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春末的阳光照着整个大地,挥洒着刚冒头的炙热。
头疼,这是楠雨在醒来后唯一的感受,在没有睁开眼睛前,她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子里,手伸在脑后揉着自己后颈,试图来缓解这份疼痛。
当她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时,本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大脑,一下就像宕机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呼吸。”
过了几秒钟楠雨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她倏地一下从床上离开,赤脚踩在床边地毯上的时候,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熟悉的白色睡裙,素雅的刺绣,就连脚下踩着的地毯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她慢慢提起头,环视着房中的一切,映入视线中的物品无一不是曾经熟悉的样子。
意识到什么后,她眸间微动,声音不再冷静地问道:“这是哪里?”
谢之熠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无论是沉睡还是清醒时,他都舍不得移开。
放下手中没有翻动一页的书,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床尾的位置停下,其实他还想要再近一些,就像在她醉酒的时候一样,但是在她清醒时,谢之熠知道自己不能再那样做,会吓到她。
理智告诉他要慢慢来。
知道她在害怕,谢之熠很心疼,对她说道:“不用害怕,这里不是老宅。”
“那这里是哪里?”相同的格局,室内所有的设计,就连小到一个杯子都完全相同的地方,她该如何相信这里不是那个处在谢家老宅中的小院。
谢之熠走上前半步距离,对她说:“雨儿,相信我这里真的不是老宅。”
“那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和小院里的一样?”强忍着头疼,楠雨问道。
谢之熠看到她在皱眉,“你昨天喝了太多酒,厨房有醒酒汤,我先带你去喝一点,好不好?”
楠雨看着他身上同样也穿着家居服,是她曾经买的同款,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头疼,她不想在刚回苏城的第二天就要去面对那个让她更为头疼的事情。
“不管这里是哪里,哥……你都不该带我来。”
回来后每次的称呼都是哥,这样不仅仅是在提醒谢之熠更是在提醒自己,她很聪明,这一点谢之熠很早就知道,不然自己也不会把她弄丢了两年,所以在她醒来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脑海中理清楚眼前的这些,谢之熠还知道,此刻她一定在脑海中计划了后面能说的话,并保证让自己尽快从这里离开。
想到这里,谢之熠笑了一下,转身将窗帘拉开,眼睛不能一下适应这样明亮的阳光,楠雨短暂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的时候,谢之熠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两人离的很近。
“不能这样,会被看到。”楠雨想要后退。
在她试图远离自己之前,谢之熠早已握住她的手腕,忍住了没有把她抱进怀中,他说:“在这里没人会看到,别怕。”
不要害怕,现在无人能伤害到你。
为了等来这一天,在这两年期间谢之熠做了会很多,该不该的他都做了。
不问对错,他只要结果。
现在就是检验结果的时刻,他要自己爱的人永远都留在身边,就算无人支持,他也要硬走出一条布满阳光的道路来。
之前那些所有黑夜中的道路,他一个人走就可以了。
以后的道路他会和面前的人,在世人的掌声和赞美中一起牵手而行。
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楠雨看着他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理智告诉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想离开。”楠雨说。
听到离开这两个字,谢之熠前面所有强压下的理智几乎一下全都消失不见,“离开?你又要再一次丢下我了是吗?”现在的他听不得这两个字眼。
楠雨看着面前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自己手腕的人,心里抽着泛疼。
“哥,我说的离开是离开这里,不是离开苏城。”她解释道。
谢之熠红着双眼,问:“不是在骗我?”
