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 第14章 第 14 章

14.

青罗被缠住了。

这帮蒙面的不是一般人，个个身手高超，且合作无间，铁了心要置青罗于死地。青罗祭出法器，想速战速决，最后还是与他们缠斗了近半个时辰。

惑云化出无数残影分身，旋绕青罗身侧。青罗亮阵，弯刀本体放大数倍。他踩在刀锋上，伸手一握，将数千把分身聚在手里，组成类似长鞭的样式，挥向敌人。

敌人水墙被破，横起长枪招架，结果长枪反被刀鞭绞住。弯刀飞旋而上，刀刃高速贴削枪体，银浪翻飞。

蒙面人找不到一丝破绽，手中枪好似被猛兽利齿咬住，非但挣脱不得，还越陷越深。

刀刃绞至最后一寸时，青罗一笑，手中刀鞭猛然绷直，蒙面人弃枪退避，刚摆出防御阵型，谁知各人脖侧突然银光一闪，弯刀早已破阵，此时亮出，刷刷几下割断众人动脉。

剩最后一人时，青罗并指一挥，刀刃转向，破开他面罩。

青罗：“让我看看，你是谁？”

蒙面人腮帮子一动，青罗意识到不好，忙闪身到他面前，卡住他下巴，不让他合嘴，以防他咬舌自尽。

蒙面人被迫张嘴，嘴里喷出一团火，顷刻将他包裹焚尽。

青罗连忙松手，险险避过，正要查看灰烬，忽感长乐那边不对，于是拿了一捧灰收入袖中乾坤，转身破门。

门上的封印似乎只针对蒙面人，青罗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门内，冰渣雪暴呼啸而来，青罗起盾入内，发现之前那个古老的封印被人搅开了。

惊雪剑的残片夹杂在雪暴中，赦月堕魔的画面在其上一一闪过。

青罗脚步一滞，并指定住其中一块残片。残片上，多了些长乐几人没看过的画面。

赦月为新娘合眼时，有几人躲在暗处，飞出几片发光的花瓣，轻轻擦过他脸侧。赦月满眼悲痛，并未注意。

青罗收了残片，正要加快脚步，谁知雪暴加剧，走廊上突然涌起一股强大的灵流，不知所起，一往无前，裹挟着风雪一道，将青罗硬生生轰退几步。

青罗：“长乐！！”

随灵压现身的居然是长乐，他浑身是血，迷茫地站在狂风中，杜娜倒在他身后，已经断气。

血契不管用了，青罗无法得知他眼下状况。

长乐：“师父？”

长乐看见青罗，开始朝青罗的方向走，每走一步，脚下就扩散出一圈新雪暴，走廊覆满了冰，越结越厚，通路越来越窄。

程予躲在拐角处喊：“他发疯了！快逃！”

青罗向长乐道：“过来。”

长乐依言过去，走到近前，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青罗咬破手指，在他额头上画出血引，加强血契，查看他情况。

长乐体内，居然浮动着一个四系灵核。

一阵熟悉感迎面而来，青罗认识这个灵核，这是何知阳的灵核。

她的灵核，为何会在长乐体内？

困惑之下，久远的记忆被唤起。不合时宜地，青罗回想起自己与何知阳的种种。

何知阳成名时，青罗的人形还是少年模样，刚出山不久，正四处玩乐闹事，恨不得挑遍天下，结果在她那碰了一鼻子灰。

何知阳和他打了一场，最后一剑将他镇在冷泉下，道：“小狐狸，你杀性太重，得让这冷泉磨一磨。”

青罗被她敲了下脑袋，獠牙立刻龇出来，大喊：“你去哪？回来，再打一场！”

何知阳走出一段，边收剑入鞘，边回眸，朗声道：

“我呀，我要去拯救苍生。”

青罗不屑道：“苍生自有其兴亡规律，又何须你来拯救？”

何知阳笑而不语，挥手告别。

青罗被镇在冷泉下，一镇就是三百年，再出来时，天下四处是武神的传说，却到处不见何知阳踪影。

青罗找了很久，在东海某个小岛上找到了她的坟。名扬天下的武神，在一个无名小岛上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青罗在坟前坐了一夜，最后道：“无聊。”

