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灰色四四方方的总统府大门,朝西南方向开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吊桥式恢弘建筑,白色的高高的拱形大门,看起来很适用于政府办公,干干净净的,非常立整。两边各有两扇小一号的门,方便其他车辆进出通行。
中间四个金色的大字“总统府邸”,高高地悬挂在门庭正中间,两边各设有一个圆拱形花坛,里面植物四季如春,绿意盎然。
只是,在这门外两端,还有两根高大威武的白色立柱,一左一右,高耸云端,样式古朴老旧,却是宫廷设计,其中有一根上面布满了烟熏火燎的轰炸裂痕。
那是于浩海总司令当年炮轰王宫时炸剩下的东西,再把它安置到新的总统府的建筑规划当中去,总有些不伦不类。
可要是想完全拔除这两根立柱,非得再挨几炮不可,建筑方案中到处找寻方向,设置角度,只怕一个不稳当,炸到后面的居民楼,让百姓的住宅根基振动。
方倾索性放弃了,说这王宫剩的两根柱子,立着就立着吧,每回进出总统府时看着它们,总有些警醒的作用。
大年十一的夜里,街道安安静静的,鲜有人经过,对面一片停车区里,一辆黑车后面座位,两个孩子等了很久,见四处无人,才终于坐直了,露出头来,松了口气,低声说起了话。
“你干嘛把他迷晕啊?”
“这不为了坐他车里窃听吗?”
“可是,可是……”那十一岁的小男孩,头发卷卷的,眼睛大大的,眉头紧皱,担心地看着前面昏迷不醒的快车司机大叔,“我们躲外面草丛里也行啊,你看那儿,花坛那么高,很隐蔽的。”
“谁愿在外面待着啊,齁冷的。”
这紫色眼瞳、身穿灰色兔绒毛外套的男孩,将兜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拿了出来,像是一个存储器,只指甲盖大小,捻起两个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可是,可是用倾弹把人迷晕,不好哇。”范承毅还是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很啰嗦!”孙舜香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这司机黑眼圈那么大,肯定是疲劳驾驶,我让他睡一会怎么了?!”
“……”
范承毅不敢再申辩了,反正孙舜香已经这么干了,趁着司机找好了停车位,刚熄火,一颗倾弹悄声摁碎,他们俩就赶紧捂住了口鼻,司机昏了过去。
“这回的收发器只这么小一点儿,”范承毅看着他手中的小东西,“原来那个还有米粒大小呢,现在这个像一颗黄小米。”
“你真不愧是姓范,衡量大小都用粮食。”
“我那是模范的范。”
孙舜香在那专注地一点点调试声音,范承毅歪着头,认真地看,没一会儿,小灯就亮了。
“你真聪明。”他忍不住夸道。
“小意思,换汤不换药。”孙舜香得意道。
他子承父业,以高考状元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军校,跟章楠当年一样,都是情报兵,对这些小工具手到擒来,技术更新得比谁都快。
“香香啊。”
“叫哥。”孙舜香瞟了他一眼。
“……哥,你还敢这么干,上回被你爸抓到了,一顿好打。”
“打就打呗,他打人不疼。”孙舜香无所谓道,“我都是个兵了,他还不让我窃听。”
“那也不能听总统和总司令……算了,”范承毅看他表情不对了,不敢再说,“可你还在学校外面玩儿呢,我们都返校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外星人都要掉脸上了,我还在军校里跟傻子似的跑圈儿和复习?那多没劲,”孙舜香双腿并拢,向前蹬着椅背,“再说了,他们新兵营的人都不按时回去呢,我也不用回。”
范承毅知道他说的是于皓南和丁一翼那些哥哥,上回他让自己往爸爸范恒满头发底下放了窃听器,由于那东西是章楠平时放家里最高精尖的顶级窃听设备,不但成功躲过了安保系统,听到了会议内容,还在范恒满回来时,被范承毅秘密地收回了。
“你的胆子不要太小,”孙舜香见他沉默了,立刻猜到了他是想起了上回放窃听器那事了,正在这后怕,“你要是被范叔抓到了,又能怎么样?”
