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正在懊恼手中没有骑兵,可就在李全退兵两日之后,踏白军统领周秉带着二千骑兵前来增援。
若是早来两日,便可追击敌军,踏白军也能捞一个大功。周秉赶来之时青州忠义军已经退了,他还来不及懊恼,大名府又有彭义斌的军令传来,李全兵犯恩州,令许岸节制选锋、踏白二军班师恩州助战。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动还没平息,南方又有消息传来,李全已经下令调楚州大将刘庆福率兵前来增援。从楚州至恩州这长途的行军路线上看,很可能与许岸回师恩州的路线重叠。
时不我待,许岸留下马慎行、周全领一个将兵马守东平府。他亲自带领五千选锋军、二千踏白军,外加一千民夫渡过黄河往恩州行军。
五月二十三日夜,选锋、踏白两军行军足足七十余里,方才从容停驻,此时已经离恩州不到百里,歇息一夜后明日行军便可进入恩州地界,前方斥候已经发现了刘庆福的骑兵部队。双方都是援兵,都想快速赶往主战场,可是半路遇上了,就必有一战。
许岸果断派出大量斥候往恩州方向探查军情,让军队就地休整,做好部署,随时准备作战。夜间几路斥候陆续来报,刘庆副部骑兵约五千出现在西侧三十里之外,军容整肃。
许岸召集众将商议:“刘庆福部,已近在咫尺,明日如何行军?”
选锋军正将曹百川沉默片刻,答道:“以骑军为先锋,步兵为后续,走大路,明日可至恩州地界……”
许岸摇摇头:“明日途中刘庆福必有接战,咱们不可能从容行军。”
踏白军统领周秉心中急切:“或是明日直接攻击刘庆福部,步军在中,骑兵分两翼。打退刘庆福,再回兵恩州。”
许岸又摇头道:“敌军骑兵多,咱们骑兵少,就算胜了未必追得上。咱们要在彭副总管与李全开战前赶到战场。”
选锋军正将牛大想了想道:“踏白军先行去恩州增援副总管,我军缓缓前行……”
许岸站起身来,道:“步骑不可分割,协同作战,否则会被敌军逐个击败,明日咱们步骑混编,让民夫居中,向恩州进发,保持作战队形,一日走三十里便可……”
“三十里?”周秉有些着急了:“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恩州?怕是会误了战机!”
许岸沉声道:“此战未必会在恩州城下,副总管说不定也是半路就与李全兵马相遇,咱们缓缓前行,派出斥候与副总管联络,咱们不用主动出击,让刘庆福沉不住气,领兵来战。”
见众将一片沉默,许岸又问:“若是步骑混合行军,刘庆福会攻击我军何处?”
“自然是用马军冲击辎重民夫。”牛大应道。
许岸笑道:“不错,咱们让钩镰枪兵和长斧兵再穿一次民夫的衣服,引他们来攻打辎重,就如上次诱击探马赤军一般,这次刘庆福敢来,就让他吃点苦头。”
周秉想了想又问:“若是他们正面攻来,不管辎重,又如何?”
