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二日前夜间,选锋军小心布置营盘,早早休息。而夜色之下,远处无数火把往来不断,嚎叫声与马蹄声掺杂在一起骚扰不停,时不时的还有火箭射来,无不预示着刘庆福部的意图。
待到天明,许岸却让所有部队打乱编制,按照兵种进行重新组合。四千多步卒分为枪兵、弓弩兵、刀盾兵三类,重新组合成十队,每队四百余人,十个队分布在辎重前后左右,刀盾兵与枪兵在最外侧组成方阵,弓弩手在内侧排列。每个方阵安排一名将领统一指挥。
早早穿上民夫衣服的钩镰枪兵与长斧武士共四百人混在民夫之中,随着辎重一同前行。
二千踏白骑兵则被分出一千人打散为十队,每队百人,在大队前后左右远远探查游弋,一遇急事,便可举烟吹号快速传递信息,给步兵方阵从容的时间应对。最后剩余一千骑兵为中军,交予踏白军统领周秉统帅,策应各方。
大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一道狼烟升起,将敌兵来袭的信号送到眼前,引起选锋军士卒们一阵瞩目。
“不必理会,继续前行。”只有一道狼烟,说明来袭的只是小股部队,游弋在外的踏白骑兵就能对付,许岸传下命令,“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等敌军来攻!”
不到三百骑兵来袭,正在附近游弋的踏白军三个百人队也对冲而上,小规模的战斗展开。
与两骑单挑完全不同,骑兵的两军结阵对冲没有比较武艺高下的机会。策马奔腾而过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机会能在敌人身上挥砍第二刀或者刺上第二枪。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机会。
双方骑兵通常只有一次照面机会,之后便是错镫而过,往往就在一眨眼之间决出胜负。简单有效的砍杀穿刺,才是骑兵团队最简单,最直接的作战方式。这一次照面若是不能将对方斩落马下,就要把敌人交给身后的同袍,自己则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杀向敌军的后排骑兵。
故此,冲在前排的骑兵一般都是军中最为彪悍的勇士,互相对冲穿过各自的阵地之后一个照面结束,双方还要各自把战马兜回来再战,故此才是一个回合。
“砰!”几个呼吸间,骑兵碰撞在一起,瞬间短兵相接、鲜血飞溅,双方都在用最快的速度,杀穿对方的队伍,然后再拨回马头再次对冲。骑士呼喝喊杀之声、刀枪划破盔甲之声、马匹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战场每一个角落。
几次对冲之后,留在战场中央的,只有一地的尸骸,以及一匹匹失去骑手而茫然四顾的战马。踏白军每次对决探马赤军都是落在下风,但对付青州忠义军可并不吃亏。青州军几次小股的突袭都被踏白军打退。
“除踏白军外,各部无令不得出击!”眼见敌军退却,选锋军步卒调整队列,许岸派出传令兵,将军令下达到每个阵列之中,“按照议定的前后序列,缓缓前行。”
眼见小股突袭没有效果,刘庆福也开始调整部署,这次之所以能带出这么多马匹,那得感谢许国从扬州强永军调来战马数千,楚州之变后这些战马都归了刘庆福。这次李全在东平府受挫,刘庆福立刻捕捉到了机会,一个多月前他刚刚打退时青救了李全的性命,这次来援若是再立下功勋,自己在青州忠义军中的地位又可再向前一步。
刘庆福坐在马上远远观战,摇头道:“都说这许岸难对付,我看也是稀疏平常,这么古怪的阵型,队伍拉得这么长,又有何用?”
