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无理取闹!你把我的女儿带回来!”胡桐提高自己的声音,无力地捶打着胡志泽。
胡志泽受不了她,一把将她推开站起身,复而居高临下地对她说:“你再闹下去,我们就和离,你找刘韧维去吧。”
胡桐痛苦地高声哀嚎一声,泪水像瀑布一样涌流不止,哭声如同雷鸣一般响彻云霄。胡志泽连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的动静引起周围邻里的关注。胡桐一个普通女人家力气本就没有男子大,再加上一整日未进食喝水,头部和腹部又受了伤,全身提不起什么力气反抗,情急之下只能拼尽全力去咬胡志泽的手掌,用双手去掰他的捂着自己的嘴。
怒气上头的胡志泽见胡桐还在反抗,心想干脆解决了这个累赘,就双手沿着她的脖子绕成一圈,为了不让她发出一丝动静,死命地勒住她的咽喉,胡桐即使用上了全身仅有的力气去拉开他的手臂,但他分毫没有被影响。
濒临死亡前,胡桐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她低头就看见她们怯生生的脸庞和湿漉漉的眼睛。
感受到手掌间生命的逝去,胡志泽把胡桐甩在蒲团上,拍拍手说:“你就跟着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下地狱吧!”
藏在屋外偷看的李清明听到这句话时头脑发晕,与脑中的意识做着斗争,挣扎着想要先离开胡志泽家,免得被他发现,走出不远后就失去意识了。
听完李清明说的话,韩千樾脑子里混乱极了,抓着一个问题就问韩千逸:“哥哥,为什么胡桐自己就是女人,她还有两个女儿,却还是那么……那么……”
“那么依附男性,讨好男性,渴望男性”,王泽丰说。
“对对,她明明自己就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和孩子,能闯荡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但她的生活只围绕着她的丈夫和从未存在过的儿子。在听到别人的儿子能养在自己身边后就很开心,甚至为了膝下有儿子能忍受另一个人的插足;对女儿则像是所有物被不喜欢的人占有、染指后的愤怒和不满。”韩千樾仔细剖析自己对她行为的看法。
“胡桐从小到大的经历、所受的教育、身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社会环境的教化等等因素造就了她的思想,这既是她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人是很难改变的,特别是长大后的人,不用告诉像她这样的人这些思想是错误的,并且试图纠正、改变她们。安安你只需要知道像她这类人的这些思想是错误的,然后远离这样的人,并且不要学习、延续和模仿她的思想和行为。你这样做,我这样做,他这样做,她这样做,慢慢地当大环境的风向改变后,大部分的人们都不再纠结于男孩子好还是女孩子好,只要是在爱和期待中诞生的孩子都被欢迎来到这世间”,韩千逸说。
“我讨厌这些人,遇到和他们相似的人我一定会离他们远远的!”韩千樾觉得这些人很恶心。
黎昕看着因为李清明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胡志泽,也不想再问他诸如是否愿意伏法之类的问题,心力交瘁地挥了挥手叫衙役先押着他回大牢去关着。
韩千逸察觉到好友今日的情绪格外低落,走到黎昕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怎么了?今天看起来特别不开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难倒你了吗?”
黎昕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好友说今日的事和自己今天的感受,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得有些多了,审这种案子就是这样的。不说我了,你们三个不是出城玩去了,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昨晚不是还说在外头住上一晚吗?怎么还帮我带了个证人回来。你们怎么遇上的?竟是这般凑巧。”
“出城后遇上大雨,去茶棚躲雨遇上的。这三个人倒是意外地玩得来”,韩千逸朝站在不远处嬉笑的三人努努嘴,“你知道吗?他就是那个我从前在信里提到过的作家,写游记的那个。”
“就是你说想跟随着他的脚步游遍西北的那个?”
