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倚霜说完后,瑞恩希没有任何动作。
楼倚霜这才想起来,瑞恩希现在听不懂他说的话,只好走到他身边,手指点了点座椅。
瑞恩希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巧巧坐下,两只小手放在桌案上,坐得端正。
楼倚霜转身去书房拿别的书,走了两步又回来,取走原本的书。
再来时,他拿了一本幼儿启蒙用的书,取出一个圆凳,敛了敛袖袍,坐在瑞恩希旁边。
“我。”
楼倚霜指着自己,念了两边,随后取出笔墨纸砚,准备写。
瑞恩希跟着念。
“窝。”
“窝——”
他指着楼倚霜。
楼倚霜听着瑞恩希模仿他的读音,在鎏金宣纸上落下一个纤瘦有力的字。
再抬眸,发现瑞恩希坚持不懈地指着楼倚霜说“窝”。
“这是‘你’,不是我。”楼倚霜指了指瑞恩希。
瑞恩希精准地抓住了重点字。
他指着自己,“泥!”
楼倚霜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好笑地摇摇头,认命地一点点纠正他。
日落秋山,金色光辉爬到二人脚边,楼倚霜蓦地抬首。
“你先自己写会。”他握着瑞恩希的手松开,起身走到门口,眺望府外。
他打开通讯仪,给在演武场加练的越小满发简讯,问她演武场情况如何,需不需要他再来打击一下。
越小满秒回,一个要字。
得到答复,楼倚霜又走回瑞恩希身边,准备再交代他两句,让他自己写会,他有事需要外出。
尽管刚开始教学时总是牛头不对马嘴,但好在瑞恩希行事虽然一股稚气,认真学起东西来不算痴傻,一下午的时间基本上掌握了常用的文字,这态度比起演武台那群弟子要好太多,只是写字对他来说还是艰难了点。
方才他便是手把手教他写字。
瑞恩希投入地练习写字,楼倚霜感到十分欣慰。
等他走近瑞恩希,瑞恩希突然僵直,接着手忙脚乱把宣纸抽走,放在背后。
又卷又长的睫羽如同蝴蝶翅膀扑朔。
此地无银三百两。
楼倚霜双指一并,简单一挥,写过字的宣纸就飞到了楼倚霜手中。
宣纸右侧是他手把手教写的几个大字,字迹端正,虽说少了几分风骨,但也能看,左侧则是……
一只王八!
楼倚霜一时心梗。
“你,你……”楼倚霜感觉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欲言又止。
最后,他哀叹,“算了,玩去吧。”
瑞恩希眼睛立马就亮了。
“玩”字他刚刚学过!
瑞恩希噌的一下从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起来,揉了揉自己快要死掉的屁股,不对,是尻。
“尻!”瑞恩希得意念道。
楼倚霜略带疑虑看着他,片刻后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了。
越,小,满。
他现在心里就两个字,后悔。
早知越小满这个德性……不成,他上哪早知越小满能干出这种事。
楼倚霜又叹气。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叹气了。
"玩去吧,我去演武场督练,看看那群小兔崽子们练出什么花来了。"
楼倚霜抬腿要走。
瑞恩希立马跟上,拉着他的袖子,两只绿色的眼睛在落日余晖下亮晶晶的。
“窝,去!”瑞恩希一字一顿,成功用最简单的语法表达了他的诉求。
楼倚霜捏了捏鼻梁骨,心想你自己玩会不成么,那演武场全是剑在空中飞,待会给你头削掉了,但又不好跟一个听不懂话也讲不清楚话的小鬼解释,只能点头。
“ye!”
演武场顾名思义,是上千块石板平铺而成的一块专用于练武场地,包括但不限于剑修弟子弟子耍剑、医修弟子下毒、阵修弟子下套、乐修弟子魔音贯耳等等。
往往在练武场练习的弟子都是刚入门不久、修为不高的,一般混成老油条之后都会自个找个阴凉地练。
因此楼倚霜跟越小满说去演武场加练,言下之意就是替他看着这帮人,越小满也听懂了。
只是效果,似乎不怎么好。
楼倚霜闲步上台阶,甫一冒出头,就听到有弟子嚷嚷:“来了来了,快起来,哎哟别坐着了!”
接着就是一阵仓促凌乱的脚步声。
一眼望不到头的演武场大坝上,若干弟子如同蚂蚁一般,开始了大迁徙。
从靠近他们的这边到远离他们的那边,弟子们不断站起,假装正在练习。
没有弟子永远在起身,但永远有弟子在起身。
如同狂风吹倒的韭菜复起,一茬又一茬。
楼倚霜视而不见——并非他不称职,而是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初他们师兄妹三人偷懒比这更甚,频频把长老们气吐血,现在轮到他们担任被气的角色,经验之谈,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楼倚霜不得不放宽心。
师兄就是想不开,才会衰老得那么快。
演武场上,不同派系的弟子自然地聚在各自的领域,木桩耸立的地方,便是剑修弟子所在地,也是楼倚霜重点督察区域。
他人到,首先起到第一层督导作用,接着,是他的言语攻击,通过委婉地指出弟子的问题从而达到帮助弟子们快速进步的目的。
比人还高的木桩是新入门还没有练气入体且想不开选了剑修的弟子们的练习器具,代代相传,木桩已经经历了数十年风霜,至今屹立于此原因也很简单,弟子们挥舞着木剑,只能给木桩挠挠痒,因此木桩的使用续航极长。
剑修弟子有男有女,穿着宗门统一的青白服饰,拿着木剑砍木桩,练习基本功。
楼倚霜走了一圈,留下一地破碎的心瓣。
“确定要选剑修吗,不像舞剑,像驱鬼。”
“有苍蝇吗,我怎么没看见。没有,那你戳个什么劲。”
“把剑拿稳,木剑飞出去小事一桩,真剑飞出去家底空荡。”
“为什么不攻击木桩呢,是不想吗?”