“把我吊起来一顿毒打。”范承毅道。
“那你就哭着喊着,说你是跟爸爸较量,试试看谁的本事大,”孙舜香道,“然后你再表一下决心,说是为了以后当兵王做准备,他一听,就舍不得打你了。”
范承毅笑了笑:“你就是这样躲过去的吧?”
“嗯,我只要说我以后要当总统,我爸保证眉眼喜笑,就不打我了。”
“那你真的要当总统吗?”范承毅好奇地问。
“当然,”孙舜香道,“我的名字里带一个舜字,你知道那是谁吗?”
“五帝之一,华夏文明的重要奠基人,舜帝。”
孙舜香摸了摸他蓬松油黑的小卷发:“小家伙,书读得还挺多。”
范承毅微微眯起眼睛,趴在前面椅背上,转着脸看着孙舜香,很享受他的抚摸。
虽然孙舜香脾气有些阴晴不定,随时发疯打人,但心情好的时候,对他是真的好。
“不好!”孙舜香忽然皱起了眉,捂住了鼻子,踢了踢前座的司机椅背,“他太臭,赶紧开窗。”
范承毅连忙按下了自己右边的车窗,冷风呼的一下吹了进来。
孙舜香几乎讨厌所有Alpha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自称水果味的还能凑合,所以樱桃信息素的范承毅,很幸运能被他勉强接受,成为相差8岁的挚友。
“这要是以前啊,王室时期,咱可不敢说要做总统,想都不敢想,”孙舜香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因为我爸不是统帅,方盼盼和方缇都有可能继承王位。好在现在是好时候了,谁都能行。”
“小葡萄说他才不想做总统,没有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有意思。”范承毅道。
“他估计想也是白想,一个是不能世袭,再就是他的身世……反正不好说,不可说。”孙舜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做不成总统也没关系,不想让他们一国的人再去做了。”
“他们是哪国人?”
范承毅有些听不懂,他们二人的年龄差距太大,有时孙舜香说的一些高人之语,做的一些离经叛道之事,他都很懵懂,但是只要搞懂了,就会对孙舜香很敬佩,眼睛和腿脚都忍不住跟着他跑。
“这么说吧,在我的朋友里,只有你跟我是一国的,”孙舜香心情很好,给他仔细解释道,“你看我和索菲娅关系很铁吧?”
范承毅连连点头。
“可也不算是一国的。他生来就是海盗大王继承人,啥都不用努力,兵牌就握在手里玩儿了,连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那方盼盼和于皓南也是一样,他们算起来应该是……于氏将门第四代了,啧啧,盼盼没什么说的,那黑熊傲得狠!”
孙舜香继续数了数:“袁艾青,那是第三代,他爷爷就是老爵爷,老将军,然后那双胞胎,丁一翼李若希,要是从阿诺德、阿旗申算起来,那真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大将军’,跟咱们俩都不是一国的。”
范承毅点了点头:“咱们的爷爷不是将军。”
“岂止不是将军啊,”孙舜香笑道,“我爷爷是干保洁的,给人打扫屋子,我爸小时候也是擦地拖地的保洁员一枚,赚点学费和零用钱,你爷爷你爸爸是不是都在农村种地?”
“对。”范承毅点了点头。
“所以咱们俩才是真正一国的,要不是你爸和我爸很努力,得到总统提拔,干掉了王室,破了阶级,现在,我可能还是个干保洁的小弟,子承父业,你呢,你可能不爱种地,从雪乡跑到了大城市来,看你长得挺壮实的,估计会去干保安。”
“保洁和保安,咱都姓保。”范承毅总结道。
“什么啊,”孙舜香拍了拍他的头,“是都要生活惨淡、悲苦!所以我们该感谢什么?”
