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道 第95章 中秋变

中秋在即，秋雨不歇。

弃偿年衣摆沾了些细碎的凉雨，拢发挽袖折桂而归，将桂枝放在流珠阁的桌案上。

桌上满满的几列，都是他守在赵无澜身边时，闲来无事雕的。这么一看，三个月过去，居然刻出了整个方圆十里宫。

除却雨声，宫外依然吵闹，而观潮南殿永远安静。

赵无澜榻边，开窗就能看到很远处的那片无涯海。但夏天入夜时，那片海时常波涛汹涌，海水黑沉，所以弃偿年都是关上窗的。

“赵无澜，你从前说，希望以后到海的尽头看一看，你还记得吗？”

“天地广袤，浮世三千，五行大陆的未来又是怎么样的？”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看看，跟所有人都去看看……未来的世界想必很是蔚为壮观吧。”

弃偿年静静偎在赵无澜心口，只有在这么安静的夜，他才能听见对方不灭的微弱心跳。

……

火肆陆，西境赶尸场。

妇女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还在空旷的赶尸场拉送最后一具尸体。

数年做这种活计，早就消磨了她年轻时那令人艳羡的美貌，伤损了她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她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魏倾城了。

“阿否……你小时候，娘把你丢在西境赶尸，你一定恨极了我……娘做这些不是希望赎罪，而只求今生你能走出阴影，来世遇见一户好人家……”

“小明……娘也对不起你，你也什么都没做错……你的原名叫什么……娘竟然也不记得了，是娘不配，娘悔悟得太晚了……”

最后一具尸体被托送到西海桥道，以待烧熔西海底，魏倾城一边抹去脸上乱雨，一边蹒跚地走向那口井。

她不仅在西境拖尸，还多年住在井下面的黑市里。

本来是便于此处的劳工拖尸，才有“繁荣”的西境黑市，但由于近年来火肆陆发展迅速，西境基本上搬空了。

雨声愈烈，魏倾城爬回井下很不方便，因为火肆陆没下过这样的暴雨。

她艰难地掀开井盖，还要防止雨水灌入，手掌粗糙，又不小心在泥地里摔了一跤，扒在井边，抬头，却见远处有数量庞大的黑影，又走又爬地朝这个方向涌来。

“那些是什么……”

好像是水火交界的方向……

在赶尸场久了，魏倾城的胆子也早就磨练出来了，平时往这里并不会有什么人，那边忽然来了一大片，她难免奇怪。

“万一又是什么异族来犯怎么办，我得看仔细了，去告诉殷家主……”

魏倾城放下井盖，冒雨绕着赶尸场，走熟悉的小路向前一探究竟。

夜黑雨急，魏倾城躲在草丛里，不远处一排排似人非人的东西，头发枯乱，肌肤干瘪死白，四肢瘦削，吊着个眼珠子，宛如僵尸。

她在雨中将那玩意儿看了个七八成，由于赶尸数年，早就不信鬼神的存在，故而小心弯腰逃离草丛，意图去殷府告知。

然，魏倾城刚一转头，身后尸群贴脸开大——

“——！”

雨停，尸人四散，践踏过赶尸场后，草丛里蓦然多了一具烂尸。

……

次日，水叁陆，饮马川商业街，中秋夜。

殷许秋等人担心这天还下雨，故而特意提前搭建了满街的帐篷，策展一个大戏台子，由苏惜常和金经济指令机关人们去表演节目。

万人空巷，秋雨还有些淅淅沥沥，然而人们撑油纸伞，携老抱幼，乐此不疲，几乎都来这一片中心地带看戏了。

“你怎么才来，《牡丹亭》演了好久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好！”

“好啊！”

掌声雷动，秋雨渐歇，中秋明灯高悬，饮马川里花灯顺流而下。

布衣百姓欢声笑语，黎民黔首齐聚今宵。下个节目，赵之迁倒是不惧上台，以神龙榜第二名的身份挑战机关人，展现机关人敏捷的反应能力。

但见赵之迁由三分实力升到六分，身影飒沓间，一炷香，将两个机关人战胜。

“大家觉得我们小赵的表现怎么样呢——”

“抽取一位台下笑得最开心的，来上台领一盒五仁月饼哦！”

赵霜禾和殷烬雪卖力地组织表演，神农栩负责发小礼物。

“哇，恭喜那位蓝色围裙的婶婶获得我们方圆十里宫做的月饼！”

“那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

“娘，幕布后有个叔叔长得好奇怪哦。”