“很有喜感,建议转行跳大神,有前途的。”
楼倚霜过后,鸦雀无声。
弟子们哑然站立,深受打击。
演武场另一面的越小满瞅见一地失了道心的弟子,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坚强一点,人肉道心碎了才好换成钢铁的。
想着,她把方才撸上去防止影响她弹琵琶的衣袖放下来,遮住魁梧的右臂,准备去给受伤的弟子们做心理疏导。
没等她站起来,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着火了!”
她远远望去,是一根木桩被烈火焚噬,火舌在风中舞动。
再定睛一看,那个黑色三角帽子……
是瑞恩希!
楼倚霜把瑞恩希带到演武场之后,让他自己在边缘玩。
瑞恩希起初蹲在边角,盯着地上的杂草,后来把杂草拔起来,想卷成手环戴在手上,结果不小心把杂草扯断了,便四处游走想要再找到一根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草。
最后他的目光被一个愁眉苦脸的剑修弟子吸引过去。
那个弟子一脸愁容,手脚僵硬地用木剑劈向木桩,木桩看起来完好无损。
他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瑞恩希不解。
他站在这个弟子身后好一会,突然开窍了。
瑞恩希想到了自己刚开始学习魔法,老师让他凝聚魔力在魔法棒上,然后默念咒语,配合动作,击败稻草人。
彼时他初初入门,对魔法的掌握十分浅薄,默念一百次咒语可能只有一次能成功,但老师要求不击败稻草人不许睡觉,他只能熬夜练习,终于在天破晓之前,用火系魔法把稻草人烧了,最后美美回宿舍回了个好觉。
天已经快黑了,这些弟子还坚持在这里练习,是不是也因为他们的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不击败木桩就不能休息的任务呢?
在他看来,一根又大又粗的主干,就是稻草人的主体,上半部分左右支出两根稍细的杆,就是稻草人的手。
他恍然大悟。
瑞恩希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名弟子的肩膀,骄傲地说:“窝,帮泥!”
剑修弟子被打断练习,本就因为被楼倚霜批评而低沉,听到这话,心情烦躁。
他正要赶走这个小屁孩,突然想到今日午时传来的消息,据说渡霜仙尊带回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袍子露着两条大腿的少年,被人检举到了议事堂,最后还是仙尊出面保下他。
弟子的眼神在瑞恩希身上流转。
没见过的人,黑袍子,露着大腿。
应该就是渡霜仙尊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嘶,说不定真能帮到他呢。
弟子心想。
于是他问:“你要如何帮我?”
给他指点指点?还是直接走后门,找渡霜仙尊?
谁料黑袍少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根筷子,叽里呱啦念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突然用筷子向木桩的方向一指。
木桩烧起来了!
弟子急忙大叫:“着火了!”
他还是个没有练气入体的新弟子,做不到隔空取物灭火,只能大叫试图招来仙尊或者先前督察的越师姐。
瑞恩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叫起来,满脸慌张。
“不会,伤害……”
他解释道。
没等他解释清楚,火突然就熄灭了,冒着白烟。
“怎么回事?”楼倚霜掐诀将火熄灭,想要审问清楚怎么木桩突然起火了,却看到身边的瑞恩希,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没等瑞恩希说话,剑修弟子把瑞恩希挡在身后:“仙尊,是我练习不力,他只是想要帮我,都是意外。”
虽然他不明白瑞恩希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听懂了瑞恩希是想要帮他,且他同意了,再怎么说也怪不到这个可爱的少年。
仙尊那么凶神恶煞,不能让他挨骂了。
瑞恩希从剑修弟子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圆润的眼睛直直盯着楼倚霜,没有丝毫犯了错的自觉。
“出来。”
楼倚霜一听弟子的话立马就锁定了罪魁祸首。
瑞恩希在大脑里检索“chulai”这个发音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他检索出来,就被人拎着帽尖提溜了出去。
瑞恩希抱头。
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解释解释吧。”楼倚霜冷冰冰道。
剑修弟子又要开口,被楼倚霜一眼摄住,悻悻地闭嘴后退,瑞恩希你自求多福吧。
瑞恩希还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又开始默默在脑子里检索“jieshi”是什么意思。
他抠了抠手心,脑子乱成一团糊浆。
“没事吧?”在楼倚霜和瑞恩希对峙时,越小满赶来,关切地问道,在她发现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之后就安下心来,今天应该没有弟子要去山下给村民们掰苞谷。
想着,她的目光被瑞恩希手上的一根木棍吸引过去。
木棍瞧着黢黑一条,仔细看上面还刻印的金色暗纹,低调奢华。
“瑞恩希,你怎么拿着一根筷子?”越小满思考着,捉摸不透,“这的确是演武场,不是膳食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