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卓丽和梁启力赶到医院时, 几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诊侧门, 后车门大开, 医护匆匆从车后门抬下一抬躺着人的担架, 急忙抬上小车往里面推。zuowenbolan
侧门一片慌乱, 人人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
赵卓丽几乎是第一眼看见从一辆车后被抬下的梁映真,一小时前鲜活笑着的女儿转眼了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纯白的连衣裙被大片血迹染红,裙摆被撕碎般成细碎的布条,露出大腿上简单包扎却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手臂、小腿伤痕累累。
白皙的脸颊也染上凌乱的血迹,娇嫩的侧脸擦破露出鲜红的血肉, 触目惊心。
“——映真!”
赵卓丽跌跌撞撞冲到担架旁, 手碰上湿透的血衣,沾满一手湿滑黏腻的鲜血,她眼前发黑, 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手死死抓着担架的边缘,很快被医护人员推开。
“请冷静!伤患需要紧急手术!”
她的手被挥开,整个身体毫无支撑般倒向地面, 梁启力跟着将她扶起来, 赵卓丽紧紧抓着他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梁启力神色痛苦抱紧她,当时张嘴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听不清, 耳边嗡嗡地响,整个世界像被人为隔离开,眼前世界模糊成一片,只剩尖锐的耳鸣和沉闷的嗡嗡声。
救护车抬下的担架不止一辆,好几辆车一一抬下一个担架,呼啦啦围上几个医护人员抬上小车往医院里推去。
赵卓丽在地上坐了许久,泪水汹涌地流,一句话也不说,梁启力就在旁边陪着她,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他扶着她慢慢站起来。
赵卓丽听见梁启力问护士,傍晚救护车送来的浑身是血的小姑娘在哪个手术室。
小护士说在三楼。
梁启力道了谢,高大的身躯扶着脱力的赵卓丽,进电梯上三楼找到手术室,门口上方的灯还亮着,显示正在手术中。
手术室外的走廊很冷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赵卓丽坐在走廊边冰凉的不锈钢座椅上,仿佛痴傻般眼神空洞,一动不动,两手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手掌和小臂上布满干涸的血迹,她的脸上残留泪痕,头发稍显凌乱。
梁启力坐在她的身旁,衬衫和裤子上沾有抱着她时沾上的手掌血迹,是她紧紧抓着他的时候留下的。
时间悄然流逝,走廊窗外的夜色渐渐深了,爬上一轮静静注视着大地的弯月。
梁启力不时抬腕看一眼时间,梁映真进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
手术室上方的灯持久地亮起,他更为忐忑,时间越长肯定情况越危急,可又怕灯熄灭医生出来说一声“抱歉,我们尽力了”。
赵卓丽已经完全崩溃,他还得撑着,只是内心越发焦灼,五月末的夜晚并不热,男人的额头却起了细细的一层汗。
手机铃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是林妈。
“九点了啊,先生、太太,今晚还要回来吃晚饭吗,说映真的男朋友要来我们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呢,我怕天热了放外面会坏掉。”
梁启力侧头低声说:“我们不回去了,林妈你们吃吧。”
结束通话,他偏头低声问旁边的妻子:“饿不饿,我叫人去买点吃的来?”
赵卓丽像木头一样机械摇头。
“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最终还是没叫人去买吃的,梁启力同样没有胃口,只是握着她的手给她一点安定的力量,不时看一眼时间,心存的希望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磨灭。
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走来一个身穿交警制服的中年男子,是交通大队的郝队长。
郝队长和梁家有点交情,认识他家车牌也认识梁映真,到现场后第一时间通知了赵卓丽。特大追尾车祸事故后,他赶赴现场指挥到现在才算告一段落。
郝队长看了一眼手术室的灯:“还没出来?”
梁启力站起身,面容疲惫:“车祸是怎么回事?”