思绪回到眼下，长乐眼一闭晕过去了，灵核开始一点点消失。何知阳的气息浮散空中，青罗一晃神，仿佛又看见了她离开前，那个逆着光的回眸。

随着长乐倒下，暴风雪瞬间消失，封印松动，青罗之前察觉到的异样灵息充斥走廊。

他把长乐抱到外面，探入封印，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文缇。

这竟然是文缇的灵息。百年前的文缇和现在的青罗一样，站在长阶前，看着上面的大门和灯笼渐次坍塌，露出原形。

两个大灯笼变成蛇眼，大门变成蛇口，而长阶，则是蛇信。

赦月的尸身留存谷内，每逢忌日便化成婚房，继续他未尽的夙愿。文缇从里面出来，为蛇身加上自己的封印，将它隐藏起来，直到最近，封印松动，婚房才再现。

此时蛇身被暴雪一搅，彻底崩塌粉碎，无数发光的娟稚随着动静飞散出来，青罗运风将花聚起，移到眼前观察。

程予在雪孩的保护下安全着陆，凑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青罗：“这花。”

青罗将灵流绕上去，拆解花朵，从里面分出一滴血后，光芒熄灭了。

青罗睁大了眼：“这是！”

“是什么！” 程予急道。

青罗：“灵兽衣泽鬼化后的异血，接触会使凡人暴毙，修士堕魔。”

程予连退几步：“这么说，杜娜是被——” 说完一阵后怕，自己差点也摸了花。

衣泽鬼化并无规律，概率很低，因此这种血虽然凶险，但很少见，且落地一日后就失效。青罗皱眉看这些花，他没想到娟稚居然能和这种血融合，成为容器。

有了容器，就不存在一日失效了。这些发光的娟稚会成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且即用即死。

青罗继续拆解，道：“原来如此。”

程予：“怎样？”

青罗将原理向他解释一遍，然后道：“娟稚和异血相融，需要活人的灵流作引，唐家要不停地招夫婿，才能创造这么多娟稚。”

程予：“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为了……！”

青罗：“谷前村土地的生机，就来自这些活人暴死时，外泄的灵流。”

狐火将剩余娟稚全部焚尽，青罗见雪孩子认程予为主，便将惊雪残片聚齐，一并交给他，道：“你若想趁此机会修炼，就去无期山折水峰，找一个叫吴尘的人，说青罗叫你去的。”

程予接过残片，还没来得及回话，郊野灰暗的地平线上突然亮起一点光，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奔来。

月藏云间，夜幕深重，那一星火光在旷地上分外显眼。程予下意识抱紧了雪孩子，残片受他感召，开始一点点化成剑形。

来人提着裙摆，为了跑得快些，直接甩掉了鞋。

“小予，快跑！”

“静姐？！” 程予看清来人，不禁惊讶。

“没时间了，你快走，你也快走，你们都快走。” 静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的身后，零星的火光陆续亮起，更多火把自地平线上升起，谷前村的村民们缓缓围了上来。

程予：“.......”

青罗：“.......”

三更半夜，无人出声，只有火把噼啪，灵灯闪烁，村民们约好了似的往这边行进，火光幽幽明灭，诡异无比。

静姐听见脚步声，僵立原地。少顷，村民们走到近前，为首的看向青罗怀里的长乐，道：“他必须与唐小姐成婚。”

“不是成婚，各位，唐家之所以招夫婿，是为了....” 程予急忙解释，村民却打断他，重复道：“今夜，必须成婚。”

“都说了不是——”

程予上前一步，被青罗拉回身边，不解地回头，发出疑问的声音。

青罗摇头，示意他看村民的神色。

程予：“........”

