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水星航天局内部官方公告,3月21日,水星鸢一号运载火箭在汀州卫星发射中心实施秘密发射任务。火箭于9时59分1秒点火升空,飞行约87.50s,水星鸢飞行姿态失稳,鸢尾部开始自燃,且在轨道上发出剧烈机械摩擦音,17分钟后发射任务失利,水星鸢呈现翻滚式掉落下滑,偏离轨道176°方向,直接摔落西海岸……
任务失利后,航天局迅速成立调查工作组,对水星鸢的失利原因进行深入分析,查找故障定位,理清故障产生原因。
彭羽琼作为系统机械设计工程师,汇报了初步归零实验结果,认为水星鸢一号运载火箭在设定之初是一种四级火箭,前三级都是固体发动机,只有第四级是液体发动机。这次出问题的地方表面是一级固体发动机,从外部观察,它的喷管表面原有一层碳布,因为自燃烧蚀的可以判断在运行时它的热量分层和发动机散热都在正常阈值内,并不是设计上出现了问题,因为即便它最终燃烧降落,根据生产质量的闭环控制,将所有问题全部清零,重新演绎算法,仍然能够认定他们的设计是合规合理,才允许进行下一步生产工作,全无错处。
而当天的执行组重要负责人严守义,也发布了自己的调查报告,水星航天局已经完成了茧阵从一号到76号系列运载火箭的连续76次发射,保持了100%的成功率,而在最新的水星鸢发射中出现了失利,具体原因应该在鸢的内部帆式发电设计和动力推行器上找原因,运载火箭是航天局自主研制的项目中最成熟的一个,四级运载火箭,能够为任何大小的卫星提供专业的定制化发射服务,火箭运载是万万没有问题,火箭直径高达2.7米,全长约35米,起飞重量约 38 吨,同步轨道运载能力超400公斤。换言之,这水星鸢才200来斤,它的坠落绝不是火箭送不走他。
连番会议讨论调查的结果,倒像是彭羽琼和严守义在互相推诿责任,实际上他们作为最信任彼此的搭档,都认为自己负责的部分是万无一失的,就像在水星鸢升空以前,于皓南也反反复复推敲,用了大量数据论证,根本不认为它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这么快跌落下来。
于皓南对着浩如烟海但有理有据的调查报告,人生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从白天到黑夜,从晴光初霁到暮色四合,他埋头于寻找故障原因而不分晨昏,仿佛如入无人之境,直到隐隐约约听到门外好像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音,压抑的吚吚呜呜。
像是李若希在那哭了。
“……”
于皓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望着天花板,忍了几秒,还是站了起来。
从决定跟他结婚,就下定了好好待他的决心,这些天他知道李若希常常在外面徘徊,偶尔紧张地叫他的名字,knock、knock门。
他其实不需要任何人来给予他安慰或是怎么样,他自认为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他想尽快理清思路,找到问题出在哪儿,这个过程中,他不想要小宠物在边上。
可不能任由他哭了不管,没人那么养宠物。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只开了一条缝。
于皓南看到他倚靠在门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埋着头,长发快要拖地上。
“你怎么了?”语气不大耐烦,也很冰冷。
李若希仰头看着他,秀气的眉心紧紧地蹙着,眼尾通红,怔怔地望着他。
孙舜香有一天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想要进去之前,看到李若希站在门口。
他直接敲门说“是我”,于皓南就放他进去了,俩人进行了一番昏天暗地的激烈争吵,因为孙舜香强烈怀疑,是“人”出了问题,而不是“物”。
但于皓南说他相信航天局研发团队,更相信彭羽琼和严守义的复盘没有问题,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欢而散。
