菻,不像以前在厄斯航空局搞破坏,能每天互通消息,共同抗敌。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两年了,杨门光苦于没有新话题,而彭羽琼又非常宅,每天鲜少出来活动。
“你需要我跑腿吗?”
“不需要,”彭羽琼道,“我也该增加点儿活动量了。”
比如出来买早餐,而不是让下属送到他桌上。
他看到豆大的汗珠从杨门光头发流到额头,有些不理解。
“你热吗?”
“啊,有点儿,”杨门光抹了一把汗,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你,你油条好吃吗?”
彭羽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有些打蔫的半根油条,迟疑片刻,伸手递给了他。
“……谢、谢谢。”杨门光接过,不禁叹气,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年的秋天,他向于皓南表达了不愿回水星“重炉再造”的想法。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我相信,即使在这里,我也能提升自己,得到宝贵的学习经验。”
于皓南蹙着眉,看着他:“我让你回到水星,去航空航天大学就武器研发与制造专业学习深造,是对你寄予厚望。”
“于总,您介绍业界大拿带我入行,又特批时间给我,让我考研,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明白。只是属下不才,至今未能在核武器防护上有所建树,恐怕即使我回到学校去念书,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开窍……”
“你需要系统的学习,不能被外事干扰,必须心无旁骛,”于皓南道,“你们这一批考研的人,上岸的不多,你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可见长官们当年选你当兵王,是有先见之明,但你每天在我彭大将军身前身后转悠,忒没出息……”
“于总!”杨门光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双手抱拳低头,“是我分心太过,错上加错,实在不是彭总的问题……”
“人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就你在那做美梦,”于皓南道,“他是上将,官职比你大三级,你好意思开口求婚?年纪轻轻的,竟想写没有的事,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官职没有他大,你就别想我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杨门光怔怔地抬起头来,望向于总,双眼不自觉地红了。
“明年你下一任兵王就要来了,这回一定会是航空航天技术与武器制造装备与战术齐备的双优型人才,你本来就是因为当时冷氮枪耍得好,才当上的兵王,现在到了厄斯,谁还敢用冷氮枪,就是厄斯人自己都自废武功,不敢用那玩意儿了。你要有另外的本事,让你在军队里能立足,不然失去了兵王光环,你还剩下什么?”
杨门光浑身冰凉地走出了办公室。
于皓南这人说话净捞干的说,直接而残酷,对谁他都不留半分情面。听他说话,活生生地像被他剥了一层皮,非常难受。可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聪明的人也都明白,除了父母,这世上人人戴着虚伪面具,还有谁会轻易得罪人,也只有尽责尽职的上级领导,愿意指出你的毛病,督促你尽快改进。
他这样魂不守舍,无精打采的样子,吸引了战士们的注意。
“于总又拿可怜的小杨开刀了。”
“自从夫人走了,于总像上满的发条,有劲儿没出使,军队里但凡威武强壮的,都被他叫出去单练,‘彼此增进武功’,受害者太多了。”
“可不是,于总活生生把咱们清秀的小杨,练成了壮汉。”
“夫人在时没觉得什么,夫人一走,啧啧,军队气氛可真不咋地啊,于总太低气压了。”
“你们是有所不知,李大帅去世了,于总想陪老婆回家,被司令大人拒了。这肯定就怪到了小杨身上啊,不能独当一面,看护西菻。”
彭羽琼为了增加运动量,在茶水间里泡咖啡,听到这些议论后,去到楼下,找到了在阳台上看书写字的杨门光。
“彭总,”他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行礼,“有需要我的吗?”
他们很久没见了,曾经并肩作战、互相扶持的人,来到西菻后彭羽琼一边忙着核武研究,一边忙着做电子钞票,常常分不清黑天白夜。
“我想问,是你有需要吗?”
“啊?”杨门光没懂。
“他们说,你快死了。”
“没有,”杨门光猛摇头,“我生命体征平稳正常!”
彭羽琼笑了笑,这傻小子过了这些年,还跟个愣头青似的。
他坐到了杨门光身边,拿起他的书看了看。
“于总是不是让你回去读研?”
“……是,”杨门光咬了咬唇,“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彭羽琼不懂,很多人都很想家,很想母星。
杨门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军中盛传一些故事,或者说,是“事故”。出征厄斯三年,回去就已经是“六年”,那时委托家人朋友照顾的爱人,等自己回家后,不但嫁给外人夫,甚至还有孩子都生了两个的事。
而也有来到水星的战士,即使家有等候的另一半,也因为边疆苦楚,分隔两地,而逐渐变了心,移了情。
杨门光眼中的彭羽琼,如此漂亮优秀,又是第一个功封上将的高知型将领,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爱慕他,追求他,他怎敢轻易冒险,回到水星?