他吩咐众将:“对方的破绽在辎重队,我们人少,不要和他们骑兵拼消耗,直接冲击辎重,从中间突进,将他们切开,让他们人马前后脱节,首尾难顾。”
不到片刻,狼烟四起,许岸一行侧前方烟尘滚滚,肉眼可见数不清的骑兵开始蜂拥而至,冲杀了过来。选锋军中立即有了反应,枪兵、刀盾兵混合军阵左右展开分成数个方阵,立起大盾将辎重民夫档在身后。弓弩手开始弯弓上弦进入作战准备。
刘庆福数千骑兵杀来,外围的十个百人骑队顿时抵挡不住,纷纷撤退回归本阵。刘庆福将几千骑兵分为几队从不同方向发起冲锋,这让选锋军摸不透他们的主攻方向,以至首尾难顾。
除非是铁甲重骑,轻骑兵不会傻傻得对着列好方阵的步军冲击,而是要通过骑术与弓箭不断来消耗步卒方阵的箭矢和士气。
当先一个骑兵千人队奔驰到面对着的两个选锋军方阵有效射程之内,方阵的将领正吩咐弓弩兵准备射击。突然间骑兵却调转马头,从两个军阵的侧面飞驰而过,并在马上弯弓搭箭,将一片箭雨撒进步卒方阵之内,前排大盾抬起,噼里啪啦挡住了一轮驰射,也有少数羽箭穿过盾牌的阻挡,没入阵中带起一阵惨呼。
骑兵的忽然转向,使得不少弓弩手应对不及,但还是有约一半的弓弩手在将领的指挥之下成功地转换方向,将羽箭从刀盾兵、枪兵之后的阵中射出。虽然箭矢有些稀稀落落,不那么整齐,但步卒弓弩的射程远远超过了骑兵弓,骑兵外围十几个骑兵猝不及防,被射得人仰马翻。
十几个人的伤亡,对于一个千人队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千人骑队在将领的命令下顿时穿过两个军阵的空隙突入其中,可选锋军弓弩手的反应很快,这第二轮射击整齐得多,相隔的两个军阵先后将数以百计的羽箭抛出,骑兵队中一阵骚乱,直接倒下一片。尽管如此,这支骑兵在付出伤亡的代价之后,还是冲入了两个方阵之中。
选锋军分成了多个小型军阵之后将辎重队护在当中,使得骑兵必须穿过这些方阵才可以触到运送辎重的那些大车。但如此排兵之后,每个方阵都只有四五百人,人数太少无法形成密集的攒射。
故此临敌两轮的射击并没能阻档骑兵的前行,在刘庆福四支千人骑队先后发起冲击后,这些步兵方阵变得各自为战,无法突显出人数的优势,渐渐落了下风。
“胜机已显!”刘庆福立在马上用马鞭梢指着烟尘滚滚的战场,“敌军步卒没能连成一片,已经左支右绌,只剩中军那一千骑兵预备队。”
一个骑将打马上前,“统制,咱们还有一千五百骑兵,是不是现在压上去?”
刘庆福有些犹豫,是继续冲击中部的辎重还是攻击中军那一千骑兵。可就在他稍稍犹豫的时候,对方那一千预备队动了,整队的骑兵从中军之中冲出,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切入一支青州骑兵的千人队之后,立即引发了这支千人队的混乱。
刘庆福立刻下令,“吹号,升起战旗,咱们全力冲击敌军辎重队。”
“呜~”随着刘庆福将战旗升起,一缕胡笳声悠悠忽忽传来,山丘后一千五百青州骑士纵马而出,尘烟开始沸腾。
中军各将皆为震动,叶七按捺不住,立在马上手搭凉棚远远看去,刘庆福的战旗滚滚尘烟中时隐时现。
“统制,是刘庆福来了!”叶七侧脸冲许岸大声说道。
许岸不为所动,目光扫了一眼与踏白军交战的那支青州军的骑兵千人队,那支骑兵被三个方阵夹在当中,又被一千踏白军抄了后路,已经开始乱了。他立即下令:“让周秉尽快吃掉那支千人队,待刘庆福进入辎重队后,抄他的后路。”
“诺”传令兵得令,快速打马而去。
“咚!咚!咚!”军阵中忽然响起了鼓声,不是那种冲锋的激烈鼓点,而是沉重而缓慢地声音。
鼓声传来,让焦急等待的褚万龄如释重负,方才尘烟一起,许岸已经派传令兵过来让他们披甲原地等候。可看着周边同袍左支右绌,他们早已等候得很焦急。
“让弟兄们起身,即刻迎敌。”
奔驰中的马蹄踏着大地,骑兵们愤怒的呐喊混着战马嘶吼的咆哮。滚滚烟尘越来越近,一千五百骑兵在旷野中展开成三部,分成三波连续冲击,如潮水般一浪叠着一浪。最前的一波骑士阵型一变,如同锥子直插选锋军大阵,方阵中射出的羽箭将前排的骑士射倒,后排的骑士毫不顾忌,纵马从方阵边缘掠过,冲着大军中部的辎重队碾压而去。辎重队中民夫顿时一片慌乱,惊呼声四起。
褚万龄兜鍪之下双目炯炯,冲着周边各个队将喝道:“听好了,三百钩镰枪兵在前,一百长斧步卒在后,全部迎上去!告诉他们,干掉刘庆福,让青州军那些废物知道,咱们才是真正的忠义军!”