“那就直接对决!”许岸道:“步兵据中,骑兵两翼,以堂堂之阵,击败刘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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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段日子,雨水虽然不少,但天上的烈日,依旧是炽烈如火,能将地面晒得裂出缝来。
由于运送辎重的严实部被远远地抛落在后方,彭义斌大军大约有三万三千众,外加陆勋带的四千随军民夫,从大名府奔赴恩州。一路上派出大量探马斥候四处游弋都没发现敌军。
可二日之后,大军正在经过黄河古道,先行越过古道的斥候打马回报,南面二十里外出现了大股步骑混合的兵甲正在向恩州进军。敌军先锋步履严整,盔甲鲜明,看旗号,毫无疑问正是李全的青州忠义军。
彭义斌立刻下令停止行军,安排各军排好先后次序,派出传令兵告知恩州守军严守城池。
随后,两军斥候往来不断,直接在丘陵、平原之上反复冲击,展开激烈的骑战,将双方排兵布阵、地形营盘的各种情报回报本军主帅。李全本想乘援军未到之前攻下恩州,而彭义斌长途行军,本想进入恩州再依城而战。双方均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都有点措手不及。
非只如此,很快,随着各种情报不断汇集,另一个让彭义斌感到有压力的是,李全的部队数量似乎比想象中来的多了些,原先情报是李全攻打东平府带来三万战兵。可实际的情况是东平府虽然没有打下,但李全损失并不大,行军途中又从青州、潍州、莱州各地调来几千步骑,人马总数接近四万,步骑俱全。
“副总管,趁还来得及,要不咱们避一避,退往恩州,依城而战?”一个战将听到敌军地总数脸色煞白。
彭义斌也不是没有考虑退入恩州,毕竟,双方都是红袄军出身,又都是朝廷的忠义军,互相知根知底,李全虽然跋扈,但作战可不含糊。彭义斌的部队人数少,而且连日烈日下行军士卒们已然是极度疲惫,这种状况之下作战他也没有把握。
但也仅仅是思索了片刻,彭义斌便马上下定决心,如果临敌而退,那么士气肯定受挫,对方要是顺势掩杀过来,形势有可能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此,他不能轻言后退,一个不小心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彭义斌派出十几个传令官,将军令下达到每一个重要将领:“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迎面对敌,以三万三对四万未必能胜;但此时若退,平原之上无险可守,恩州还在数十里之外,行军途中被敌军追击则必败无疑!”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两军各自排兵布阵完毕,距离又拉进到了十里上下。两军加在一起有七八万人,十里的距离几乎是一蹴而就。距离越来越近双方的斥候骑战便越发激烈,小股部队开始为了争夺有利地形冲突不断。彭义斌虽然兵马较少却没有退让,李全更是毫不妥协,双方越来越近,大战一触即发。
行军途中的遭遇之战,对两军而言委实都有些猝不及防,双方都没有必胜把握,但如此境地若是后退便有全军溃散的危险,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许岸有消息了吗?”沉默许久的彭义斌忽然发问。
披着甲胄的王思退越众向前,禀报道:“按行军速度今日应当要到了,可派出去的斥候都还没有消息。”
彭义斌看看天,已经是午后,如今哪怕兵力较少也等不了,许岸失期给了他不详的预感,若是许岸在来援途中被伏,那么此战后果不堪设想。
他勒马缓缓向前,把军令一个个向下传递:“左军攻左翼,右军与踏白军攻右翼,中军居中,二千亲兵队居后,压上去……”
两军逐渐接近,双方后排的弓箭手不断将羽箭抛射出去,天空中箭矢如雨交叉而过,又嗖嗖落下,但丝毫不能阻挡双方士卒的前进。两支忠义军如两股黑色的洪流撞在一起,又逐渐在交界之处形成一条红色的血线。
交战不过二刻钟,一骑兵浑身浴血,自远处打马驰来,到了中军旗下滚鞍落马,由两个亲兵扶着上前转呈军情:“副总管,踏白军……踏白军副统领崔原中箭落马,无法指挥作战……”
彭义斌勒马立在旗下,望着远处烟尘,不动声色,此战他的马军较少,一半的踏白军派去支援东平府了,现在踏白军统领与副统领都不能指挥战斗。
他直接吩咐:“右军统制赵邦永节制踏白军。各指挥官安排好阵亡后指挥次序,如此激战不要坏了战线,其余所有战阵,依各自防线,向前迎敌,有进无退!”
“彭义斌军马人少,但以进为退,想速战速决。”李全立马于一个小丘之上,观察滚滚尘烟中的战况,开口道:“此战胜负,就是在看双方最后的撒手锏什么时候掷出。”
一旁王文信欲言又止,李全安排二千亲卫甲士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当两军相诀不定胜负的时候把这二千亲卫掷出作为撒手锏。而彭义斌手中的撒手锏他却看不出来。只能问道:“节使,彭义斌的撒手锏是什么?”
