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烛略一犹豫,还是跨入了大门。然而,进入后他才发现,门后除了陈理外,就没再有别人。
除了医院那样的私人时间,沈子烛几次看见陈理都是身侧跟着不少人的,或服务,或保护,总之不会像今日这样独身一人。不过,疑惑归疑惑,沈子烛知道这不是自己能问的问题,因而没有出声询问。倒是陈理见他目露疑惑,适时道:“其他人在隔壁。”
但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解释。
而陈理一边说着,一边将搭在杯壁上的手指轻轻一敲——食指顺势前推,便把一杯茶转了向,推往了他桌子对面的位置前。
陈理笑:“来吧。正好茶水刚刚放凉。”
这就是要换话题的意思了。
沈子烛点头,神色如常的在屋内唯一一把空闲着的椅上坐下。但是,坐下后,沈子烛的眉头就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因为,他确定了,刚刚察觉到的共感并不是错觉,起码,进门后看见陈理所做的那几个动作,沈子烛现在已经全部原封不动地感受到了!
而且还是同步感受!
就像是那个瞬间,他突然就变成了陈理本人了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感觉?
感同身受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不过,鉴于昨天过于刺激的适应,沈子烛现在状态还好,只是单纯的不解与疑惑,表情上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
……
而这边,系统也有些疑惑:“错觉吗?怎么感觉主角现在动作有些僵硬?”
陈理淡定道:“是吗?”
系统:“我刚扫描了一遍,和往日相比,男主动作幅度确实减小了三个百分比。”
陈理心想你还有这种挂。
表情却依旧淡定,甚至端起另一杯茶喝了口:“多正常,换你坐那等泡茶等个一个多小时你也僵硬吧。”
系统:“哦……”它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陈理:“嗯。”
然后一人一统回归沉默,再然后两人目光默契地汇聚在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于是跟着陈理也喝了口茶的沈子烛身上,现在被陈理似乎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照,沈子烛喝茶的速度都明显的快了不少。
陈理忽然道:“话说——”
系统:“?”
陈理:“原来你们设定里,主角也会坐麻腿啊。那他们会不会肚子疼?”
系统:“??”
陈理:“行,换种说法,他们会突然产生一种很想跑厕所的冲动吗?”
系统:“???”
系统:“你没事好奇这个做什么?”你闲的蛋疼吗?
“我……”陈理当然不是闲的蛋疼。但他还没有回答,身侧的沈子烛就突然放下了茶杯。压根没被两人喝出个什么滋味的茶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引的屋内两人的注意力瞬间引到了这只水杯上面。陈理挑了挑眉,“怎么了?”
沈子烛似乎也没想到它的声音那么大,被震的愣了下,而后才注意到陈理的问话。
沈子烛摇摇头,一顿后又点点头:“陈先生……”
“嗯哼?”
“您今天让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沈子烛说。
昨天特意让自己告知导演他要来的消息,今天导演就破天荒将他们这些人一起喊来了杀青宴,沈子烛最初以为这是陈理让自己在导演面前露脸,得一个可能的机会,可直到刚刚他接到陈理邀请他过来单间的消息,他又觉得,最初的那个猜测是错误的了。
陈理应该还有其他的考量,在那份考量里,自己应该需要发挥怎样的作用。
陈理帮了他很多。
如果真的能帮上陈理,沈子烛不会拒绝;可像这样被蒙着眼睛走路,明知自己或许会被“利用”却不知道被利用什么,又会在何时被利用……这种堪称盲人的体验,沈子烛是不喜欢的。
所以,哪怕按常理,他最应该做的是保持沉默,在这种心理驱使下,他依旧是直白问出来了。
——陈理,你需要我做什么?
而换个角度,这句话其实更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
——陈理,你不能相信我吗?
“……”陈理愣了下,他没想到沈子烛会问的这么明白,不过,愣怔也只是片刻,不出半秒陈理便就反应了过来。他哑然一笑道:“有很多事情是我需要你做的。你想听哪一件?”
