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京中桂香渐浓,已是仲秋,昨日一场雨,花红柳绿铺满了京城。
柳树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酒肆中传出阵阵欢笑声。
远处,一辆招摇的马车缓缓驶过。
正是秋雨最喜爱的时节,细密的雨丝飘落,夹杂着丝丝凉意,轻敲着青瓦石板路,柳树街上行人匆匆撑起油纸伞,在雨幕中穿梭。
“今年的雨是比往年多一些。”
“夫人,到了。”
马车停在了程府门口,丫鬟连忙撑起伞将马车上的人引进府中。那位夫人身着一袭绛紫色锦缎间色裙,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
一旁的老嬷嬷虽不如主子们的服饰那般华丽,但也胜在质地优良,做工精细。
几人一路行至前厅,府内落花铺满地,朱红色的门柱已已褪去昔日的光彩,斑驳脱落,丫鬟小厮不知在何处偷懒,一路上也看不见。
谢夫人与身旁的嬷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轻笑。
府内一处,程毓晚跪在院子中央,面色冷静,显然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浸湿,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两侧。
趴在窗边的女子直勾勾的看着程毓晚的脸,眼睛里满是轻慢,明明是收养的野女,却长得一副端庄模样,容貌技艺处处压她一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程毓晚听到幸灾乐祸的声音,不解的抬眼看向窗边的女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膝盖早已麻木。不过,离开京城的计策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是苦也甜。
她本不唤作程毓晚,年幼时被程夫人收养。那时候以为程夫人心底善良,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便才知道程家小姐与谢府有一处婚约。
可谢家公子却是个傻的。
程毓晚初知此事,却觉得丝毫不惊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这么好。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程毓晚便觉得奇怪,她的父母懂医术却为何会双双患病,不久于人世。她想起父母带着她第一次入程府为程家小姐医治,程夫人落在她身上诡异的眼神,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她朝着窗边的女子说了句:“时辰到了。”
不等回答,程毓晚便自行起身离开,步子艰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她换了件干净的衣裙,坐在床边掀起衣裙。双腿上青紫一片,从枕边拿起药膏轻涂在上面。
府中对这样的事丝毫不过问,更别说是送药了。
她看向窗外的花木,被雨水洗过之后显现出原本的干净明亮。想必,这个时辰谢家正派人来商讨她的婚事。
本不必这么着急,可今年初春,新皇掌权,程家站错了队选错了依附之人。本该是抄家的罪过,新皇仁善,念在程家也曾为朝出力,便仅罢了程父的官。
程毓晚知道程家不仅仅是站错了队,新皇未登基前的一次遇刺,程家也出了力。或许害怕此事被揭露,才匆忙让她嫁与谢家的那个傻子。
世家权贵之间多会如此巩固一脉相传的权利。
如果真的只是傻的就好了,谢家大公子虐待府中丫鬟小厮的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谢夫人也为谢家大公子纳了几房妾室,无一不在入府几日后撒手人寰,据说这些妾室身上没一处好地方。
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程毓晚不用想便知道是巧红回来了。
一大早她便指了巧红去前厅看着,有什么事回来告诉她,巧红也是个苦命人家的孩子,同她一齐来的程家,两人就在水深火热中过了好几年。
“毓晚,毓晚...”
程毓晚心中一凉,将巧红拉到旁边坐下:“慢点说,怎么了?”
巧红面色焦急:“程夫人同谢家夫人讲,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程毓晚将水杯递给巧红:“三日,这么着急啊。”
“毓晚,那我们怎么办啊?”
程毓晚皱起眉头思服,一只手拉着巧红的手安抚,漂亮的眼睛亮了亮:“程家想嫁我便听他们的,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便要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你看你衣服都湿了,去换换吧。”
巧红眼里激动的含着泪水:“我们真的可以走吗?”
程毓晚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巧红,出了府门,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可以容身,我们可以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她手里握着白瓷药瓶,手指紧了紧嘴里念叨着:“不怕,不怕...”
是给巧红说的,更是给自己说的。
她会医术,离开后可以医病救人,回到家乡吴县开个医馆,再不济便当个游医,京城之外的那么多地方还未看过,总有一处容得下她。
这样想着,程毓晚面上带笑,屋外雨早就停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到窗前看着被雨水洗干净的花木,若是不入局,怎么离开呢。
“巧红,我会嫁入谢府。”
巧红站起身惊讶的看着窗前的人:“毓晚,你说什么?”