“你看。”李全远远指着彭义斌战旗之下,“那里有一队甲士矗立,必是精锐。”
王文信远远看去,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噪声,到处都是血腥气,阳光射在彭义斌战旗之下的那片区域隐隐泛着光,不由一惊,那里定是数以千计的甲士。
眼下这个战场,中间开阔,一侧为黄河古道,夏季古道中是一片浅滩,地理对李全一方稍稍不利。但两军对决,身为主将,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决定何时往何处投放出手中最后的精锐!
“节使!他们中军与右军交接处有个缺口。”
王文信眼见着李全沉默不语,再次请战:“节使!要不要让我带本部去冲一阵”。
“不急。”李全应声而对,他指着远处一个方阵,“敌军的缺口会由那个方阵补上来,你的骑兵也不多,冲入的时候缺口已经被补上了,必定陷进重围。”
果然一个步兵方阵迅速上去补上缺口,看旗号那是赵邦永的部队。王文信连连颔首,俨然心服口服。
“刘庆福有消息了吗?”李全转头问。前日刘庆福传来消息,来援的路上发现东平府许岸部正往恩州赶来,李全立即下令刘庆福骚扰这支援军的行军,不要恋战,尽快赶来战场汇合,可今日还没看到半个人影。
斥候禀报:“刘将军还没消息。”
刘庆福带着数千骑兵,就算不能打垮许岸,赶来战场也比许岸的步兵快多了,可却迟迟未达,李全心中暗暗有些着急。
太阳已经西斜,在渐渐昏黄日光中,遍布战场的血腥之色也分外的耀眼夺目。两军无数次碰撞之后,呐喊咒骂俨然消失,只是沉默的互相厮杀。混乱的激战漩涡里,一旦伤卒倒下立刻被踩成肉泥,双方数年前还是一同对抗金军的同袍,此刻却是生死相搏。
双方两翼本来就不多的轻骑也对冲不动了,只是绕着方阵游走,不断射出箭囊中的箭矢,疲倦的战马长声嘶鸣着,转着圈子。在这场激烈持续半天的战事当中,每一刻都在吞噬着更多的生命!
战斗到此刻,李全兵力上的优势逐渐体现了出来,战线逐渐向北移动。许久没有出声的彭义斌,终于按耐不住,仅仅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便直接下令:“二千亲兵队,随我一同往中间压上去!”
亲兵队副将何千重吃了一惊,只是回头去看身后王思退,王思退也是震惊:“副总管还是留在后方调度,亲兵队不如……”
彭义斌摆了摆手,道:“我军兵少,此刻不鼓动士气向前压,便是溃败的结果,某上前线便是对士卒最大的鼓舞。李全还有后手,但此刻咱们已经没有选择。”
二千亲兵队小步奔跑向前。彭义斌也不多话,拔出战刀,周边的亲卫、幕僚、军将也一同围绕在他左右。帅旗一动,整个战场都为之震动。战场中心,彭义斌一方的步卒大阵本来已经开始出现动摇趋势,但见到主帅彭义斌亲自出阵,士气很快又振奋起来,
战旗已经进入战场边缘地界,双方都看得清楚。李全明显是怔了一怔,见那战旗不断向前的同时,一支格外精锐的步兵甲士部队几乎是抢在战旗之前奋力向前冲击。
一直沉默的李全开口:“原来是二千甲士,彭义斌把家底子亮出来了,便要决战了。”
“出兵!”李全手中铁枪一指,回顾身后。“拔了战旗,随我一起压上去!谁拿下彭义斌便是头功!”
王文信一声呼喝先行开道,李全自领帅旗向前,同样的二千精锐甲士也紧随着向战场中心迈进。如今已经是最后的时刻,双方主帅各自拔旗,迎面往迎头并进。
彭义斌先至前线,其部二千生力军与中军会师之后,对迎面涌上的青州步卒造成了巨大冲击,硬生生将战线一步步往南逼了回去。
片刻之后,李全的也率领甲兵杀入战场中心,一时间,此消彼长。
可就在此时,远处升起滚滚尘烟,接着大地震动起来,毋庸置疑,那是数千骑兵纵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