“感谢总统。”
孙舜香点了点头:“是,感谢总统总司令,感谢王室没了,你我的爸爸能出头,靠学习和本事赢天下,当第一代,咱俩当二代,勉强跟丁大力和于黑熊他们混一个桌子上吃饭。可那些还想当一代的人呢?咱们要保障他们的权益,让他们也能冲上来,那咱们这一国的人,才能多起来,公平起来。”
这事对范承毅来说,可能还有些难以消化,他模模糊糊地思考着。
“所以我才讨厌那黄毛王八行,小不点儿的时候,就在那狂妄乱叫,什么‘我是殿下’‘我有王位’!我给他一电炮,凭什么啊?!”孙舜香摊开双手在膝盖上,“就凭他爸出生的时候嘴里含着金勺,当了殿下?然后他就理所应当小殿下?!那是不对的,咱们俩的爸爸,章总理,范大将军,那才是真英雄!”
“嗯!”
范承毅连连点头,忍不住笑了,他喜欢孙舜香自信得意的样子,更觉得他说话好听,说得很对。
“下回他们开会,我还给你放窃听器。”范承毅顺便卖了个乖。
“下回我争取进到黑熊的部队里,就不用窃听了。”
“啊,能进去吗?你还在军校里。”
“看我表现吧,”孙舜香胸有成足,“不过这几次他们开会都挺有意思的,值得循环播放,我每天晚上必听一遍,于皓南和丁一翼在那疯狂扯头花,真逗。”
范承毅瞟了一眼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小头发上别着的钻石发卡,心想那两位哥哥根本不戴头花。
孙舜香19岁了,军校大一新兵,长得一张瓜子小脸,狐狸精似的,尖下巴,大眼睛,天生紫瞳,充满魅惑,肌肤白里透粉,身体纤细苗条,头发随着当季潮流烫成不同款式,非常喜欢赶时髦,穿着更是追求时尚,任何一个Alpha看见他都要走不动道。
只是身高随了章楠,没随孙信厚,勉强才到一米七,身型十分小巧,偶尔跟范承毅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俩年龄相仿的小孩在那一起玩。
经过几次大中会议的窃听和综合父亲们在家中的谈话内容,孙舜香对现今军政局势已经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当范承毅问他“于皓南和丁一翼谁更强”的时候。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于皓南的想法更优秀,毕竟是曾经的状元熊、太空熊、现在的少将熊,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他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范承毅听了这话,有些不大高兴,反问道:“那怎么听起来他被丁大哥怼得不轻?”
“那是因为姓丁的有钱。”
“有钱?”范承毅不懂了,“他们都是将军,提出战略意见,还得看谁有钱吗?”
“你太小啦,还不懂,”孙舜香摇了摇头,“有时候有钱是王八蛋,可没钱,啥都干不成。”
不远处忽然驶进一辆黑色公务车来,打开了进站灯。
“嘘!”
孙舜香将手指抵在唇上,出溜到座位底下去躲着,一转身,捂住了范承毅的嘴巴,紫色的眼瞳像是含着一汪水似的,眨了又眨,非常警惕地看向窗外。
范承毅想说自己不会出声,倒是孙舜香一惊一乍容易暴露,只是他好像对自己更不放心,遇到“警情”时总是第一个扑上来捂住嘴巴。
在章楠看来,他的儿子现在应该在学校里上课了,可孙舜香却仍在外面晃荡,等待时机。
“总理,您的包。”
一位黑色公务员制服打扮的人,从车后座里拿出了一个公文包,递给了前面脚步匆匆的人。
身前身后有四位文员和保镖开道,章楠一把接过包,将身上披着的深蓝色羊毛披肩裹紧自己纤弱的身体,在寒风凛冽的深夜,低着头快步往总统府邸走去。
“来了来了。”孙舜香兴奋地把小米粒大小的窃听器放进了耳朵里面。
看到范承毅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想了想,又把另一个窃听器放到了他的耳朵里,“情报共享”。
章楠的小皮鞋嘎达嘎达声响过后,已经进了总统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抽出来的是加急侦查文件。
“你看看,方倾,我说什么了,这王宇行真不是个好东西!”
