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行坐上了警车,被左右警察紧紧地摁住双手,背在后面,其动作之凶狠无虞,简直到了粗暴的地步,甚至当头给了他一拳头,无缘无故,令他吃痛之于非常吃惊,瞪起眼睛,直接跟前面的司机对视了一眼。
那是一双浑浊的死鱼眼,漠然且无温度,常识告诉他,那是一双义眼,也就是一双“假眼睛”。联想到昶洲当年受核灾难后万千民众瞎了眼睛,王宇行当即大感不妙,立刻叫嚷道:“你们是谁?!你们不是真正的警察,快放我下去!”
又是一闷拳打在他的腹部上,痛得他几乎失语,车行进的速度飞快,已经开出了军校,正往兰陵岛停机场奔去。
“殿下,我劝你识相点儿,你少吃些苦头,我们也好早交差。”
王宇行咬着后槽牙,看向前面,忍着腹痛骂道:“我也不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儿,我养父、我姑姑不会放过你们的!”
前面那人讥笑一声,不屑一顾,王宇行身边穿着制服的人掏出一颗倾弹,想也未想直接拍在他的脑门上。
“就这么给他带走了,我们不该跟去一个教官吗?!”牛萌萌紧追其后,仍是被车甩下了,他一个个去追问学校里比他更高阶的长官,“我们的学生就这么被警察带走,我们没有跟去查看的责任和义务吗?!”
“别逗了,那是警方特调组的人,论官职可比我们还大,特调组你明白吗?‘特别刑事案件调查组’,背后可是有军方和总统代表的权力机构,想查谁就查谁,畅通无阻,李若希和丁一翼不是都被警方调出去询问了吗?李若希已经没事回来了。”
牛萌萌还是半信半疑,将李若希叫去问了问,李若希只说“案情重大,保密为重”,拒绝透露究竟是什么案子,只是来抓人时所说的涉嫌私造军火和雇/凶杀人已经是重大嫌疑了,李若希和丁一翼去配合调查,但王宇行直接以嫌疑人身份被羁押,问题就大了。
他立刻给尹瀚洋、索明月去电,希望他们能尽早介入儿子的官司当中去,可是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想是那对夫夫驻军地远在莣菲岛,通讯不畅,联系不上,他又去给王宇行的义父步睿诚去电,只可惜步睿诚所驻地区更是在水星北半球,电话拨过去,说通讯设施都不在服务区。
牛萌萌焦急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只觉得王宇行这次凶多吉少,若是方倾有意为之,不用等到现在,也不用让自己全程监视王宇行,可若不是方倾的意思,别人就难免没有加害之心。
他只好给艾兰打电话过去,仍旧无人接听,事实上少将以上军衔将军,都很少能立即接通电话,何况艾兰、尹瀚洋、步睿诚这种身负大任的人,只怕要几个转接和等个几个小时或几天,才能顺利接通。
他翻找通讯录,最后还是决定向方倾汇报,只有总统能够立刻触发保护令,叫停对王宇行的可能伤害。
电话一次次转接给袁真袁秘书长,可仍旧一次次占线,牛萌萌想到今日早间新闻播报,总统正就水星全球生态保护问题在加那多岛屿进行走访与会谈,估计在开会或是接受采访?
他心乱如麻,只能不停地拨打这个号码,转接1号位袁真没有接听,便依次往下转,2号,3号,4号,5号等等,漫长的等待,他拿着手机站在那里仿佛被罚站,又一次次看向时钟,只怕时间越拖越糟糕,他占用的是军校唯一能够有效连接外网区域的通讯线路,也怕一会儿有人过来找。
叮铃铃的舒缓的信号音对他来说像慢条斯理不着急回答的客服似的让他一直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骂脏话,又不住乞求着快有人来接听吧,无论是谁都行,王宇行这样被带走只怕又要吃亏,甚至送掉小命也未可知……
“喂?”一声略带稚气的童音从那边响了起来,“谁打电话?”
“我,我是牛萌萌,你……你快去找你家大人,去找你爸,”牛萌萌模糊像是听到孩子说话的声音,急切道,“王宇行要完了,被警察抓走了,快去找你爸……!”
吱嘎一声电流乱窜声响,通讯被切断了,从牛萌萌办公室外面急忙冲进去了四个人,直接摁住了牛萌萌的手臂。
“干什么?!你们没有王法了吗?我在我的办公室里……”
“牛萌萌,现怀疑你跟王宇行伙同秘密私造武器,禁止你向外界传输消息,请往训诫室走一趟!”
