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影像志 第27章 值得

陈叶没想到杨桐会一下子说这么多，开始还惊讶了会儿，后来想想其实也正常，杨桐的性格就是如此，不爱藏着掖着。

这一点在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领教了。

陈叶从头到尾听下来，大概什么情况也都了解了。

只是这次经历不太美好，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本质上算是一段悲伤的感情吧。

但杨桐说得很平静，云淡风轻的，甚至有种八卦别人的自然感，自己完全不像故事里的主人公。

至于最后那些关于对方怎样低看自己的话，她说出口时也依旧没有半分波澜，反而是在无所谓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股子韧劲。

那就是：等着吧，老子就拍纪录片也能拍出好东西。

他起初还想着需不需要安慰她，现在看来答案是不用的。

而且杨桐所需要的也不是那些言语上的东西。

至于她真正需要什么，陈叶心里很有数。

他把面前的酒杯举起，向杨桐靠去：“事实说明那人的眼光很差，你是注定会打翻身仗的。”

杨桐喜欢这个回答，会心一笑后也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那就借你吉言咯。”

陈叶点头：“一定会。”

*

饭后，陈叶提前结了账前去开车，杨桐则在店里等他，等车开在店门前时她再进去。

上车后她才发现他俩身上的酒气有多么明显，混合着烤肉残留的些许油烟气，共同充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下意识蹙眉。

“我开点窗透气。”循着话音，杨桐才发现陈叶一直看着自己。

“好。”她拉紧衣服，准备迎接冷空气的到来。

“没事，我先开到前面那个地下车库去，咱们开窗敞敞气之后再走。”

不过杨桐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把脖子缩在衣服里，一副不怕冷风吹的模样。她觉得陈叶说的那个办法有点多此一举，于是开口：“那多麻烦啊，还浪费时间，你慢慢开一会儿味就散了。”

“不麻烦，也不浪费时间。”他回答得很简洁。

陈叶没打算听她的建议，自己坚持着按照原来的想法做了。

其实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太快回去，杨桐明不明白他也不准备解释，反正这段时间就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杨桐此刻确实不懂他在坚持什么，还非要去什么地下车库散气味，她本来想说车库里的空气也不见得多好，但看陈叶似乎已经决定好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反正方向盘在他手里，那就随他去吧。

车驶入并停好后两人都各自把车窗打开，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过聊着聊着陈叶突然不接话了，杨桐正疑心他到底怎么回事时，陈叶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此刻看似有些无厘头的话：“以后如果还有那天那种情况，你跟我说一声之后再走，行不？”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看着你突然跑掉。

刚才和她聊天他就有些心不在焉，表面上是和杨桐有来有回地说话，但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件事。

他微微低头，一直盯着已经熄了的仪表盘，没有看她。

陈叶知道他们职业出入有些大，一定会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发生。

但……

“好。”杨桐答应得很干脆，一句话直接切断了陈叶的脑回路。

“以后有事我一定告诉你，不会再把你一个人扔在那了。”

陈叶心口顿时很温暖，像是有一个人经过发现它很冰，没有嫌弃，反而很大方地伸出自己温暖的小手来捂住它，边捂边笑着说：“等等啊，待会儿就热啦！”

他转过头去看向杨桐，看着她热切的笑，他只觉得值了。

哪怕杨桐一辈子拿他当免费向导使，他也觉得值。

“毕竟学生得尊师重道啊，怎么能再放老师鸽子呢？”杨桐又开始打趣他。

不过他不介意，只要她在，他就觉得值。

什么都值。

**

杨桐原以为昨晚喝了酒，今天训练能暂停，好吧，暂停是她妄想。

那短暂地推迟一下也好啊。

可陈叶铁面无私，说一不二，依旧在早晨八点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那时挣扎着接了，可刚按下接通键后她就又睡着了。

这真不是她故意要逃训练的借口，实在是昨天那酒后劲太大。

昨晚陈叶把她送回酒店、看着她下车后，才发现了不对劲。

杨桐走路步子是飘的。

他被她那歪七扭八的步伐逗乐了，忍不住和她说：“你喝酒不上脸，都看不出来你醉没醉。”

杨桐知道自己有点飘忽，但还是为自己正词：“可我脑子很清醒好不好，只是四肢有点醉了，我脑袋以上的部位都没醉的。”

陈叶第一次听见这种说辞，实在觉得稀奇，他合理认为这是杨桐自己的臆想。

不过她确实面色如常，就脸颊处红润了一点，而且那一抹红也可以是风给吹的，他记得上次杨桐脸有些红也是因为当时被风吹了会儿。

他不放心看着她一个人这么走进去，于是陪着她一起上了楼。

到了门口，他问杨桐明天训练是否照旧，杨桐信誓旦旦地说照旧啊，怎么不照旧，老师都能坚持她有什么理由不坚持……

他低头笑笑，给了她一个反悔的机会：“真的？你确定你这样能行？”

杨桐好强，在酒精的麻痹下她缺了点理智，只知道她行，她就是行……

她刷完房卡后打开门，顺着力靠在门框上，一脸认真地对陈叶说：“现在是现在，明天是明天，我说我行就是行。”

陈叶把手放在胸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行了，你走吧。”杨桐给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陈叶知道杨桐多半是吹嘘逞强，但她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他这个教练就得负起责任来，所以他今天早上如常打了那个八点的电话。

当然杨桐肯定不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不然她不会在八点接了电话以后又继续睡了两小时……