章楠来回踱步,方倾在对面桌子前坐着,鼻梁上架着一个透明镜框眼镜,袁真在一边梳理文件。
“这深更半夜的你跑来了。”
“情况紧急!”章楠掐着腰,皱着眉,看着方倾,“你翻翻,都是巴尔干雇佣军的资料,他们半年前就来驻地等着了,说是要接赵云可,还是要等着跟他干这行刺少将一票,都很难说,王宇行更是很有嫌疑,估计早就和他们秘密勾结了,不然为什么不回新兵营?!”
“赵云可上午10点出狱,下午5点行刺,中间只是来这总统府门口转了转,梁队看到监控,他都在外面,”方倾道,“没跟王宇行碰头。”
“还非得挑出狱当天跟王宇行见面?我发个信息或是留一封信给他,又能怎样?反正信息带到就行了,”章楠眉头紧皱,连连摇头,“你爸跟你说了王宇行劫灵堂的事吧?这根本就是做局,赵云可为的就是让自己死得壮烈,好给王宇行铺路。”
“可这20年过去,赵云可对巴尔干的影响力还有这么大吗?”方倾道,“上个月我才见过那齐向儒,言谈举止,很是恭顺。”
“这个可难说,之前咱们讨论过,赵云可在牢里积极服刑、吃药看病,就是不想死。这很奇怪,他跟王俊那样深的感情,应该撑不了这些年。我查了下这几年巴尔干首领的事,发现他们都是代班,并不是天父,也就是葬了赵云可的人,才是真正的‘天父’,他在牢里努力撑着一口气,为的是等到王宇行长大,再顺利传位。”
“尸体从断气到火化,没到一个小时,”方倾道,“我爸在医院拿的主意,让他进行不了天葬。”
“如果他抱着赵云可的骨灰盒,回去哭哭啼啼,说是咱们把尸体烧了,那不又是一项罪名?”章楠道,“他今天已经拿着刀扎自己脖子表决心了,不就是给齐向儒他们看,他有多像天父吗?”
“可这些年巴尔干和我方交好,所有凯文逊当时给的地方福利,我都没有收回……”
“那也不会记你的好,”章楠肯定道,“他们那群人被所谓信仰洗了脑,只认他们血脉相承的首领,而赵云可又是Anger最顽固的敌方大将,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为了拿下他,于浩海挥兵16万过巴尔干沙漠,足足打了大半年,才终于抓到他,他抵死不投降,咱们是被当地民众自发举行的**吓到了,才没要他的命!”
“这都怪于皓南这熊玩意儿,一点都不听话,杀了赵云可大有麻烦!”方倾气得拍桌子,又东张西望去找他的电棍,想去把孩子叫来抽一顿。
“孩子没错,杀了就杀了,只是我现在后悔,真是杀晚了,趁现在内忧外乱的时候,他跳出来了,只怕王宇行去到巴尔干,跟他爸留下的核武器见了面……”
“不至于,王宇行对赵云可有感情,这也能理解,”方倾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当年王俊带孩子,王宇行一会儿在左边康珠怀里,一会儿在右边赵云可怀里,那都是他亲叔。就像皓南在Angel12将军那里,备受宠爱,丁一翼在Air大将里,也是众心所向,不都一样吗?王宇行念旧情,不是多严重的事,你孩子在Aha不也是团宠吗?”
“得了吧,他们可不喜欢舜香,倒是都喜欢王宇行。”
“……”
“不信你问袁真,”章楠道,“按说你我之间,孩子们应该很亲密吧,实际上呢?”
袁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儿子袁艾青宁愿被索菲娅抱摔,都不愿跟孙舜香在一起待三分钟以上。
“为啥啊?”范承毅也不懂,他觉得孙舜香非常可爱。
“我嘴巴不甜,小时候不会装哭,”孙舜香翻了个白眼,“王宇行最会这一套了,啧啧!”
章楠几步走到桌前,双手摁在桌上,对方倾道:“不是简单的孺慕之情,不然他悄悄跟着齐向儒去巴尔干祭奠,咱又能说什么了?可他却偏偏披麻戴孝,领着巴尔干的人去灵堂取尸,这不是故意的吗?王宇行当时怎么说的,你知道吗,他说如果策划刺杀的人是他,他杀的不会是你儿子于皓南,而是你爸!”