郝队长叹了口气:“三辆货车追尾,旁边两辆轿车也遭了殃,有两个直接当场死亡了。”
“那我们映真……”
神色如同被封住一动不动的赵卓丽忽然回神,一边开口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现在还是满手血迹衣服上也有血迹,形容狼狈。
梁启力忙扶住她,她啜泣着说:“怎么会伤这么重,都没个人样了……脸也伤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毁容……命、命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她坐的副驾驶,副驾驶最危险!”郝队长说,“哎,就不该坐副驾驶。她比驾驶座的小伙子伤得重。”
梁启力和赵卓丽如梦方醒,互相对视,这才想起车上还有映真口中的男朋友在。
走廊里走来几个行色匆匆的医生,年岁已高,手术室的门一开,几个人进去,手术室的门又关上了。
赵卓丽的心如堕冰窟,她哭着抓住梁启力的手臂,顾不上郝队长还在旁边,哭得毫无平常温婉的形象:“怎么办,是不是太危险没救了?启力,我们的映真怎么办……”
梁启力忙安慰她:“只要医生没说……”他停顿了下,自己也觉得那个字太艰难,“还有救!这不又有医生进去了吗,肯定还有希望!别慌,别慌,映真年轻身体底子好,肯定能坚持过去。”
“可是又有医生进去了啊……都五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赵卓丽哭腔也沙哑了,眼泪滴落在手掌的血迹上,混着血色的眼泪滴落在地。
一个四十左右的护士拿着一叠单子过来,叫了一声:“车牌江A56947的家属在吗?”
梁启力应道:“我是车主。”
护士递来手上一叠单子,梁启力接到手中,护士说:“男孩儿出手术室了,人没事儿估计明天就醒,家属拿单子去急诊那里缴费啊。”
说完转身匆匆走了。
接着手术室的灯灭,赵卓丽和梁启力同时大步上前,梁启力追着第一个出来的医生焦急地问:“怎么样了,我女儿好了吗?”
医生摘下口罩欲言又止,赵卓丽捂住嘴眼泪抢先流了下来。
梁启力眼睛通红,医生叹气:“没死,但……”
“但?医生你说啊!”梁启力也急了。
医生语气遗憾,沉重地说:“孩子伤得太严重,中途心跳都停了差点脑死亡,现在救是救过来了,但是脑电图呈散乱波形,大概率……会成为植物人。”
医生说完,和身后出来的几个医生一同离开。
梁启力拿着单子还有些愣,赵卓丽流着泪看见他手中的缴费单据,恨意上涌抓起单子扬手一扔,歇斯底里地喊:“让他去死!”
她的身体滑下去,跪坐在地上靠在梁启力的腿边,泪眼婆娑,崩溃地大声哭喊:“她才十九岁,才十九岁啊!她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她才大二,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我不信,启力我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才十九岁啊……”
她嚎啕大哭,梁启力隐忍多时的眼泪也落下,蹲下去抱着她。
手术室推出小床,赵卓丽慌忙站起来,哭得视线都模糊了,看不清女儿的脸,全凭最后一口气撑住跟着推车的护士去了病房。
病房很安静也很凉,六人间其他五张床上没有人。
赵卓丽无声流泪,哭到后来开始倒抽气,怕吵醒女儿慌忙擦泪又是一顿,如果真能吵醒就好了。
病床上,梁映真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满是鲜血的连衣裙被换下,头一圈一圈缠绕着纱布,头发全部剃光了,只露出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双腿都打上石膏,小臂缠绕着纱布,整个人如同白色木乃伊一样,沉静地躺着,毫无生气。
过了会,梁启力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橙色方正发|票。
他脊背不如之前挺拔,短短几个小时仿佛苍老十岁,他缓缓走至身旁,赵卓丽转头抱着他,闷在他的衬衫前呜咽,梁启力抬起手缓缓拍她的背。
四年前的那一晚,赵卓丽终生都不会忘记,她的生活就此天翻地覆。
回忆收闸,赵卓丽眼睛微微湿润,听见会议室有了脚步声,转头擦了下眼角,回归冷淡的表情。
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进来关上门,坐下后神情略显意外,温声道:“伯母,您好。”
赵卓丽不动声色打量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恨,是有的,遗憾,却也是有的。
“如果四年前没有那一场事故,那天晚上我们就会见到了,映真跟你说过了吗,那天我家备好晚餐打算让她带你回家的。”
赵卓丽端起桌上凉掉的绿茶喝了一口。
程越有点局促地微垂下眼睛,沉默片刻,缓缓地说道:“对不起,伯母。”
“对不起?是不是显得太轻易了?”