“因为……因为我家里,没有人。”
彭羽琼愣了愣,才恍然想起,杨门光是功勋之后,满门忠烈,却都不在了。
“那就跟于总实话实说,回家的话,触景伤情,是这个意思吗?”彭羽琼总是对人类感情比较迟钝,“每逢佳节倍思亲?”
杨门光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叹了口气,手里拿着笔,低头看着习题。
“考研成功没有什么用,真正用到实处上,还是不能帮你们。”
“这个连我和于总都束手无策,哪能幻想半道换专业的你,”彭羽琼道,“我直接跟你说吧,目前我们这个防护罩的设定方案,也很难成功。”
“都盖了一半了,也没把握吗?”
“是,”彭羽琼道,“而且我怀疑……算了,等以后实践出真知。你不想回去读研,也很容易。”
他拿着书,晃了晃:“这本书的著作者,高射炮与核武的专家学者,是我研究生导师,读研时所有教学报告,我都有备份儿,就让我来指导你,你不用回去了。”
“真的?!”他简直喜出望外,这不但能学到知识,还能、能靠近彭总!
“我给于总回复吧。”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转头走了。
这年秋天,杨门光没回去读研,只跟着彭羽琼自学,而到了如今,年末岁尾,他已经能看懂于皓南与彭羽琼有关西菻核武的部分研究结论了。
真是仿若在建空中楼阁,根本没有超过五层的胜算。
只是为了国家安定,军队齐心,大家都不说罢了。
到了年终,孙舜香张吉惟带着红色炸弹,来到西菻团年。
杨门光听说了他们的婚事,非常羡慕,元旦当天晚上,大家趁着这一喜事,都喝了不少,酒兴正酣,欢天喜地时,他到处张望,起身去找彭羽琼。
彭羽琼一贯喜欢找个角落里待着,杨门光找了很久,才在西菻后山的一条蜿蜒小河边上,找到了抱着膝盖看着天的他。
“今晚的月色是很美。”杨门光小心地坐在边上。
“我是觉得这个云层的能见度不高,”彭羽琼道,“明天有严重雾霾。”
“要带口罩。”他一本正经地说。
杨门光噗呲一笑,立刻点头,并掏出了一个塑封没用的口罩,现在就递给了彭羽琼。
“孙参谋和张总要大婚了,您没去恭喜吗?”
“有什么可喜的,都是权宜之计,”彭羽琼道,“孙总真是个狠人。”
杨门光觉得自己这个由头找的很好,终于,可以就这个问题,试探出彭羽琼的意思来。
“那你呢?”杨门光声音有些打斗,“军中不乏优秀将领,虽然大多没有你优秀,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彭羽琼道,“曾经有,后来没了。”
杨门光知道事关严守义的那场官司,彭羽琼作为三剑客之一,参与了作证。
他暗恋过于总,不是秘密,杨门光也不介意,于总那样强大无敌的男人,世间又有多少Omega能不崇拜他。
“是除了他,都不行吗?”
“不是,”彭羽琼道,“是长大了,想开了,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人的最终宿命,都是孤独,找个伴儿,也不过是派遣寂寞,至于性冲动或者信息素吸引,那也不过是动物本能,而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不该被动物本能支配。”
杨门光想了一会儿,觉得太深奥了,他根本不懂。
“哎。”彭羽琼叫了一声,急忙往下走。
“怎么了?”杨门光看到他要淌水过河,像是追着石头后面的小白船,连忙拦住,“我去拿。”
他大步深进河里,捞起了那在石头后面被挡住的小船,这一拿到手中,看到却是厄斯最大的纸币,一万块钱。
上面彭羽琼写着一行字:“给严守义。”
原来,他是在这儿默默祭奠。
“让它别被石头挡住就行了。”
“嗯。”
杨门光将小船换了个位置,顺着河流,逐渐漂流而下。
他上岸的时候,默默看了彭羽琼一眼。
“唯物主义者被发现迷信的一面了,你是不是很想笑。”
杨门光摇了摇头,却还是笑了:“你很可爱。”
“大胆。”
“抱歉!”