“我也私造武器了?我造什么了?”
砰的一声,一袋子钚原料扔在了牛萌萌的面前。
牛萌萌怒极反笑:“你们整这一堆东西往谁前面一扔就能定谁的罪名是吗?!你们是军校的稽查队还是警方内部奸细走狗?!”
“牛长官,劝你说话干净一点儿,自己是什么出身,不会是十几年风吹雨打,你就忘了吧?牛虻山上的血还没干透呢!”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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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阵阵的闷痛,不知过了多久,天昏地暗,王宇行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铁制椅子上,双手背在后面,被手铐铐在固定椅背上,对面是一张白桌子,四周房间空空荡荡的,像是一间审讯室,可又不是警局当中审讯室的画风。
他幽幽地抬起头,望向对面那有着一双义眼的所谓警察,以及在他边上坐着、低头记录的警员,加起来一共四人,都在那里守着时间,等他苏醒。
“王宇行,你醒了?醒了就开始答吧。”
“我答什么?起码我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对方仍旧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手里转动着一个好像车钥匙的密码锁,说道:“钚这个原料,你是从哪儿弄的。”
“从哪儿弄的,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王宇行道,“编故事也得像样吧,总统一直声称以法治国,军区总司令于浩海更是把‘法治天下’挂在嘴上,临到我了,连该走的程序都没有吗?”
“行,你要听一听,也让你死得明白,”对方道,“18年6月17日晚,你涉嫌雇佣一车Bate共八人,追杀丁一翼未果,开车逃跑,有没有这回事?”
王宇行呵笑了一声:“我有这么大本事?还敢杀丁一翼,借我几个胆子,我敢跟城中首富力王较量,还雇了一车Bate,我白痴吗?雇两车Alpha都未必能打死他,我雇Bate,我一共认识的Bate都没有七八个……”
对方几个警员脸上都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似乎很轻松,也很随意,根本不在乎他申辩或是狡辩,事实上他们也知道催眠得出的证据未必能够作为呈堂证供,今天他们的目的,也根本不是和王宇行走“正常程序”。
“你们说的冷氮,又是什么?”王宇行甚至反向提问。
“我们哪知道是什么,反正跟核武有关系,基本就是你小子没跑了,那你说说,冷氮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王宇行道,“你们想诬赖我一个罪名,不得先给我科普吗?回头你们不需要给上级交材料?还是说你们这审讯完全是封闭式不正规的审讯,根本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他往四周墙壁上望去,果真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逐渐往下沉。
以前,他和康珠在密谋大计时,不是没想过他会在某一天某一时,被一伙儿人带去某个地方秘密处死。只是他揣测方倾于浩海二人,是那种很能装模作样、很假装“程序正义”的人,所以那么多秘密处死他的机会被放过了,多少是在乎面子、或者是想装好人,才留他活到现在。
可他忘了还有别人,常常会脱离方倾于浩海的掌控,意图至他于死地。
那有着一双义眼的老警察笑了,歪着头,眼珠机械地动了动,看着他道:“你还挺贴心,在乎我们的材料充不充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就在上个月底,你雇佣了一车Bate,携带自制冷氮切割枪,谋害总统之子于皓南,让他身负重伤,目前冷氮枪的原材料已经从你宿舍搜出,人赃并获,证据充足。”
王宇行反应了一会儿,愕然地看着对方问道:“全家齐上阵啊?先有儿婿诬告我,再有亲儿子出来作证,还身负重伤,代价挺大啊这苦肉计,于皓南不是刚刚太空漫步回来吗?紧接着就来收拾我了?你们酝酿了三年,就给我定了这么个罪名,我真是不服气,还雇佣了一车Bate,笑死,谁不知道瀛洲才是Bate聚集地,你们编故事能不能别把我搞得这么白痴?!”
“你说完了?”其中一个警察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拳把他打到在地。
咚的一声闷响,王宇行的头的左面,直撞地面,维持了一个奇怪的姿势跌倒在地,血从他的头上缓缓流淌下来,漫过他白皙的皮肤。
他眨了眨眼睛,防止血滴进去,喉中涌起一抹血腥味道,冷声讥笑:“有本事,就把我松开再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吗?!”