孙舜香出来进去都跟没看到李若希似的,摔上了门,便风驰电掣地走了。
其实李若希也很想有这样争吵辩论的资格,但他不了解飞行器开发的情况,也不知道航天局内部研发的问题,更没有孙舜香坚持的底气,他并不能跟于皓南在一个层面上进行对话。
李若希只担心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想着想着,便责怪自己,帮不了什么忙,眼睁睁看着爱人身陷囹圄,却做不了什么。
于皓南好像一直是孤独的,站在高处,高处不胜寒。
用他自己的话,是“独惯了”,他平时就没什么技术含量高的事能够跟李若希分享,更别提现在。
所以他只能没出息地哭了,声音很低,很小。
“没怎么,你呢?”他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感到无能为力而心态有些崩了,因为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外面是4月的尾声,春日正盛,阳光晴好,空气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
于皓南看着他被泪水濡湿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像被雨打透的栀子花瓣,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触即碎。
他伸手捞着李若希的双臂,将他整个儿拎了起来,扔到了办公室里,推着他向后退,几步之后,倒在了沙发上。
他顺着他的姿势,压到他的身上。
李若希低头,看到他在毛躁地解自己的衬衫纽扣,连忙摁住了他的动作,握住了他的手。
“皓南。”
“不要吗?”于皓南有些纳闷,歪着头漠然地看着他,头发蓬松而乱七八糟的,身后的桌子、地上,全是调查报告的纸张,是区别于他一贯爱好整齐干净的习性,那一堆酒瓶子更是横七竖八。
“我想知道你怎么了,”李若希推着他绷硬的腹肌和宽阔的胸膛,“你这些天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出来见人?”
“我想要。”于皓南言简意赅,没有耐心听他说下去,继续撕扯他的衣服。
被强硬地按住后,李若希痛得弓起了腰。
不过在他进入的这晚,到天色昏暗,房间里都伸手不见五指时,于皓南终于想起打电话到外面,叫亲卫兵送来了两人的餐点,还贴心地要求给李若希带一些水果和牛奶。
“可我不喜欢喝牛奶。”李若希道。
“你瘦了。”于皓南用手指夹了夹他的脸蛋,心情不错,手心往上托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的脸看。
“你知不知道你瘦多少?”李若希反问道,“整个人都清秀了。”
于皓南笑了笑,却认真道:“我每天都在健身,肌肉块没变。”
说着还拱起了肱二头肌,给李若希看。
李若希笑着掐了掐他的肌肉,笑了,眼神还是很关切地看着他。
“我没事。”于皓南摊了摊手,将李若希搂到怀里,用被子将他裹紧。
俩人躺在办公室套间里面的大床上,屋里灯是黑着的,于皓南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但这么搂着李若希,李若希感到很温暖和安全,悬着一个月的心也放下了。
“现在的问题是……”于皓南道,“没找到问题出在哪儿,这可要命了,等于我跟他们没有个交代。”
“是从头开始查的吗?”
“是,从发射画面来看,在起飞几分钟后,明显能看到发动机出汽孔喷了好几次,就像是喘了两口粗气似的,然后就发生了自燃,偏离了轨道,但这个现象是很奇怪的,我们设计过程中做了各种预设,都不该发生这个情况,而运行当天,它都更不应呈现这个奇怪的状态,”于皓南道,“从那天事故发生,我反复检验生产过程,以故障树的形式进行步骤梳理、运行分析、问题定位与机理分析等等,做了大量工作,可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原因。”
他一下下捋着李若希的长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我不能在‘拿不出问题报告’的情况下,还被他们看到搂着老婆玩儿。”