“章楠,你又要旧事重提了。”
方倾把眼镜摘了,扔到桌上,眉心紧蹙,这件事十几年了,一直是他和章楠争论不休的问题,而在其他问题上,他们总是很快达成一致。
“对。”
章楠直视着他,咬了咬牙,忽然伸出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方倾的头发,推了一记他的脑门。
“你就是个der!”
“干什么?!”
袁真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拦住了他。
“说话就说话,你怎么又上手了?!”
“我恨不得给你一嘴巴子,你政治嗅觉哪去了?!”
“他天天在这研究守护哪个岛,又去做什么枪,你骂他干什么!”
“守护哪个岛是于总的事,你怎么还给他做副将呢?!方倾,你到底怎么想的,王宇行杀是不杀!”
“……你知道多少人的性命系在他的身上,”方倾无奈地看着他,“王珣、阮倪,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指着这么个孙子活着,尹瀚洋索明月,不用考虑吗?塞西莉又怎么办?王宇行是他自己吗?他要真是个孤儿,我早杀了!可其他人怎么办?都不用活了吗?!”
“不用活了,”章楠咬牙切齿道,“就跟着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方倾直接站起来张开双臂去掐他的脖子,章楠反手去掐方倾的脖子,俩人开始角力,互相晃对方的头,互相踢打,袁真只得在边上劝架。
“都松开手,松开!”
“都快秃了还抓头发呐?!”
只听噼里啪啦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耳机里越来越吵。
孙舜香和范承毅都不禁皱眉,抚了抚要震破的耳膜。
“你爸……你爸在那殴打总统。”范承毅哆嗦着嘴唇说。
“害,经常打,在我们家吃着饭都能互相撕吧起来,据说在新兵营他们都总练手呢,”孙舜香撇了撇嘴,“不过,这件事我爸说得没错,总统就跟个der一样。”
忽然里面安静了下来,只剩俩人打过架后,气喘吁吁的声音。
半晌,方倾松了松领结,刨了刨头发,拿起座机听筒,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阿满,过来一趟。”
范承毅瞪圆了眼睛。
不到40分钟,范恒满把车停在了总统府前面停车场里,跑步进入府邸。
范承毅从座位底下钻了出来,小心地抚了抚胸口。
“哈哈,你跟他怎么说的,今晚在哪儿?”
“在小葡萄那里住,”范承毅道,“我去那里我爸很放心的。”
方倾和范恒满的对话,俩孩子听不到内容,只是半小时后,章楠和范恒满一前一后走出了总统府。
“他怎么说?”
“吓唬为主,”范恒满道,“阻拦他继位,不让他成为巴尔干天父,再一路小心看护,把人送回来。”
“……范大将军。”
章楠转过身来,总统府院两侧,高高的路灯下,白色的光照着他瘦削纤细的身影,更显姿容绝美,清丽动人,而他脸上表情,却极为严肃。
“那你是怎么想的?”
范恒满沉吟片刻,拱手道:“我这次听您的。”
俩人坐上了各自的车,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他们要去哪里啊,”范承毅道,“我爸要听你爸的话了。”
“当然,你以后也得听我的话。”孙舜香笑着抚弄起他的头发来。
“我现在就听啊,都听好几年了,”范承毅转过头来,看他笑意盈盈的,不禁问道,“你高兴什么啊?”
当然高兴了,因为……王宇行要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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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队伍走出建安国道,越来越向较远地区驶去。
王宇行抱着骨灰盒,低着头,轻轻地抚着边沿儿。
“康叔,这是他吗?”
“是,我们的暗线在医院里,第一时间跟过去看了,”康珠的双眼通红,也刚刚哭过,“是老将军。”
“……留下什么话了吗?”