对面那年轻警员经不得激将法,不顾别人阻拦,立刻掏出钥匙给王宇行背在后面椅子上的手铐解开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王宇行一翻身站了起来,一记勾拳将那跟他身材相仿的警员以同样姿势角度打了过去,对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紧接着另外几个警察扑了过去,将王宇行拳打脚踢,没过多久,他再一次失去了知觉,满头是血,昏倒在地。
“你们这样不行……”
“还能问出来吗?”
“缓缓,先缓缓……”
王宇行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让他胸腔发苦,恨意涌上了心头,他使劲晃动手臂和双腿,这回不是把他绑在椅子上了。
而是四仰八叉地被铁链拷着,锁在了担架床上。
“青羚!”
王宇行没等睁开眼,先是一声怒骂,凶狠地摇晃着手腕上的铁锁,在床上猛烈地挣动着。
“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坏事做绝做尽,忘恩负义!”
“你那些缺德事当我不知道吗?!你骗我奶奶出资给你建医院,你扶方匀上位,做上水星医生第一把交椅!你明明占尽了王室的资源,过河拆桥,拱你儿子当总统,你迫害我奶奶、我舅爷、我爸,还要迫害我!”
“你活该父母双亡,被人轮、被人反复标记!”
“你该断子绝孙!”
王宇行骂得尽兴,可打到他头上的拳头却也是实打实的,又有人小声提醒:“别打他的头,还得问话……”
王宇行双目赤红,遍布血丝,牙齿里面都是血,听闻这话龇牙冷笑:“问话?问我什么话,快来问啊!”
“王宇行,事到如今跟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那一件事……望空塔上数十枚沉睡的核武器,都以你的名字命名,跟钚原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只要老实交代,核密码到底是什么就行了,后续我们进行调查,若没问题,必然会还你清白,不然……可就说不准了!”
“……憋了这么久,终于问出来了,”王宇行哈哈笑道,“只怕是做梦都想知道密码,这十几年过得很不容易吧!可我还是那句话……忘了,就是忘了!”
“你一个高考满分、侦查科全A的人,会忘掉那么重要的密码?!”
“我爸死得早,我那时候才几岁,我怎么就该记得?!”
“王宇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是你爸活着的那年代了,谁都不能永远罩着你,说出密码,饶你性命,你以后该当兵该当将军,谁也都拦不住你!”
“我不记得,”王宇行的眼睛通红,在床上仰头望天,狰狞地笑着,“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们要想知道密码,除非……让我爸复活。哈哈哈哈……”
他笑了没多久,就被一拳打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血痂已经在头顶结了一层,他浑身疼痛,肋骨发紧,像是受了闷重的内伤,干脆不睁开眼睛,反正醒了就是挨揍。
可紧张抖动的长长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一桶冰水浇到了他的头上,耳朵里都被灌得嗡嗡作响,他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了,仍旧瞪起眼睛破口大骂:“青羚!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反手被一巴掌扇了脸,睁开眼睛,却是一群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人,站在他的身旁。
这让他更感到惊悚了,更疯狂地晃动手腕和脚腕,却仍旧无果。
一个中年男人走近他,低头看着他,目光很陌生。
“王宇行,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核武器密码是什么。”
“你父亲审问犯人的时候,最喜欢切掉Alpha的下/体,让他们不成人事,这种方法很有效,巴尔干异族人被他此举收拾得妥妥帖帖,连续20年战乱就此平息。”
“相信你父亲的余威能够震慑住你,让你学会做人。”
王宇行:“……”
他的表情变了,到了生死攸关的这一步,谁都来不及救他,他本来还对方倾于浩海抱有那么一丝丝幻想,以为他们起码不会做得如此过分,能够让他顺利混进新兵营里,掌握自己的军队。
可惜,他们没有。
王宇行已经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别人的救援,孟令华应该会第一时间联系康珠,他们会找到他的位置跑来救他,或者,牛叔会联系上自己的养父或者义父,他们会去直接找青羚,不会让他真的走向这一步。
“我们比你父亲会做得干净些,化学阉割。”对面那名医生阖动眼睛,王宇行惊讶地发现,他也拥有一只义眼。
昶洲人民对他的诛杀可以说是天然站在道德审判的高度,随时随地,他们都有资格对他射来一枪,为他们的苦难复仇。
“我知道,你们那里的人都、都恨我,”王宇行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是我让我爸去造的核武器,朝你们发射核武器吗?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也是我爸爸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宝……”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软弱讨好的意味,他不想变成阉人,尽管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一个人或是被一个人爱上的可能,对他这种人来说,活着已经是万幸,更别提什么爱不爱情。
可是有些东西,有,总是比没有好的,就像别人骂他羊尾他根本不屑一顾,因为萎不萎他心里清楚,但真的没有了,他该如何活下去,他的自尊心何处安放?
