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空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沉默寡言,面上总没有表情,别人和他说话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待人冷冰冰的,除了自己谁也不在乎。除此之外,他尤其爱发呆,沉溺于自己的脑内世界,有时候可以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盯着虚空半天。大人问他问题,他就木木的盯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家里的大人都这么想,以为只是天性使然,没有往别处想。
由于他的怪脾气,从来没有人找过他说话,他也不愿和靠近任何人。
直到有一年他家对面搬来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叫曹骆,此人开朗热情,家里的父母外出务工,和爷爷奶奶住在一块。他一见贾空就很喜欢,每天都缠着他,少年活泼好动,从不在意贾空的冷面,常常邀他出去玩,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曹骆也就成了贾空的第一个朋友了。
那天,贾空坐在门边看书,他对声音一向很敏感,不能在太喧闹的地方呆太久,以前和妈妈一起去商城,周围人的笑闹声,商场里招揽客人的声音以及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在贾空的耳朵里无限放大,贯穿他的大脑,就像是他那筒子楼里打扫卫生嫲嫲把每户人家的粪便混在一起搅拌发出的声音,重重碾压过他的耳膜,然后他似乎感到某根弦断了,耳鸣针一样扎进他的头和身子,痛苦汹涌而来,贾空无法抑制的大声尖叫着。像这样坐在窗边,听着规律的树叶沙沙的响声最让他放松了。
贾空家住在一楼,这就方便了曹骆这个皮孩子有事没事骚扰他,比如说现在,贾空靠门看书,曹骆就摸到门下,敲门上玻璃喊他出去玩。这种事常常发生,屡试不爽,至于为什么被打扰看书贾空也不生气,反而每次看书不仅原地不动,就连帘子也不拉一个,个中缘由自然不言而喻了。
“贾空,走啊,出去玩。”
“外面在打牌,太吵了。明天上学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呢,明天早上你作业借我抄抄咯。”
“我不想出去,你呢,你前几天不是得了个游戏机吗,怎么舍得的。”
被揭穿心思的曹骆也不生气,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嗯是啊,所以我把游戏机带出去,到时候细嗲问我,你就帮帮我呗。”
贾空闻言,偏头将目光放回自己面前的书本上,“你别烦我,走开。”。
少年心高气傲,被拒绝心里未免会有一些不快,但又不愿意再低声下气的求人家,原本的好心情被搅个稀烂。曹骆脚下搓着泥巴,手扒了扒窗子,微微撅着嘴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半晌才说:“好吧!”撒开腿就跑走了。
贾空等他走了才呆呆抬头,扭过脖子,盯着他方才站过的地方,抖了抖嘴唇,一时间竟有些呼吸不畅,失了智似的,坐在位子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也不知道这么待了多久,贾空毫无生气的坐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直到他妈回来,开灯发现了坐在黑暗中的儿子,她既愤怒又心痛,上前推了儿子一把,贾空毫无防备,原本他就生的瘦弱,这一推就让他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
跌倒在地上的贾空这才渐渐回了神,动了动干涩的眼珠,缓缓抬头去看妈妈,轻轻唤了声:“妈?”
可怜的母亲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筒子楼的环境不好,不过想来也是这个理,这么些人挤在一块,菜肉瓜果全放在走廊里,又常年不见光,虫鼠滋生,臭烘烘的,不过也没办法,你要受不了就把你自个儿的房间收拾整齐咯,躲在房间里别出来就免受这罪。
住在筒子楼里的多半是老人和学生,成年劳动力都睡在工地上不愿意回来,只偶尔不干活了就会回到楼里面来,没事干就吆喝了邻居一起打牌。
老人家是筒子楼里起得最早的,大清早天蒙蒙亮,锅碗瓢盆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叮叮咚咚地吵得孩子们也睡不了,接二连三的起了,挤挤攘攘地去走廊尽头地水房里洗脸撒尿。有的人睡迷糊了接水不稳,端盆的手没力气,哗啦啦全都洒了,这时候其他人就悉悉索索起来,不是抱怨就是嘲笑。
贾空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次次都抢先去洗脸,然后吃一碗油腻腻的面条,完了就背上书包噔噔下楼。
楼梯间很暗,清早时分天未大亮,楼道里也没装个灯,这就苦了贾空,天天下楼心跳如雷,直盯着地下,只盼着快些到头。除了暗,另一点让他害怕的是这楼道里的怪味,其实贾空自己也知道,这怪味来自人们丢在楼梯间的旧衣服,入口的垃圾和老鼠偷来的剩菜剩饭,就像他们家囤粮食一样,老鼠也把饭菜储存在角落里,这恶心的味道贾空就没闻习惯过。贾空有时候会担心楼道下面会有小偷,流浪汉或者是变异物种躲着,昼出夜伏,要是哪天自己出门太早,那东西没逃,两人好死不死刚好碰上了,那该怎么办?
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三年,直到十一岁曹骆搬过来,他俩上下学一起作伴,贾空才稍稍安心。如今他已有十七八岁,这样的梦魇还没完全消失。
次日,贾空吃了早餐收拾好书包准备上学,出门发现曹骆站在他家门口——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贾空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曹骆看了他眼睛都是亮晶的,挽过他的肩膀,热切切地打招呼。虽然两人之间什么解释都没有,但这件事在无形中也就翻篇了——在曾骆心中。而在贾空看来,这可能是他心中一辈子的疙瘩吧。
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