军令一下,选锋军中最强悍的四百战士,即刻从插满旌旗的辎重大车之间起身,轰然向前。
冲进辎重队的几百骑兵觉得有些奇怪,面对的这些民夫见到他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欣喜的表情。那是猎人见到猎物才会有的表情。也不见有羽箭飞来,那些民夫快速结阵,步伐稳定、动作整齐划一。
随着几声呼喝,将士们脱去身上的伪装,露出一身的铠甲。当前一人手一举,只见一道寒光扫过,然后是几十道、几百道蔓延开,最后整个方阵头顶都是雪亮的寒光,寒光闪烁中,军阵中发出齐声呐喊。
“赫!”
三百名钩镰枪手将手中的长枪挺起,雪亮的枪尖迎上全力奔跑的战马,枪芒大盛,血光迸现,顿时一阵阵人喊马嘶。前排的骑兵早已经发现不对,但全力冲击的他们无法后退,只能向前冲。
骑兵如潮水一般重重得拍打在这如岩石的钢铁军阵中,化成红色的血水。
吕文德上次在阳谷县立下大功,从旗头被褚万龄提拔为队将,并从长斧队调到了钩镰枪队带领五十个枪兵。他知道这是褚万龄明显想栽培他,让他熟悉两个兵种的战法,最后能够如褚万龄一般指挥两个兵种协同作战。
此刻吕文德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眼中只有一个个敌军躯体和自己带血的枪尖,他面前不到几步,有一个退进边射的骑兵,那骑兵躲过了他们几次冲刺都没被刺死,若再冲近些,进入两丈范围,那他们这些枪兵可就失去了优势。
但他在阵列中不被允许随意走动,更不被允许脱离阵列前去杀敌,督战官就在左近,他只能踩着步点前进,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正在这时从骑兵群中又飞来一箭,吕文德胸口‘叮’一声响,强劲的冲击力使他一步没迈起,踏在了原地,胸口中箭的位置传来一阵疼痛,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后排的同袍推着他继续往前走,吕文德连续跨步,终于将步伐调整与众人一致,这时候才发现,方才那个骑兵被左右两侧的同袍同时刺中,身上多了两个儿臂粗的血洞,正从马上跌下。
他缓了口气,低头看胸口,一支雕翎羽箭插在胸甲之上,正随着自己的走动上下颤动,尖锐的箭头透入胸甲,只有大半截留在甲叶子外面。还好穿的是铁甲,今日穿的若是皮甲估计就得透进去了。长斧队如今已经是全员铁甲,钩镰枪兵披铁甲的比例也高达三分之一。装备上的优势明显提升了士卒的士气。
前方的位置正好没有敌人,他连忙右手提枪,腾出左手把羽箭扯掉,感觉入肉不太深,一股液体从伤口的皮肤上流过。就在他一愣神,面对的一个骑兵将手中矛抛了过来。吕文德赶忙双手握枪,可还是慢了一步,右手边的枪兵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被一支长矛戳穿前心仰天倒下,后排的枪兵一言不发,迅速上前补进队列。
吕文德心中恼怒,只是这么短短的拔箭时间的耽误,就损失了一个同袍,他怒目如火,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前方每一个移动中的人马躯体,耳中只有咚咚的鼓声,每响一声便是两个踏步,好似被鼓声拉线的人形木偶,一步步接近敌人。枪杆上传来敌兵兵器格撞磕碰他也不管,双臂不断机械麻木地**,要将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敌人都刺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