事实上,嘴巴比较毒、年龄比较大的将军,已经直言不讳,说是于皓南因为“太过漂亮的老婆”而分了心,导致了任务失败。
于皓南当即怼了回去,问对方三菱岛战败是不是因为夫人随军。
对方面色铁青,于浩海踢了儿子一脚,把他踢走了。
他很唾弃这种自己失败了就从夫人身上找原因的做法,认为是懦夫所为,当然也不认为自己的失败,跟李若希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啊,那我这些天不来找你好了,”李若希很自责,悄声道,“一会儿我偷偷摸摸地走。”
“不用,”于皓南笑了,将他的腰扳过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揉捏着他细腻的皮肉,“我能分清工作和家庭。你就算再漂亮,我都不至于糊涂到影响工作的地步。”
只是……
他无端地叹了口气,因为找不到事故原因,就意味着研发飞行器的脚步要停滞不前,他很清楚父亲也很着急,想知道真正失败的原因,可他就是找不出来。
“皓南,”李若希听出了他的烦恼所在,忍不住对他讲自己的看法,“我知道你们聪明人做事,都比较倔强。”
“是吗?”于皓南的心思慢慢沉淀下来,也许是刚刚进行了激烈的运动,现在有些餍足的懒惰,也没那么焦虑了,一下下玩着李若希的头发,却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做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或者说,是逻辑,”李若希道,“一旦有别人参与,是不是就浑身不舒服。”
“可能吧,”于皓南平心而论,“但能跟我探讨的人不多。”
孙舜香足够聪明,他们的对话往往快速高效,而且孙舜香同样是聪明人,不会随波逐流,他的想法总是独断且大多正确的,于皓南会听一听。
再就是小葡萄。
于皓南早发现这孩子异常早慧,非常通透,很多事不用说,他们兄弟便心灵相通。
再就没有了。
李若希算是他能放松和舒展自己的人,跟他在一起,最舒服自在。
“……你要睡了吗?”李若希看到他低垂着双眸,好像在打瞌睡,上下长长的睫毛整齐地叠好。
“我是说,”他不得不大一点儿声音,“你要不要问问别人,场外求助。”
“问谁?”于皓南笑了笑,“整个局里没有比我更懂水星鸢。”
“那局外人呢?总有也很聪明、很独特的人吧,”李若希道,“我搞不明白的事每天都在问别人,就算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有不懂的地方,也会问别人,就好像……虽然我被叫做神枪手,但我再‘神乎其神’,都没有明月叔叔枪法厉害,我算是个狙击人才,但他是天才。”
于皓南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前方空气中的一点。
==
方盼盼搀扶着丁一翼,高高兴兴地来到了航天局。
“干嘛啊?”孙舜香语气不善,“要是看笑话就算了吧,别帮不上忙还使绊子。”
“好。”丁一翼转身就走。
“哎哎!”方盼盼搂住了他的胳膊,皱了皱眉,转过脸来对孙舜香笑着说,“我们是来捐款的。”
孙舜香看到了2500亿的支票,眼睛立刻直了。
“丁总,公主大人,请坐。”
他恭敬地让二人坐在办公大厅自己的方字格里,然后亲自去泡茶。
“翼崽,你一会儿千万别跟我弟说你出钱了哈。”
“……整半天咱们还是匿名捐款?”
“哎呀,以后他会知道的,但他现在心情不好,你就别让他更郁闷了,”方盼盼肩膀亲昵地撞了撞他的胳膊,“他会记着你的情的。”
丁一翼无语地苦笑了一下:“记得你就行了,我看他对你也傲了吧唧的,说实话,像没把你这哥哥放进眼里。”
“那你是胡说,”方盼盼道,“前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见面,他还告诉我,‘夫人不是军职,你要自己上进’,不然我为啥跟你说我该提军长了?就是他告诉我要分你的权嘛。”
“……我谢谢他。”丁一翼点头道。
方盼盼听不懂这好赖话,仍旧好奇地东张西望。
孙舜香把茶端了过来,方盼盼喝了一口,简直是致命浓度,苦得他皱眉,丁一翼看那茶色,根本不喝。
“那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孙舜香道,“支票我留下就好,丁总,不会不放心我吧?”