程毓晚眼中看的透彻:“巧红,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
说罢,她看向走进院子里的一群人,想来是程夫人害怕她跑了,特意找人来盯着她,为首的嬷嬷面色冷冷的看了眼程毓晚,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子里。
“二小姐,这是夫人命我送来的药,治腿伤的。夫人希望小姐出嫁那日身上无一处伤。”
程毓晚接过,这些药不用白不用:“毓晚谢过夫人。”
“这三日小姐便安安分分的待在这处院子里。”
她拿起那些药瓶闻了闻,都是一些上好的药,出不了三日身上的这些伤肯定会完好如初。
屋子里点了梅花香,香气撩人,窗外吹进风,吹散了梅花香,却依旧熏得程毓晚有些发晕,屋外还围站着丫鬟小厮,她提着茶壶将燃着香浇灭。
程毓晚指尖沾了一些香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屋外的风不断地吹散着她的发丝,须臾之间,她想到了什么,擦干净手指上的香灰。
短短两日,膝盖上的青紫便消失不见,屋子里水汽萦绕,程毓晚泡在清水里看着身上的伤痕,留了疤的这么短的时间可好不了。
她靠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
她静静的沉浸在水中,肤若凝脂却有微瑕,在水波中泛着微微的光泽。墨色长发在水中悠悠散开,程毓晚眉眼蹙起,似有一抹忧愁,小巧的鼻子之下,唇不点而红。
巧红拿着寝衣呆呆的站在外面,脸色红了红,她叹了口气,这样美的人若是真的嫁给谢家的那个傻子,真是可惜了。
程毓晚睁开眼睛看着巧红轻笑,睁开的眼睛却不似忧愁,反而多了些清澈韧劲,顾盼之间,波光流转。
“巧红,你发什么呆呢?”
巧红回了神,连忙拿着衣服走过来。
程毓晚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上衣服小声问着:“你打听清楚了么,谢家大公子房中常用什么香。”
“安息香,谢家大公子常用。”
听到此话,程毓晚连忙抓住巧红的手:“我有办法了。”
程毓晚坐在镜子前擦着头发,巧红坐在一旁翻找着丝线,想要绣什么。
院子里有人提灯走了进来,嬷嬷连忙迎了上去,程毓晚面色如常的擦着头发。屋外脚步越来越近,巧红坐直身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随着门推开的声音,程毓晚目光看着镜子里多出来的人。
是程夫人。
巧红连忙起身,程毓晚慢条斯理的将帕子整理好转身看向程夫人。
“母亲怎么来了?”
程夫人看着面前的人,脸蛋生的如此漂亮,满意的笑了笑。
“毓晚,明日便要出嫁了,我来看看你。”
程毓晚俯身,面上轻笑:“谢过母亲。”
屋子里气氛有些浓稠,巧红悄声退到外面等着,程毓晚站在一旁看着坐在桌前的程夫人,眼里满是冷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才看清楚程夫人的虚伪,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程府,是随着你的父母。”
程毓晚轻嗯了一声,没在说话。
“你可知你嫁过去是妾,不是妻。”
程毓晚猛然间抬起头,眼神中似乎有一瞬的不可置信,却有很快想明白了,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讽刺:“程家沦落至此了吗?”
程夫人抬眼看向她,挑了挑眉。
程毓晚直视着面前的人,补充道:“虽然是妾,但我需要一个随身的丫鬟。”
“你是说巧红吧,身契明日上轿之前给你。”
程夫人今日来不过是维持面上的情分,至于嫁过去之后的情分,程毓晚摇了摇头怕是不肯能有了,不过今晚还不能撕破脸。
“谢夫人。”
程毓晚目送着人离开,巧红自然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似是感激,抱着程毓晚小声哭。
嬷嬷将程夫人送走之后,拿了一个布袋进来:“这是夫人让我给你的。”
程毓晚拿在手里颠了颠,里面有不少银子。不过,她看向嬷嬷的袖口轻笑一声。
第二日一大早,门口便有丫鬟等着,程毓晚一晚上没有睡,眼下有些乌黑。嬷嬷带着丫鬟进来后将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大红的嫁衣,用金丝银线绣着鸳鸯戏水,熠熠生辉,行动间裙摆轻轻摆动,层层叠叠,如盛开的牡丹花艳丽。
丫鬟将程毓晚的头发全部挽成发髻,发间珠翠环绕,垂下的珠串轻动,遮挡住程毓晚那双清澈韧劲的眼睛,便衬的人更加娇艳动人。
巧红手里捏着那张身契,泪眼婆娑的看着程毓晚,这副模样倒是惹得程毓晚发自内心的笑。
“你应该是唯一一个哭的。”
程毓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毫无感觉,显在人面前的东西,程家总是不愿落人口舌,难得做这么复杂精细的喜服。
倒是这衣服做的有些大了。
程毓晚乘着梳妆的丫鬟嬷嬷出去后,拉过巧红:“按照我说的弄好了吗?”
巧红点了点头:“衣服,银子都不缺,就是你说的那味药有些难找。”
程毓晚提起衣裙,走到床边,将程夫人送来的药膏一股脑塞给巧红:“用这个也行。”
两人对视一眼,程毓晚坚定的点了点头:“别出错。”
巧红擦干净眼泪,将盖头盖在程毓晚的头上,扶着程毓晚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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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