“对啊!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救了他。”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异常奇妙。”
两人说话间,韩千樾带着王泽丰、李清明走来,面露坏笑地对黎昕说:“黎大哥,为了你的案子我们都放弃去玩的机会,怎么说今晚你都得请我们去大酒楼好好吃一顿。”
“我们可是帮了不小的忙,特别是清明兄。”王泽丰一边说,一边将手臂搭在李清明的肩膀上。
“没有没有,不敢托大,这都是我该做的。”李清明连忙摆手,谦虚地羞红了脸。
“好好好,也差不多到吃哺食的时间了,让我收拾一下,请你们去吃顿好的,今晚我们不醉不归。这个案子明日就能结案了,如果明日没有旁的事情,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去玩几日散散心。”黎昕的坏情绪因为几人的插科打诨消散不少,又恢复几分往常的活力。
“你就该多出去走走玩玩,天天把自己关在府衙里处理公务,人生都没有乐趣了。清明你明日要与我们同去吗?你以为来日曲玩过,比我们都要熟悉。”韩千逸问。
“我就不去了,这几日须得养伤,你们好好玩。我猜你们是要去日月山上,日月山上放置回望石的地方是文成公主最后一次回望故乡的地方,夏季山势陡峭,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绿草丰盈,不知道如今深秋的景色如何?”李清明说。
“你刚才在堂上慷慨激昂地发言,我都忘了你还有病在身。”王泽丰下手没有轻重,用力在王泽丰的后背上拍了下。
“咳咳咳,那都是我该做的。”李清明被他拍得一个趔趄,被口水呛了一下,一时不住地咳嗽。
韩千樾重重拍了下王泽丰的手臂,“你小心点,对他这个病号温柔些,本来他身子就虚弱,别让你打出好歹来。”
王泽丰挠挠头,面带歉意对李清明说:“清明兄,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做事没轻没重的,一时忘记你还有病在身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这粗笨之人计较。”
“没事没事,你这是与我亲近没有设防的表现,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与王兄弟你计较呢”,李清明毫不在意地对王泽丰说。
李清明因为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健康,韩家的马车夫载着他又回医馆去了,留下三人坐着黎昕的马车去了一个私房小馆。
“这家馆子可是我的私藏,关系寻常的朋友我都不带他们来的!”黎昕领着三人进了一个普通宅子。
他继续向三人介绍,“这宅子普普通通,是主人家的老宅,老张原先是在府衙里当差的,从前在伙伴中就是出名的厨艺好,后来有一次在出任务的时候伤了身子,他夫人就不让他继续当衙役了,他也没事做,就在自己家老宅里开了个私房小菜馆,自己掌勺,一家人一起在小馆里忙活。这小馆一年内声名远扬,要不是与主人家熟识,今晚来都吃不上饭呢。”
黎昕带着他们一进门,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笑盈盈地向他们走来,“大人,今晚怎么得闲有时间来小馆用餐啊?可有提前差小厮来预订啊?”
“没有提前差人来知会你们,我也是方才临时起意想着带朋友来尝尝,他们都是外乡人刚来日曲玩。能不能给我多加个位置啊?”
“大人发话当然没问题啦!只是没有提前预订菜色的话,今晚吃什么就全由老张来定了,不知几位能否接受?”老板娘笑吟吟地看着韩家兄妹和王泽丰。
三人都纷纷应好,黎昕替他们回答道:“我们都是相信老张手艺的,嫂子你只管让他做就行了。”
老板娘领四人去了一个偏僻的包厢内,等菜肴和酒水上齐后,四人推杯换盏,青稞美酒的甘醇芳香飘溢在空气中,一派觥筹交错的欢乐气氛。黎昕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杯接一杯地敬着三人,对三人敬来的酒也来者不拒全都收下。
韩千逸知道黎昕的酒量不太行,劝道:“少喝些吧,免得明日起来头痛。”
“你放心,我不会醉的!我就是心中烦闷,喝酒想要痛快点!”黎昕讲话开始有些大舌头了。
“醉鬼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没醉,我不会醉的,我还能继续喝’,哈哈哈哈黎大哥这是喝了多少啊,血液里奔腾的不会全是酒液吧?”韩千樾也有些微醺了。
“韩家妹妹你看我,我没有醉!我还能走直线呢!”黎昕正要起身,向他们展示一下。
坐在黎昕身旁的韩千逸连忙拉住他,无奈地对他说:“还刺史大人呢,吃醉了酒跟个小孩似的。”
黎昕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把还算清醒的韩千逸和王泽丰吓了一跳,双手捏着酒杯的韩千樾眼前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薄雾遮住,她凑近到黎昕的脸前努力眨巴几下眼睛,问他:“你真的哭啦?今晚的菜那么好吃,你为什么要哭?你很难受吗?”