赵卓丽从包里取出一摞照片放在对面:“你看看当初车祸后映真是什么样子再说。”
程越拿起照片。
照片上,病床上浑身缠满纱布的人完全看不清是男是女,头发剃光了全被纱布裹住只露出一双闭上的眼睛。
他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一窒。
赵卓丽声音凉凉的:“她这个样子维持了近半年,到现在左腿里还有两颗钢钉。是没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当了三年植物人。”
车祸后,他遍寻不着她甚至猜想她是不是在车祸里丧生,以为那就是最凄惨的后果,却没想到当初映真是这样的,与死无异。
他痛苦地往后翻照片,梁映真渐渐拆了石膏和一身的绷带纱布,右边脸颊有粉白的疤痕,光秃秃的头渐渐长出细软的头发。
他眼睛发红地一张张往后翻。
她的头发慢慢从一寸、两寸长到肩头,右边脸颊的疤痕随着漫长的时间渐渐淡化、消失,照片上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有一直紧紧闭着的双眼。
“我开始拍这些照片想记录她一点点好转的过程,等她醒了给她看。但她昏迷的第二年心脏停搏,医生说她这辈子都不会醒了,你知道我守着这样的映真三年是什么感觉吗?”
程越眼眶发热,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没说完。”
赵卓丽胸口微微起伏,微颤的手捧起茶水喝了一口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我的丈夫以前从不信神啊佛的,映真成了植物人后我们找了很多专家也无计可施,所有人都说只能等待奇迹。于是我的丈夫开始信佛了。”
程越垂着眼睛,盯着手中的照片。
赵卓丽说话时牙齿都在颤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说话的力气,声音很小却在颤抖。
“启力和我开始每周去江城北边的灵泉寺上香求菩萨让映真醒来,很傻是不是?可我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映真出事后半年启力去泰国考察,也去当地佛寺求神佛显灵,却被落石砸了头,颅内重度出血抢救过来后精神失常。”
“因为那场车祸,我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丈夫。”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程越,你说,这一切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过去的吗?”
程越沉默许久,缓缓放下手中的照片,咬紧牙后抬起头:“所有的错是我造成的,但您不应该欺骗映真,给她一个虚假的婚姻和无中生有的丈夫。”
赵卓丽眼神闪烁,移开视线半晌。
“这件事我无话可说,当初是我没有办法了。如果启力还在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她深呼吸几次,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映真现在很幸福,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她说完拿起包起身,脚步不停地拉开会议室的门。
“如果她恢复了记忆呢?”
身后男人掷地有声地问道。
赵卓丽顿了顿,走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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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映真收到一份邀约,谢征发来消息,说搬了新家准备在家里露台搞一个庆祝的烧烤。
她跟傅审言提起时,男人正在扣衬衫的袖扣,闻言微微皱了下眉:“邀请我们过去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
“小气鬼!”梁映真捏住他的脸。
现在和他相处她的胆子愈发大了,她笑眯眯地说:“我是女主人,邀请我们去做客当然要跟傅家的女主人说了对不对?”
傅审言轻轻挑了下眉,唇边起了些笑意:“嗯。”
过几天两人赴约,照着谢征给的地址吩咐司机开车过去,是一个别墅区,谢征买的叠拼别墅下面三层,有一个近两百平的露台,说是小花园也不为过。
梁映真今天穿的灰色毛呢套裙,衬得白皙的肌肤胜雪,柔顺的直发用卷发棒稍稍在发尾卷起弧度,娇妍俏丽。
“叮咚”,谢征开了门:“就等你们呢。”
梁映真和傅审言换上一次性拖鞋进屋,露台还有别的客人,谢征介绍道:“这是江大建筑学院的顾院长,这是王教授,董教授……”
然后介绍傅审言:“这是我大学同学,傅审言。”
并不带傅氏集团出场,傅审言淡淡微笑与几位握手,坐在一边的大理石台上,淡然自若地与他们聊天。
梁映真烤着烤串,不时瞄一眼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审言如同平常人一样说话,不谈公事不谈金融,纯粹地在聊建筑。
她竖起耳朵一边烤一边听,又很惊奇,他居然现在对建筑界的最近的优秀设计和新闻了如指掌,在场的客人只有顾院长只有他的身份,忍不住脱口道:“你不搞建筑实在是可惜了啊。”
傅审言淡淡一笑,没接话。
谢征从玄关又带来一个人,顾院长热情地笑着招呼:“程越。”
梁映真下意识转头,程越看着顾院长点点头,径直走向顾院长的旁边坐下。
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只有第一次见面有些唐突地抓着她的手腕,之后几次见面都彬彬有礼,上一次在家具城和这一次在谢征家他没有对她额外关注。
应该安心才对,但就是隐隐的不安,却找不着这种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又不刺眼,坐在室外也并不觉得寒冷。
在场的人要么是建筑学院的老师,要么是不认识的人,她安安静静没怎么说话,倒是有几位江大的老师认得她这位学生却不知道她结婚了,还问了一下,弄得她满脸不好意思。
梁映真埋头吃烤肉和烤玉米,偶尔抬起头看向别人,刻意略过程越,却不知这刻意落进有心人的眼里是什么意味。
傅审言忽然对她说:“你看程越,是不是和周司礼有点像?”