楠雨点头,“在事情处理完之前我不会离开。”至于后面的未来,她同样害怕着。
想留下,但是好像找不到能够留下的理由。
在听到她这样解释后,谢之熠恢复了理智,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松开了一些,“好,等下喝完醒酒汤然后吃点早饭,我送你去酒店。”
对于他知道自己住在酒店这件事楠雨一点都不惊讶,她还知道从自己落地苏城后,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好。”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情愫在环绕着,很复杂,妥协中夹杂着最后一点理智,最终还是妥协占了上风。
楠雨洗漱时,谢之熠走进衣帽间给她拿了一身衣服,等她出来后,说:“这些衣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换新的,试试看喜不喜欢,里面还有很多。”
看着他手中的衣服,楠雨有点想哭。
为了掩饰眼底浮现的泪花,楠雨上前接过衣服,低着头走了进去留下一句,“我很喜欢。”
在楠雨换衣服时,谢之熠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洗漱。
如果不知道等下她会离开这里,这样的温馨的场景让谢之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终会醒来,除非等到彻底变成现实的那一天。
两人来到楼下,楠雨看到站在餐桌旁的杨妈,她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
谢之熠牵过她的手,说:“没事,你之前不是最喜欢吃杨妈做的蒸饺吗?等下多吃一点,你瘦了很多。”
牵着她来到餐桌边,谢之熠站在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用力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拉开她身边的座椅也坐了下去。
杨妈还像之前那样,把所有的早餐还有醒酒汤放在桌上后,笑着点头离开,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楠雨的视线一直都在她身上,看着她所有的动作,等到她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对身旁的人说:“哥,她是谢琮的人。”
谢之熠盛了一碗醒酒汤放在她面前,说:“我知道,没事先把这个喝了。”
楠雨看着他平静的样子,视线穿过他看向身后的那些摆件,果然不论是遇到和老宅相关的人或者事,都会让她失去理智。
只要是去过谢家老宅中那个小院,眼前的一切摆在这里,就什么都说明了。
楠雨看着面前的那碗醒酒汤,回来不到一天的时间,那道给自己设置的防线就变的脆弱无比,仿佛风一吹就会断裂。
没再多说什么,楠雨安静地喝完汤,面前的餐盘中很快又放了两个蒸饺,她夹起吃下,口腔中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想的全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就这样,餐桌上谢之熠给她夹了好多东西,她一句话不说,全都吃完。
吃完早饭后,楠雨从餐桌前站起身,说:“我要走了,剧院那边还有工作。”
谢之熠跟着起身,走近牵过她的手,说:“好,我送你过去。”
这一次楠雨没有让他牵住自己,摇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过去。”
谢之熠就这样站在她身侧,低着头看着她,天亮了,楠雨有些不再敢直视他的脸。
“如果我坚持呢?”他说。
同样低垂着眼眸的楠雨,放在腿边的手紧紧握着衣摆,“哥,这也是我的坚持。”
再见之后,她的每一声哥,都在试图把谢之熠拉回到两年前的小院中。
在那里她每喊一次哥,都像一个在向自己讨糖的小朋友,但是现在这声哥,却变成了她用来告诫自己摆正身份的利刃。
最后,是谢之熠妥协了她的坚持,陪着走向院门外,拿出电话打了过去,“来南榭雨街一趟。”对方应了后,他挂断电话。
楠雨听到他说的这个地址,环视着周围,问:“这里是南榭雨街?”
“嗯,不记得了?”谢之熠收回手机,看着她问。
楠雨的视线最后定在那条熟悉的长长的香樟小道,方才因为其他的事情,她没有发现外面种满的香樟树,现在看到了,那些在这条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香樟小道上发生的事情,全都顺着记忆的线被扯了回来。
“记得。” 她回。
就算忘记自己是谁,应该也不会忘记这里的吧,楠雨心想。
如果说回到苏城抛出一切她会选择重返的地方,这里会是其中之一。
她看着距离最近的香樟树叶,微风吹拂而过,早晨的阳光的穿过树梢落在他们的身上,白与灰交错。
两人就这样站着,一人看树,另一人看着她的侧颜。
十分钟左右,昨天被丢在路边的江岩开着一辆揽胜停在他们面前,推开车门下车,一气呵成,“谢总。”
“嗯,送小姐去中心剧院。”谢之熠交代道。
江岩点头,“好的谢总,等下需要我回来接您去公司吗?”
“不用,送完你直接去公司。”
江岩再应,“好的,谢总。”然后看向站在他身侧的楠雨,说:“楠雨小姐,请。”手心向内指向车子后座。
楠雨对他点头道谢,“麻烦了,江岩。”
没有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江岩吃惊了一下,很快笑着说:“您客气了。”
他们年纪相仿,楠雨坐上车自己欠身拉着车门 ,说:“叫我楠雨就好。”
江岩挠了挠头,站在车边不知道该如何应话,短暂沉默后,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碍事,很有眼力见地挪了位置,慢悠悠从车屁股后面绕过去。
楠雨没有关上车门,抬起头看向站在车外的人,问:“母亲还不知道我回来,你……先不要告诉她,可以吗?”