“我枉为人民官!我明知暗处有极大的恶,明知日后会蔓延开来伤害普通百姓,可我明白那是我不能得罪的存在。我生了怯意!我愧对日曲城中的所有人!愧对朝廷和皇帝!”黎昕哭得声嘶力竭,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所有的力量都在今晚被哭干了。
“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我下午见到你就觉得不对劲。”韩千逸倒了一杯清茶递到黎昕手中。
黎昕没喝他递来的水,被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洒出来了半盏水,用他通红的眼睛盯着韩千逸看,缓缓开口:“今天早晨我带人去赌坊抓人,原是想找到胡志泽的一双女儿问话。我本就没报期待会抓到人,但没想到老天眷顾我,胡志泽一进门眼神就出卖了他,我们竟然顺利地逮到了带走孩子的人,我以为那是一个好兆头,暗示这一天会这么一直顺利。没想到带回来的那两人一丝惧意都没有,我知道他们背后一定颇有依仗,必定与你们曾经和我说过的长治那事有关。那个组织连巡察使都敢杀,事后朝廷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这事就被轻拿轻放了,着实可怕!”
黎昕说得口干舌燥,抄起手中一直握着的茶杯,将里头所剩无几的茶水一饮而尽,继续看着韩千逸说:“他们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还有强大的上层靠山。我只是一个偏远贫瘠城池的刺史,在京城的那帮人中都不够看,我怎么斗得过他们?你是知道的,我是家中唯一中了举的,父亲母亲这么多年做生意供我读书,即使我如今光耀门楣做了官,他们也没有要求我反哺家中;兄弟姐妹都视我为榜样,我要为家中后辈们撑起一片天来。他们只需要随意对我出手,我、我的家人和府衙的知情人员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黎昕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他沮丧地垂下头,用双手遮着整张脸,“所以我只能假装没看到这些,告诉所有人不要继续查下去,释放了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们,为日后埋下无数隐患!但是我不敢与他们对上,我太懦弱了!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个好官?我能不能做个负责任的官?”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被他的痛苦感染,变得沉重而压抑。酒楼的喧闹声不远不近地盘踞在附近,包厢窗子外的巷子里大树在风中摇曳,还坚强挂在枝头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人声,更增添了这个夜晚的孤独和寂寞。
韩千逸轻拍着黎昕的后背,安慰他道:“这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改变的,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担到自己身上来。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你若是要怪,那就怪命运不公,怪老天爷允许这天底下有阴暗之事存在,怪满天神佛闭着双眼不肯看人间疾苦,这样你也好受些。”
在一旁听着黎昕哭诉,一边继续饮酒的韩千樾突然开口道:“所有事物都循着既定的剧本上演着,上苍不会在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也不会去在意一窝蚂蚁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即使是每日诚心祈祷、殷勤上供的蚂蚁。”
“你别再喝了,都有些醉了。”王泽丰拿过韩千樾手中的酒杯,换了杯茶给她。
韩千樾也不吵不闹,用手撑着自己的脸蛋,定定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边黎昕扑进韩千逸的怀中继续哭诉,他已经好久没和熟悉的人说过心里话了,借着酒劲一股脑发泄出来。
等两个醉鬼消停后,韩千逸架着黎昕离开了酒楼,让他的马车夫把他送回家中;韩千樾则由王泽丰虚虚搀扶着,脚步混乱地跟在韩千逸身后向外头走去。送走黎昕,三人打算走回客栈,还好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就当消消酒意。但韩千樾耍起赖来,说是觉得很累不想走路,非要自家哥哥背着回去。
“哥哥,我想吐。”韩千樾轻拍韩千逸的肩膀,假意要吐。
“诶诶诶,你别吐,我把你放下来先。别把我这身行头给毁了!”韩千逸急得手足无措,看到站在一旁的王泽丰笑得很开心。
韩千逸扭过头去看自家妹妹,只见她在夜色中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你骗我?”
“笨蛋哥哥,被我骗到了。”
“还不是关心你!老实点!”
三人吹着夜晚的凉风,不时插科打诨一下,慢慢悠悠地逛回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