抱着孩子的婶婶上去拿月饼时，孩子好奇，四处乱看，不小心跟探出头的人对视上。

婶婶摸摸孩子的头，笑：“你是不是饿了想吃月饼——”

“啊啊啊————”

“我天，那是什么东西——”

“僵尸、僵尸来了——”

人群忽然沸腾，炸开锅后四处狂奔。

“哇呜——”

“娘，我害怕——”

赵霜禾莫名其妙，心说好像没这个环节，怎么……

“霜禾，小心！”

殷烬雪火箭朝那临时搭的台子射击，三个爬到最上面的尸人被火击杀，骇人头颅落地，猛地烧成灰烬。

“呜啊啊——”

“造孽啊……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完了，逃不掉了……”

等殷许秋他们反应过来，尸群已将整个饮马川的戏台包围，若是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尸人数量多么庞大惊人，黑压压歪脖断臂一片。

“大家都别散开，聚到一处！会武功的请留在外围，守护广大百姓！”

说罢殷许秋以身作则，殷烬雪，赵之迁，神农栩他们冲在前边，先围了一圈火墙防御。

尸人火攻可行，然而饮马川是水叁陆的核心商业街，假如大片放火烧，万一止不住，将会殃及整个水叁陆。

人群中，依稀是领着妻儿的刘揽胜，他看那边踌躇不定，故在火圈中大喊：

“东边半条街是俺刘家的——那边怪物太多，打不过就烧吧，还是人命关天啊殷家主！！”

“啊，怪物会跳，他跳进来了，跳进来了——”

“王五快躲开！”

“煞——”

“死人了，死人了、僵尸吃人了——”

防不住，越来越多的尸人跳进圈内，瞬间百姓死伤一半。

“大家要逃开不要跳河，家离得近的，找机会躲在严实的屋子里，千万别再出来！也不要轻易给别人开门！”

整个饮马川瞬间暴乱，张灯结彩的中秋节很快变成一场逃命厮杀，街上砸光烧毁，横七竖八的百姓尸体浮在饮马川，河上花灯摇摇欲灭。

“救兵来了！”

“救兵来了！”

苏惜常将三千机关人带到这一片，散开来去对付尸群。

“注意，机关人也怕火！”

“火肆陆怎么样，火肆陆会不会也……！”殷许秋一边对付眼前尸群，一边高喊问。

“还有两千机关人——”苏惜常遥遥回复，“我师兄已经出发，不过由于水叁陆东郊和火肆陆离得远，可能还要些时候才能到！”

……

拐入几条街处，方圆十里宫。

弃偿年正在给赵无澜梳头发，却突然听见宫人惨叫声。

他手一顿，梳子掉地，当即提高了警惕：

“谁！……沾花？！是你吗？”

弃偿年三两步走到窗下，然而观潮南殿空寂无人，虽然这些天都是如此……但方才绝对是沾花的声音。

他伸手拉上窗户的一瞬，突然看见窗外一张枯白嶙峋的鬼脸。

心蓦地一坠，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将流珠阁两扇窗都封掉，弃偿年回望一眼赵无澜的方向。

殿门在内锁住了，那东西应该撞不进来，但若是他在这里看住赵无澜，外边的人怎么办……？

方圆十里宫还没有大围墙……是对外开放的……

不管，先放梨边雪试试吧！

弃偿年心中默念，欲使用元素之力，然而试了好几次，竟然毫无变化——

他的木元素，好像消失了。

消失了……？

不同于断脉，不同于内力尽失，而是，木元素，他的五行属性，消失了！！

一时愕然，弃偿年额间冷汗微冒，他回到赵无澜身边，情急之下，好像只有赵无澜才能给他镇定与勇气。

然而，就在此时，砸窗撞击的声音愈发猛烈，而且两扇窗户都是——

弃偿年一抬眼，近在咫尺的榻边那扇窗，竟不知何时，透着一张正叫嚣发狂的干尸脸！

“赵无澜！赵无澜，你听到我说话吗……醒醒，醒醒……！”

弃偿年背脊发冷，而两扇窗户即将被尸群抓开。

他拽着赵无澜下榻，然无处可躲，在外边的嘶吼怪叫中，岌岌可危却只能抱着人跪地上。

赵无澜骨折的还没恢复，身上的纱布缓缓流血，有尸人将一只手伸了进来，弃偿年死死护住赵无澜，很快染了一手鲜血。

“哗啦——”

撑不过一分种，两边尸人已然跳进窗，砸碎了窗下折桂的瓷瓶。

左右夹击，弃偿年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