“这就着急赶我们走了,”丁一翼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提钱的事。”
“千金一掷换红颜一笑,”孙舜香感慨道,“丁总豪气不输丁大帅。”
丁一翼好笑道:“能从你嘴里听到恭维的话,我也是感慨,金钱的力量大,能使鬼推磨。”
“那你就说岔了,”孙舜香道,“我是由衷地感叹,爱情这东西,只有人中龙凤才会不计得失地疯狂地给予,你和你哥都是。”
“你不是?”丁一翼问道。
“不是。”孙舜香摇了摇头,他就从没有沉沦过什么所谓的情感,现在跟于皓南,更是主副将的情谊。
说话间,李若希从楼上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往楼下一望,好奇道:“翅膀,盼盼,你们怎么来了?”
他快步下了楼,有些惊慌地拉着丁一翼的手腕:“你可不能来奚落……”
“唉!”丁一翼翻了个白眼。
“丁总,”于皓南闲步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正想找你。”
俩人对坐在桌子两旁,屏退了各自的夫人,以及孙舜香。
“这是水星鸢的内部设计全稿以及运行失利调查报告。”于皓南将一个厚重的牛皮纸袋递给了他,里面还有一个移动硬盘。
“这是什么意思?”
“麻烦您交给您的副将,孔钟,”于皓南道,“让他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这么说你闭关了一个月,还没查出来?”
“是,”于皓南点了点头,“我无能,我失败了。”
“……”
他忽然这样说,堵住了丁一翼要说的话。
犹豫好一会儿,丁一翼才接了过去,掂了掂它的重量。
“就像你说的,我的副将步兵出身,未必看得懂你这么高深莫测的飞行器,”丁一翼道,“他也找不到问题出在哪,你可不能又要杀他。”
于皓南的唇角弯了弯,皮笑肉不笑道:“那是当然。”
==
东西从丁一翼手里,转交给了孔钟。
孔钟当即百里加急,坐上了飞机,赶到了巴尔干。
他的殿下原本打算在驻地过年,顺便混入宇航员预备营里做针对性训练。
只是把方缇送到了地方以后,策马扬鞭,准备离开时,回头看了看。
方缇站在白色红顶帐篷前面,目送着他,逐渐地变成很小的一点儿,比葡萄粒儿还小。
不多时,王宇行调转马头又回去了。
方缇惊讶地问是不是落了东西。
王宇行拽着马缰绳,往下看着他:“我打算过完年再去。”
“太好了!”方缇立刻举手欢呼起来。
就这样,王宇行在巴尔干跟方缇过了个年,远程观测了于皓南的失利。
“这是他给丁一翼,转交给我的东西……”孔钟道,“说是内部设计稿和调查报告。”
“早该给我了!”王宇行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摩拳擦掌,“真够笨的了,照着我的方案雏形一路设计出来,怎么会失败?于黑子真够蠢的。”
他是唯一能说于皓南“愚蠢”的人,连于皓南自己都清楚。
在新兵营的战术理论课上,临时测试,于凯峰出题,一个沙盘演绎能出8种打法,写出4种已经算是优秀,像丁一翼;写出完整的8种,那是军队不可多得的‘将才’,比如于皓南。
可是,王宇行写出了10种,不但震撼了教官,连出题人于凯峰都着实感叹:“这小子是真不输他爸。”
凯文逊。
如果于皓南能被称为“优秀”,那王宇行就是“天才”。
小时候他们比拼,也只有王宇行被大人们叫做“神童”,让凯文逊得意地不行。
王宇行将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上,顺手一打开,屏幕出现的是一道17次未代入x解析的顶级难度方程式,也就是这硬盘的军用障碍设置密码。
“雕虫小技。”王宇行嗤了一声,很快把它解了出来。
只是画面一转,硬盘打开后,跟水星鸢结构图放在一起的,是巴尔干核密码的代入方程式。
凯文逊留给水星的那道未解难题。
跟刚刚解开移动硬盘的通关密码,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能打开这个硬盘,就意味着这人是王宇行。
且验证了王宇行知道望空塔的核密码。
“……你大爷的。”
王宇行愣住了片刻,对着电脑,忽然破口大骂。
“于皓南,我日你大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6章 第 2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