“老实交代核武器密码,就放过你了,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吗?难道你以为你以后还有操纵它们、使用它们的可能性吗?苟且偷生,这就是你这落魄王子的最好结局。”
王宇行的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发青,声音淡淡道:“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
接着,是一阵试管、针剂、药剂磕碰方盘的声音,像是在天灵盖上游走,一声声,深入人心。
王宇行的手臂被涂抹了一个冰凉的棉花球,一针扎了进去,不知什么液体,被注入到了他的体内。
王宇行的眼泪滑过眼角,无声地滴落在发间。
来回在他身旁转动的医护当中,忽然不知谁的一只纤细小手,抚了一把他的眼尾,抹去了那一滴垂在发间的泪。
“王宇行,你要是一直不聪明,还不至于这么对付你,”那医生接着说道,“你又想显示你的聪明,又不吐出核武器密码,还当现如今是你王室天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你活该有今天。”
“从此,你不是个真正的Alpha了。”
“或许,你见多识广,知道脑前额叶切除手术吗?”
那医生手持一柄尖细的手术刀,轻轻地在王宇行的额头上划过:“你会变成一具提线木偶,比昶洲被炸得四肢皆无的人,还要可怜。”
王宇行惊愕地瞪着他。
变故就在一瞬间,只听原地倏的一声炮响,在房间中猛地炸开,像是什么空气弥漫了全屋,却无色无味,只感觉到了气流在蹿,身旁接连有人浑身酸软无力地倒下,扑通扑通,砸向地面!
一个身材瘦小的护士低头从躺倒一片的医生当中飞快翻找,终于找出了铁锁钥匙,将王宇行的脚腕和手腕一一解开!
“方缇!”
王宇行猛地坐了起来,将那小护士一把搂在怀里,只觉得他瘦得发飘,双腿细长,勒起来只觉得脑袋大、身子细条似的,眼睛圆咕隆咚的晶晶亮,还是当年那个小屁孩儿。
“你怎么这么瘦了,他们没给你饭吃吗?”王宇行抱着他的身子,像是抱着世上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声音禁不住哽咽起来。
“快跑!”方缇拍着他的肩膀叫道,“我二哥在后面,不知道能撑多久!”
俩人手牵着手跑出了医护室,王宇行只觉得双腿发软,回头一望,屋子里全员Alpha鬼医们都晕在地,只自己竟然还能被方缇拉着手跑起来。
“是那个……Alpha软筋散,”王宇行抚着闷痛的前胸,“可我怎么没事?”
“我给你把解药先打进去了啊,不然你也得倒!”
“那个,那个不是……”
“放心吧,你还没有被嘎蛋!”
方缇笑了起来,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跑在前面,像一只奔跑的蒲公英,头发毛茸茸的,但身子已经抽条长个儿了,竟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难怪踩在书本上混进医生堆里,都没有被发现,这还有个小孩儿。
四周像是一处郊区废旧医院,景色荒芜破败,王宇行很快听到了后面医院发生的打斗声,是于皓南在殿后。
“你们兄弟俩……来救我。”王宇行内心五味杂陈道。
“嗯。”
跑到一处僻静地方,方缇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夕阳西下,昏黄的余光打在孩子的脸上,有种末日凄惶的感觉,他身穿大人的白大褂,看着像是偷爸爸的衣服过来的,小小的人儿,满脸写着愧疚和歉意,薄薄的嘴唇微微发颤,一双大大的猫眼睛里,闪闪发亮,盛着泪光。
“王宇行,对不起!”
他扑进满身是伤带血的王宇行的怀里,以前这么扑,只能抱住他的膝盖,这回能够到腰了。
“痛死我了……”王宇行龇牙咧嘴假装被撞得很痛,却紧紧地抱住了方缇,手拍着他纤细的后背,像是哥哥在安慰,“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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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 1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