“没有,伤的地方……是喉咙,没挣扎多久,就去了。”
康珠见王宇行的眼泪又成串似的掉落下来,砸在骨灰盒上,不禁心中酸痛,抱住了他的肩膀。
“殿下,别哭。赵将军是失败了,可也是成功了,不要难受,也不用难过,”康珠轻抚着他的眼睛,皱着眉安慰他,“大伙儿的心都是一样的,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殿下当年对我们不薄,能为你做点什么,那是死得其所。”
“嗯。”
“我们走水路、旱路,还是坐飞机?”
“都。”
“都?”康珠话音一落,忽然坐着的车猛地一阵晃动,前方一辆大卡车打开了双闪,白光猛地晃了眼睛,空茫一片,再看向对面,那卡车急急地向这边疯狂驶来!
“趴下!”
王宇行将骨灰盒往地上一放,抓住后背长/枪,将车窗打开,和前后巴尔干族人一起,连连射向对面车辆轮胎!
砰砰两声爆胎后,大卡车卸下了前方重量型机械车头,却像一块大石头似的往这边滚来,轰隆一声,砸得最前面的灵车一动不能动,紧接着,后面传来一阵呼啸声响,一辆大卡车从后方呈包夹之势,急速奔来!
七辆灵车犹如弯曲的蛇,开始原地弯曲摆尾,前前后后巴尔干族人各个拿出火/枪炸弹,猛烈反击,可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峭壁,七辆车被撞得挤在了一起,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后。
“你们疯了吗?!这是巴尔干族人在送灵……”
康珠话音未落,一颗原空弹犹如平地惊雷一般,猛地炸响,前面的白车,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
“康叔,跳车!”
王宇行抱着骨灰盒在第一辆车炸起时,就选择了开门跳下去,矮身蹲下,在头戴白巾的巴尔干族人前后左右位置,找寻出口,而从卡车里下来的人们,则是身穿黑色夜行衣,不知来自哪里,属于哪个军队,与巴尔干族人进行激烈枪战。
王宇行连连后退:“康叔,你跟上我……”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却发现背后根本不是康珠,康珠正朝着他的反方向,忽然往那卡车后面跑去!
“章楠!章楠!”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出来!”
他像疯了一样,发白的鬓发,在耳边飞舞,那沉默地远远地跟在行凶的卡车背后的政府办公用黑车,康珠曾经默默无言地跟踪了很久,很久。
车窗遥遥地放下了,那一张绝美容颜,在月光下,即便年过四十岁了,还美得摄魂心魄,闪闪发光,是当年新兵营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章楠,”康珠瞪着他,身子在寒风凛冽中,微微打着晃,“你还是那么漂亮。”
“你还是那么糊涂,”章楠透过车窗,望向他的老战友,“站错一次,已经抽筋剥骨,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在他们说话之间,枪声暂歇,康珠仰着头,对着漫天星空,凄然地笑了一声。
低下头来,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轻蔑:“你得意什么?你会赢到最后?在新兵营里,你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我?章楠,你个臭婊子!”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同时举枪,用着莱斯利长官教他们的枪法,对准彼此的眉间。
“婊子杀你!”
砰的一声枪响,康珠射向了防弹车窗上,而眉心却已被钻出了一颗深红色的圈儿来,鲜血猛地迸发出来,顺着鼻梁,流向他的唇间、下巴,随即乱枪向他射去,片刻之间,将他打成了筛子。
扑通一声,向后砸到了地上,他直直地瞪着他的双眼,无言地望着天上的星。
枪声、炮弹声、心跳声、猎猎风声,不绝于耳,王宇行抱着骨灰盒,头发汗湿,夺命狂奔,脚下即使是悬崖山涧,石头沟壑,他也不敢低头看,只管疯狂地向前急奔。
忽地背后一片轰隆巨响,炮弹炸开的白光,照上了头顶,像是忽然亮起了白昼。
只是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全然寂灭。
“康叔,康叔……!”
他在心里猛地哭嚎一声,却连忙收住,紧闭着嘴,不敢叫出来,更不敢卸了力气,停下脚步。
殿下,别哭。康珠的声声遗言,言犹在耳。
他抱着骨灰盒,像是抱着最后的信念,疯狂地跑着跳着,穿过了国道和地平线之间,跑下了黑暗的山崖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