而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她的酒彻底醒了，真的是想找一丝醉意都找不到的那种彻底。

陈叶在带她吃了早餐、热过身之后，兴许是瞧着她状态还不错，起码没有继续被昨晚的酒精影响，又感觉今天日头、温度都正合适，便当即决定，带她去室外进行长跑训练。

杨桐听到后心都凉了半截。

她记得陈叶写的训练计划，上面说过长跑训练的长度是五公里打底。

五公里啊，整整五公里……

她唯唯诺诺地开口，企图博得一丝同情：“我这才刚起床没多久，酒气都还没消呢，还醉着，真跑不了啊……”

陈叶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所有小心思：“但我记得某人在十点半下楼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任凭我处置啊？”

杨桐假装头疼地揉揉眉心：“我那不是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嘛，老师。”

陈叶没被她的话堵住，反之从另一个角度继续和她说：“可刚才某人热身的时候跳得很卖力，落地也很稳，一点没有酒还没醒的样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杨桐认识之后，嘴巴也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伶牙俐齿。

哪怕这一面目前只在她面前展现过。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很大的一个变化。

不过，这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呢？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这里，但没过几秒钟，他就知道了答案。

“其实那是我装的，老师。”杨桐眨巴个眼睛继续求情，那模样和一只委屈着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答案必然是前者啊，陈叶立在阳光之下，由衷地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挑眉，有点逗弄似的问这只小羔羊：“那如果我说今天的训练内容就只有耐力跑呢？”

“跑完五公里就能撤？”小羊的眼里渐渐闪烁出光芒，如果说刚刚她是视死如归的悲壮，那么现在就是慷慨献身的自豪，好像去死一趟还是美事一桩了。

陈叶慢悠悠地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小羊主动踏上了断头台：“成交！我跑！”

杨桐瞬间斗志昂扬，她确实在十点睡醒之后就没事了，头也不昏，酒也醒了，刚才那些实在是自己犯懒。

不过既然跑完就能休息，那为什么不咬咬牙坚持一下？

这样她还能回酒店多躺会儿。

在陈叶把她带到室外运动场后，她看着一圈圈跑道心里直痒痒，就想马不停蹄地开始跑。

不过她刚开始跑没两步，就听到陈叶的喊声，说让她停下。

她一脸疑惑，小步跑着回来：“怎么了？不是让我跑吗，干嘛又让我回来？”

陈叶没见过这样打鸡血的：“你刚才太快了，这样跑不下去会吃不消，最多一圈，你就会停下来。”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停下来后走的路程不算进总公里数里。”

什么？！

杨桐没想到陈叶会卡得这么死，她已经料想到自己待会儿会有多惨了。

刚才冲起来是很有劲，但她以为只要跑完五公里就行了，跑一会儿歇一会儿的，总能达到目标。

“通融一下嘛，我中途就停下来休息一次行不行，休息好了再继续跑。”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样没有效果。”陈叶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在说吃香蕉治不好便秘一样平常。

因为耐力跑中途停下来就是半途而废，一切归零。

“可我感觉我跑不下来啊，要是一直跑的话……”杨桐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陈叶也很直接地感受到了她的胆怯。

人一旦开始恐惧某样东西，总会以各种理由来说明自己害怕它，到头来自己都忘了，真的怕的是事物本身，还是自己的臆想。

“你能跑下来，刚才只是节奏不对，速度太快了。”陈叶把她拉回来，毕竟有些东西就需要直面解决，逃避是最没用的办法。

杨桐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跑的好像是以前冲八百米的速度。

这确实会跑不下来，上大学的时候她体测，八百的最后一圈都是咬牙硬跑的。

“那该怎么跑啊？”她问陈叶，同时自己又开始试着龟速慢跑起来，“这种速度可以吗？”

跑着跑着自己都忍不住发笑，好像这样跑的话，五公里也不是很费劲。

陈叶咂舌：“可以是可以，但你得顶着太阳跑很久，防晒了没？”

西北这个时节的太阳给人的最大感受是温暖，没有一点南方的燥热感，它只是让早晚冷冷的空气变得暖和，让人又爱上呼吸。

但温暖也只是部分美好的表象，它的紫外线强得可怕，长时间曝晒皮肤很容易吃不消。

杨桐想了想后回答他：“也是，这儿太阳虽然暖暖的，但是很刺眼，紫外线强，我涂的防晒应该也撑不了那么久。”

说完自己又神游了一会儿，想着自己这一趟西北行回去会不会晒黑，妈妈会不会不想认自己了，当时她说她要来这儿的时候妈妈就一百个不愿意呢……

陈叶心里不知名地一软，喉结上下动了动：“跟着我跑。”

他指了指跑道旁边的一片空地，又接着说：“跑之前再去拉伸一下。”

杨桐脑袋思绪乱飞，正想着不如让他带呢，之前训练不都是他带着的嘛，不能长跑就学生跑老师只站在旁边看吧……像以前读书的时候一样……

不过没想到，她这下可以免开口了。

她乐不可支，满嘴答应：“好嘞，我跟着陈老师跑。”

又蹦蹦跳跳地去他指的那片空地，说道：“这就去拉伸！”

陈叶也没闲着，把自己和她的随身物品放好后，就去陪着她一起拉伸了。

*

陈叶有收集石头的习惯。

以前每去一个地方勘探，发现些稀奇古怪的小石头就爱往袋子里装，想带回家之后自己研究。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萌生出了一个想把杨桐打包带回家的想法，就像自己喜欢的那些石头一样，想探索，不停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