程予看向村民，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

“你们—你们早就知道这一切？是吗？”

村民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程予在他们眼中看见了答案。和静姐一样，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程予不断扫视眼前的人群，试图在他们身上看到平日相处的影子，然而没有。说到底，谷前村只是个存在了几年的新聚落，村里鱼龙混杂，谁也不了解谁。

“怎么能这样....” 他喃喃道。

为首的一个手势，村民们一拥而上，青罗抱住长乐，展阵缩地，带程予和静姐一起消失。

唐府门前阵光一闪，地面剧烈震动，村民中的修士追着青罗而来，列阵攻击。青罗一手抱长乐，单手对群敌，和众人一路打到府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几个残余阵法熄灭在地上，看样子，似乎已经被那群蒙面人洗劫了一番。

“你们别打了，听我说—” 程予还不愿放弃。

没人理他。青罗抓住带头的几个村民，翻身跳到屋顶蹲住，把长乐扛在肩头，像扛着什么武器似的。

其余人冲到屋顶下方，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青罗就这样蹲在高处，一动不动。下方站满了人，却无人敢上前。刚刚领头人被抓的那几下，已经让他们见识到青罗的厉害了。

“..........”

双方沉默地对峙了片刻，滋滋声自周遭响起，少顷，灼冷的蓝光亮满整座唐府，府内所有名贵的器具都被卷入狐火中。

“宝贝要被烧完咯。” 青罗笑。

其余人见青罗身法高超，领头的又已经落败，便不再按指令围追青罗，转而抢救起唐家的财宝，青罗趁机脱身。

————

万魔谷郊外，长乐睁开眼。

程予躲到青罗背后，大声道：“你别动！”

长乐：“啊？”

程予：“总之你先别动。”

青罗查看一番，长乐体内已恢复原样，没有灵核。虽然还不懂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应该没有问题。

长乐：“怎么了？？”

程予：“………”

长乐：“杜娜，噢对，杜娜怎么样了？”

程予：“怎么样了，被你杀了！”

长乐：“啊？！？！”

青罗问长乐：“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长乐：“我只记得杜娜鬼化了，我想去救程予。”

青罗：“那个小姑娘鬼化了？你确定？”

长乐点头，他记得一清二楚，杜娜那时的状态，和赦月一模一样。

杜娜是凡人，照理就算接触了花，也只是暴死。看来娟稚不但是容器，还加强了异血效果。

程予把经过一五一十告诉长乐，长乐惊道：“我？我怎么会？”

程予：“谁知道啊，你突然就变得很强，很恐怖！好像不认识我了。”

长乐：“………”

长乐无比困惑，追问青罗，青罗道：“那时，你体内出现了何知阳的灵核。”

长乐大惊：“何知阳？！意思是……一体双魂？”

青罗摇头：“不像。”

长乐：“还是说转世？难道之前妖僧说的是这个意思？我我我，我是何知阳的转世吗？”

青罗：“妖僧？”

长乐：“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人，拿着把和惑云很像的刀。他说成为武神是我的命。”

青罗眼神一亮，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道：“转世也不太像。若是转世，你应该和李惊如一样，生来便拥有四系灵核，而不是突然蹦出一个前世的灵核。”

李惊如的灵核虽有何知阳的痕迹，但说到底还是生于他，属于他的。长乐体内的灵核则不然，那是一颗完全不属于他的灵核，非要说的话，像是直接从何知阳身上挖过来，强行安在那的。

但何知阳已经去世很久，灵核早该消散无踪了。

长乐：“李惊如是何知阳的转世？”

青罗点头。当今天下唯有武神能够转世，其余生命只有现世可言，就连定期诞生的迦乐圣女，也并非谁人转世，只是又一个未解的规律。

青罗手里还拎着那几个领头的村民，他将人放下来捆住，各拍一下脸，把他们拍醒。

“说吧，怎么回事。”

那几人清醒过来，在惑云的威逼下，断断续续道：“是....唐小姐，唐小姐说，只有成婚，才能保证土地出粮，我们—”

话还没说完，几人身上突然亮起阵光，和之前的蒙面人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被动触发。

青罗意识到晚了，忙拉着两个孩子，跳到一边。

“啊啊啊！不要，不要！” 他们惊恐地挣扎起来，然而没用。强光爆开一圈，这个就连青罗也没能发现的法阵，啪一下将几人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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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琉塬，惊如宫内。