彭羽琼却也笑了。
他是后来才从下属的口中,得知严守义的死讯。
“真是该死啊,”他感叹道,“不但来了,还把孟令华换回来了,真是该千刀万剐啊!”
下属听后瞠目结舌,从此没人再敢提老严一句话。
“他做姚易琛的时候,其实跟我说过话,就在厄斯的航空局。”
“什么?”
“别太拼了,彭总,小心发际线后移。”
当时彭羽琼作为技术组长统管全局,姚易琛是不知名部队的不知名工程师,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黑着眼圈,有些上级的倨傲,看着对方:“我跟你很熟吗?”
“是我冒昧了。”姚易琛连忙说道。
他目送着他的大学校友匆匆离开,从此再也不见。
只是后来回想起来,彭羽琼才知道,那就是老严。在大学的时候,老严就曾经打趣过他,研究员太伤脑,要多补充睡眠。
“你可以哭,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们情谊深厚,”杨门光连忙道,甚至张开了双臂,随时迎接他来靠一靠,“真的,你可以哭。”
“……哭你个头。”彭羽琼漠然地看着他,转身往回走。
“彭总,我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你不已经是了吗?”
“啊,谢谢!谢谢!”
“朋友没这么客气。”
“啊,好的,好的!”
孙舜香把婚期定在了大年三十当天,因为按照水星的传统,军队每年的除夕夜,也是要大操大办的。他把婚事定在这一天,就可以“省事”了,跟张吉惟成婚后,不但宣告厄斯世人,同时也要告知水星民众,他孙舜香陷入三角恋,完全是一场误会,他有自己的爱人。
这么讲究排场的人,却在“结婚”当天,什么仪式都不做,甚至朋友桑红提议他头上戴个白纱,走个过场,他也是只愿配合一小会儿,跟张吉惟拍个结婚照就拉倒了。
方缇、周旋等阿波罗将领和李西彤等Aland麻将牌重要将领们,全体到位,做见证人,距离晚上八点,还有一个小时,也就在这夜色降临,军队场内场外铺上红毯,打点红妆后,一辆坦克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驶了过来,砰的一声巨响,撞开了西菻军营的大门。
范承毅从驾驶车位上跳了下来,满脸寒霜,走进会场。
“孙参谋,范总来了。”
“顺手把椅子桌子都掀了!”
“快摁住他。”孙舜香正对镜不得不接受化妆,闻言在嘴唇上的红色一抹,急冲冲地往外跑。
张吉惟已经挡在了外面,身穿崭新的新郎礼服,笑着问道:“小范,你在盘刹守卫边疆,距离太远,没通知你……”
“是没通知,还是不敢通知,”他血红的眼睛,拳头紧握,“你明知道我对他是什么心思,竟然都瞒着我?!”
他挥拳就要打,里面的人已经冲了出来。
“范承毅!把手给我放下!”
孙舜香站立在他的面前,身穿白色礼服,头上戴着长长的白纱。
范承毅心头一苦,肩膀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这时方缇闪现到他的身后,小声嘟囔。
“我有冷啸,我有冷炮……我还有倾弹,还有倾炮……”
“你个小不点儿!”孙舜香指着他骂道,“早告诉你不要说……”
“为什么不让说啊?!”方缇和范承毅异口同声问道。
“你搞了这么大的排场,通知了几乎所有人,就瞒着我爸,瞒着我!”范承毅怒喝道,“你也知道你不该这么做,不该这么对我!”
“你给我过来,”孙舜香瞟了瞟越聚越多的人,声音不得放低,“咱们里面说。”
“我就在这儿说,各位战友同僚们,我,范承毅,暗恋孙总十几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比你大多少岁!”孙舜香道,“谁跟你一样小?”
“你做的事也看不出你是大人啊!我知道这段日子流言蜚语你不好过,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糊涂!”
“范总,你也确实不小了,三星少将,不是小孩了,”张吉惟脸色发青,“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不要让我们下不来台,更不该让孙总为难!”
“你要是个成熟的男人,就不该趁人之危!”范承毅将外衣脱下,甩到一边,“二话不用说,来吧,是男人,咱们就生死诀!”
张吉惟毫不迟疑,也甩开了臂膀,扯松了领带。
这时于皓南接到消息,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听到这话,吹起了口哨。
“于总,您也不管一管?!”孙舜香转头看向他。
“这怎么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皓南道,“你放心,我在这儿看着,保证不会死一个。”
张吉惟和范承毅这还等什么,立刻犹如斗牛一般,冲向了彼此!