再给她一点建设勇敢的时间。
车外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那些穿过树梢的阳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衬着他看向楠雨的眼神更加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他自己不知晓,就像是这副躯体在面对楠雨时下意识产生的反馈。
“好。”他是这样回答楠雨的。
楠雨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他接着说道:“我不说,不代表他们不会知道。”
在苏城想要隐瞒什么不易,这一点楠雨早在十多年前知道的现实。
楠雨点头,“我知道,我会找合适的时间去见她。”最起码要在她在苏城安顿好自己之后。
谢之熠没再多说什么,替她关上车门,然后拍了拍前面的车窗,示意江岩离开。
车子刚驶离不远距离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拿出看一眼上面备注的名字,没有选择接听,等到完全看不到那辆车身,转身走了进去。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之前游离在周身的孤独感再次袭了上来,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苏城中心剧院门外,楠雨再次道谢,下车后没有多耽搁时间,跨上台阶走了进去。
江岩站在车旁看着她进去后,拿出手机给自己老板发了条消息,然后车子绕过剧院门外的环形花坛离开。
看到他消息的谢之熠刚从家中出发,撇了一眼后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况,那双眼眸黑的几乎能滴出冰水来。
因为不久前接到的那通电话。
差不多十分钟前,他无视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对方就像是不知道疲倦一样打个不停。
谢之熠从楼梯走下来时才选择接通,“爷爷。”喊了一声对方。
谢家老宅中,谢老爷子从身后人手中接过手机,看一眼上面已接通显示,头发花白的他声音听起来如同垂暮的老钟,“舍得接电话了?”
谢之熠脚下不停,下了楼梯,走过客厅,看了一眼餐桌位置,对着手机说道:“刚在忙。”
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在他说出来的那一刻就被对方识破,但是谢之熠不在乎,也懒得去找其他的理由。
谢老爷子笑了一声,抬手向后摆了一下,守在身后的人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他一人。
“雨丫头回来了吧?”他说得笃定。
这时谢之熠坐进车内,通话自动连上车载,谢老爷子的声音立体环绕似的传来,“不用紧张,我就问问,爷爷年纪大了,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看开了……”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完整说完一大段话了。
中间短暂的缓了一口气后,他长叹了一声。
等他说完,谢之熠接话,“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倒是您和他,楠雨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回来,如果你们不想让谢家毁在我的手里,就请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两年前在谢家发生的事情如今还历历在目,他们围站在一起欺负他爱的人场景,谢之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谢老爷子在电话中叹息了一声,再传来的声音听着一下苍老了很多的,“当年是爷爷糊涂,你爸那边我会去说……”
“不用,他如果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同样也不会对他客气。”谢之熠说的平静。
“唉……你们终归是父子,关系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会让外人看笑话。”
谢之熠轻笑一声,“爷爷,在他做出背叛母亲的事情开始就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这一点我记得曾经和您说过。”
他们父子间的关系,除了谢家中的人无人知晓,在苏城关于谢家内宅中的事情,他们不说,外界的人就算真的打听到了什么也是不敢向外说。
苏城各大世家中,谢家底蕴最为深厚,加上如今是这一辈独子谢之熠掌权,他手段狠厉,说一不二,这些年谢家更是变成其他几个世家小辈中彻底掌权的人。
在他接手谢家之后大肆换血,培养自己人的时候,其他几个世家小辈还在因为内部关系不融洽挣得头破血流。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一部分功劳。
听到他这些话,谢老爷子再次叹了口气,拄着手拐从座椅上站起身,缓慢走到书房阳台上,看着下面正在摆弄花草的人,说:“你父亲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受到了惩罚,如今的谢家可以说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之熠,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单单是权利说的算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老爷子望向院中那棵枝桠茂密的香樟树,声音平淡,让谢之熠听着皱起了眉。
“有权总比没有好,两年前那件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爷爷。”说完这句后,他结束了通话,车内陷入安静,唯一彰显他此刻情绪的是紧紧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因为用力指关节泛着白。
黑沉的眼底布满戾气。
这样的他和在楠雨面前温柔的模样天差地别。
就这样到了公司,也刚到公司不久的江岩迎了上来,原先带笑的脸在看到他的冷脸后,立马严肃起来,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苏城中心剧院中,楠雨跟在那位老者身侧,任由她向别人一一介绍自己。
快速熟悉了一下场地后,楠雨接到席若的电话,她找了一处安静的位置接通。
席若充满开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楠雨,你在哪呢?”
被她欢快的声音感染,楠雨也放松了很多,身子向后靠在墙上,笑着回她:“在剧院上班啊。”
“苏城中心剧院?”席若问。
楠雨笑道,“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喝的酒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是,我现在可清醒了,就是不太敢相信你回来,想着打电话确认一下。”
“那现在呢?”楠雨问道。
“现在无比确定你回来了。”说着席若瘫睡在床中央,快乐地翻滚了几下后捞过手机,接着说:“我可太开心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三个终于又能完整的聚在一起了。”
是啊,她终于回来了。
不论昨夜发生的事情在这一刻才彻底有了回来的实感。
那些曾经选择逃避的过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再次涌上来。
但这一次她希望自己可以更加勇敢。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二十七岁的楠雨要比二十五岁的楠雨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