此处本是李惊如行宫，李惊如死后成为禁地，没有李沫允许不得进入。

圆月高悬，月光斜穿长廊，幽冷寂静。有人踏上长廊，边走边撕人皮面具，走到殿前时，已经完全撕下，露出原来的面孔。

“哟，樱姐。” 一个黑衣少年抱剑立在门边，见了来人，咧嘴笑道。

霍樱将陈姑娘的脸随手扔在一边，往殿内走去。

黑衣少年：“樱姐又不理人，好冷漠。”

殿内有个半跪在阵法间的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李惊如尸身。他低着头，手垂放在身体两侧，由于法阵不断输送灵气，一眼看去好像还活着。

李沫站在阵前看他，背手不语。

霍樱走到李沫身后：“我说这大半夜的，殿下在哪呢，原来在这。”

李沫没有回头，道：“他回来了。”

霍樱：“谁？”

李沫走入阵中，轻抚李惊如面颊，微笑道：“我亲爱的哥哥。”

霍樱一惊：“这么说，已经成功了？”

李沫：“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感知不到他的具体位置。”

霍樱和李沫一道离开，去往别处商量。黑衣少年正要跟上，李沫道：“小弥，不必了。”

少年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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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谷前村。

长乐和青罗在空荡荡的唐府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睡醒，下床刚走几步，就发现自己走到了空中。

长乐：“啊啊啊啊啊！”

长乐站不稳，又下不来，好像被看不见的线缠住了四肢，吊在空中。

他摆动几下，动作滑稽，活像个错了线的木偶。

长乐：“我……我……”

长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成形，兴奋道：“我好像有灵核了！”

被窝一动，一只白狐跳出，半路化形，把他抓下来查看。

青罗仔细确认了一遍，这次确实是长乐自己的灵核，风系。

风无处不在，新手若不加训练，很难自控，就会像长乐这样突然走到半空下不来。

青罗让他打坐调息，同时教他几个法诀。

青罗：“这些法决能将你的身体定在地面上，但只是暂时。”

青罗说完，离开房间去洗漱，留长乐在原地定身，定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定下一会，突然有人推门：“长乐！”

长乐一惊，立刻失控，啪一下直飞上去，撞在房梁上。

长乐：“唔！”

来人是程予，他一进门就感受到异常：“你有灵核了？”

长乐挣扎几下，脑袋又往天花板砰砰撞了两下。

程予：“哈哈哈，正常，我刚有水灵时，成天湿漉漉的，跟水鬼似的。”

一个晚上过去，程予又没事人般恢复了原样，仿佛昨夜失控的场面不曾发生。

长乐捂着脑袋浮在空中，平常地与他打招呼，二人都不提昨夜的事。

程予：“我来告辞，我要和静姐去找小姝，然后去无期山看看。”

长乐啊一声，想落地和程予叙别，无奈落不下来，一番动作后，变成倒立姿势，急得面红耳赤。

程予偷笑一阵，道：“没事，你慢慢来，我们先走了，下次—下次，你就去无期山找我吧，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在那。”

长乐倒着目送他离开：“再见！”

程予，雪孩子以及黎子静三人一道离开了。黎子静惊奇地把雪孩子抱在怀里盘，雪孩子似乎不太喜欢她，不断歪着身子喊程予抱。

程予把它抱过来，边走边举到阳光下观察，喃喃道：“该叫你什么呢？惊雪？小惊？阿雪？”

说到阿雪的时候，孩子咯咯笑起来，程予于是道：“那就阿雪吧。”

三人身后，长乐终于成功落地，立刻冲到书桌前，唤来送信的灵鸟，想给卷云写信。

“我有灵核了！”

刚写下这句话，笔就停住了。长乐突然想起，卷云似乎还没有回复自己上一封信。

他和卷云自回龙渊别后，时不时会用灵鸟通信，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卷云的思绪很跳跃，写信经常牛头不对马嘴，偶尔忘记一两回，似乎也不奇怪。

长乐坐在桌边，撑着脑袋，抬头看窗外。外面阳光灿烂，云淡风轻，天幕初披霞衣，和他们初见时一样的天气。

卷云，她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