“放肆!”
“都给我停!”
孙舜香迅速走到了赛场中间,双手抓住了激动的二人的臂膀。
“我孙舜香难道是你们决斗的战利品,你们谁赢了,我就属于谁?!也未免太看低我了!”
他这样疾言厉色,竟让张吉惟和范承毅同时败下阵来,摩拳擦掌,却不敢再上。
“我要嫁给谁,任凭你们谁赢了,谁死了,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孙舜香站在二人中间,“老张,你敢打我弟,今天这个婚我就不结了!范承毅,你跟我过来!”
他攥住范承毅的手臂,将他硬拉硬拽,拖到了军营大楼的后面。
“承毅,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他一偏头,拽下了头纱,“我喜欢的人是谁。”
“是,我知道,可你就算是等他离婚,我都能理解,”范承毅流泪了,迅速抬起手臂抹掉,“爱就是爱,可现在算什么?”
“我移情别恋了,”孙舜香道,“我现在爱的是我的事业。”
“那些谣言不会把你怎么样……”
“不,我不想我有任何能被人攻讦的地方,这件事早晚是个隐患,”孙舜香看着他,“你知道吗?我想当总统。”
“我知道,你不天天演讲吗?”
“不是厄斯,而是水星。”孙舜香道,“目前我们这代人,论军功论政治背景,没人比我更强,厄斯只是我的垫脚石,我真正的目标,是在我们母星。”
“可是……我听说,方缇更像是走着方倾总统的路,先从医,再从军,后从政……”
“他已经没机会了,”孙舜香道,“因为总统和总司令已经认回了他这个儿子,将来如果他接棒,那就是世袭制的延续,他要是有机会,那我们何必再苦苦针对王宇行?方缇上位,代表的是世袭这一落后制度的延续,而王宇行上位,代表的是复辟。他们都没有机会,而我,希望最大。”
范承毅震惊了,他不知道,孙舜香还有这样的未来。
“张吉惟是于皓南的副将,和我几乎天天在一起,和他结婚,是最有利于辟谣的选择,你明白吗?”
范承毅不解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认为的假结婚,在他看来,假的也是真的吗?”
“我当然知道,但无所谓,”孙舜香耸了耸肩,“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合适’了,那我肯定一脚蹬了他。”
范承毅上前轻轻捉住他的手臂,像是小时候,他总缠着他一样:“你不爱我,我没关系,可你要是想要一个假的丈夫,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不够草根,承毅。张吉惟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当年于总第一个把他从新兵营里点出来,也是因为他区别于一般人,像是丁一翼或者于皓南他自己,都是军后代出身,都有着强大的背景资源,包括你在内。可你们都不是我这个民主总统将来真正需要的丈夫。像彭羽琼,杨门光,赖阿佘,他们都是方倾总统成功任职的‘作品’,走出来的寒门子弟,我要延续方倾总统的理念,破除阶级,打碎阶级,那么,张吉惟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嫁给他,是真正的下嫁。他一穷二白的家世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可是你的幸福不重要吗?”范承毅垂下头,眼泪几乎控制不住,“我只要你开心幸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可对我来说,实现理想,才能让我真正的开心快乐。”
孙舜香抬起头,仰望着对面高高的楼房,亮起的万家灯火。
“我父亲的事,你是知道的,他当上总理,那么多年,可他同届的新兵营战友,或者大学同学,提起他时,还要叫他贱人,婊子,只因为他‘不择手段’,‘积极上位’,可是,承毅,投胎真的算是一门本事吗?在我看来,我父亲当年保洁员之子仍旧可以破除门阀,当上总理,那不单是总统的赏识,更是他的才干,还有胆识。我愿意在我父亲荡平的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走得更长,为此无论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别说嫁给不爱的人,就是把灵魂献祭给魔鬼,我也绝不害怕。”
范承毅点了点头,他什么时候,拗得过他呢?
最终,流着眼泪,转身离开了。
他不能看着那结婚仪式,在一片欢腾中进行,他会流出带血的泪来,也怕自己会呕出灵魂。
握着方向盘,走在路上,碰头撒野,成长真的太痛了,痛得他神经像是麻痹了一样,连骨头缝都在撕裂般疼痛,耳中嗡嗡作响,不断盘旋着的,是少时香香最爱念给他的那首诗。
贵子寒门却尽嘉,富家败絮上清华;
天公不美寒家子,我愿苍穹付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