他冷不丁提及程越,梁映真微微一惊,镇定下来后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去看了一眼程越,程越的目光恰好与她撞上。
她连忙垂下视线,胡乱点头:“有点儿像吧,你今天怎么关注起这个?”
傅审言端起啤酒,却不答话。
中途他收到一个电话,回来后跟大家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道别后与梁映真一同离开。
坐在商务车里,傅审言开始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梁映真坐在另一侧,望着窗外更显萧瑟的江城街道,临近过年,渐渐有更多公司放假,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看着看着,脑里忽然跳进在阶梯教室与程越的第一次见面时他眼里的炽热。
她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拿出手机继续完善圣托里尼的攻略,极力将那个场景从脑里赶出去。
傅审言将她送回傅宅,扶着她的头亲了下嘴唇:“今天可能会忙很晚,不要等我。”
“嗯。”
她轻轻点头,准备下车又忽然回头,扑进他的怀里主动抱着他吻上去,傅审言有些莫名仍然顺着她的动作扣住她的腰往上提。
两人接了个柔柔腻腻的吻。
梁映真脸红着不好意思看他,飞快下了车跑进别墅,五花肉小腿哒哒哒地奔跑上来迎接她,她抱起它在沙发上玩闹。
夜里十一点,傅审言果然如他所说会忙到很晚,还没回来。
梁映真躺进被窝,闭上眼睛睡了。
傅审言忙至后半夜,按照从前的习惯会直接在办公室里的隔间睡下,现在却吩咐司机送他回家,抵达傅宅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洗漱后换上睡衣上|床,透过床头小灯微黄的光线,看向睡得正酣的梁映真。
想起临别时她主动的吻,是她第一次主动。
深邃的眼眸透出的目光愈发温柔,他侧躺在她的边上,目光细细勾勒她的轮廓,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触感娇嫩柔软、富有韧性。
他捧住她的脸,俯下去,在她的嘴唇上轻柔地吻。
……
第二天梁映真醒来时傅审言合着眼皮躺在旁边,睡得正熟。
男人的下颌冒出些许青茬,她伸手轻轻地触碰,他似乎微微动了下,她忙缩回小手,等他没动了又伸出手抱着他,头轻轻贴在他的胸前,嗅到他淡淡的清冽的味道,很安心很踏实。
“这么热情?”
头顶男声含着淡淡笑意。
她一抬头,被他按回怀里,还收紧了手臂搂得更紧,他嗓音低沉、隐隐透出疲惫:“陪我睡会。”
“好。”
她闭上眼睛,再醒来便是被傅审言亲醒的,她躲避了下笑起来:“老流|氓。”
“流|氓就流|氓,加一个老作什么。”他并无恼意,淡淡地笑。
梁映真打掉被窝不安分的手掌,把玩着他的睡衣纽扣,小声说:“就刚才那么一会我做梦了呢,要不咱们去爬山吧?”
傅审言的笑容僵在嘴角:“梦见了什么?”
“爬山啊。”
“梦里,我是不是背你下山?”他眼神微微沉下去,从不刻意去记的催眠时她说的情景活灵活现在脑海浮现。
她惊喜地笑出声:“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傅二快对爬山PTSD了……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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