是的,沈子烛的问话,陈理听懂了。
沈子烛看出了陈理潜藏的意图,并想向陈理要一个答案。
于是陈理给出的答案是——
我有很多目的,你是要听哪一个呢?
这个回应看起来大气无比,可是,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沈子烛连他的一个目的、一件想做的事情都不清楚,又从何去谈“想听哪一个”?
这是一个他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他怎么回答?
“……”沈子烛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那您能告诉我哪一件?”
“每一件。”陈理说。
沈子烛垂在身侧的手指蓦然一紧,他控制不住地抬头,鲜少与陈理直接对视的他也头一回直接看向了陈理的眼睛。并不意外,陈理没有躲他,目光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了个正着,那是一双向来带着些散漫笑意的眼睛,那是一双平静、冷静、波动越等于无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里映下了沈子烛的影子。
陈理在看着沈子烛。
沈子烛正在被陈理所看见。
从进入世界起,陈理的行动就和大多数任务者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拯救”,同样的“救赎”,同样的“走剧情”,但陈理的行动中总带着一点无所谓的劲。
他不在意世界走向,他不在意沈子烛是否经历了痛苦,他不在意这个世界有多少“反派”,他也不在意人与人间存在多少算计;如果非要说他在意什么,那直到目前为止,他唯一展露出的一种明确的在意,大概只有“公正”。
作为男主,沈子烛可以被剧情影响,但他也必须能够对剧情做出回应。
如果沈子烛无法摆脱剧情,那就陈理来。
而作为……朋友,沈子烛可以被陈理所利用,但沈子烛也必须获得相应的知情权。
所以陈理在这件事上,给出的答案真的非常大方。
每一件。
他能给出每一件事情的回应。
因为在陈理心里,命运可以跌宕,命运可以悲苦,命运可以不和谐,但命运需要公正。
不过,如果沈子烛今日不问,这个坦白的时机,陈理其实并不是选在这个时刻。
但既然沈子烛问了,陈理也觉得没什么好瞒的。
毕竟,说到底,这些不就是一些事情的全貌,和一些事情的真相吗?
有人畏惧全貌,有人畏惧真相,可要知道,全貌与真相永远是了解事物的一个途径,它们从来不会主动伤人,真正刺伤他人的,恰恰是真相之外的,属于真相的持有者。所以,不用怕真相,也不用怕事实,去学着接纳它,拥抱它,使用它。
然后捍卫它。
陈理从口袋里摸出那支每天晚上都在“熬夜游玩”的手机,切到其中一个有着黄色按键的页面。
轻轻按下了它。
滋……
脑内类似电流般的声音飞速掠过,一直在他脑内存在的系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在我的家乡,曾有一款很有名的全息游戏,”陈理说,虽然他知道这个世界里,其实还没研发出这种东西。他看着沈子烛略有茫然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嗯,全息游戏就是一种和键盘游戏截然不同的游戏,你可以通过游戏舱进入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然后在那个虚拟世界,体验、感受、完成一段新的人生。”
“……”沈子烛听着陈理“我要讲故事了”的语气,不知不觉就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尽管他没有搞懂,陈理要告诉他的内容,与这款……全息游戏?有什么关系。
以及,他也没有搞懂,陈理他们所在的陈家似乎是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城市驻扎的吧,为什么陈理还会有一个额外的——存在他闻所未闻技术的——家乡?
但他还是在认真地听。
陈理说:“那款很有名的全息游戏,就是这些全息游戏里做的最好的,无论是从技术力还是画面感的方面来说。相当多的玩家进入了这款游戏,进入了由这个游戏构筑出来的虚拟世界,他们与那个世界里面的NPC沟通、聊天、谈人生,甚至有人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NPC,想永远呆在这个游戏里面,不再出来。”
陈理:“但好景不长,由于游戏的主线设定,这个被人喜欢上的NPC最后死于了一次剧情里。也就是说,那个人不仅没有与NPC永远在一起,还永远失去了那个Ta心目中的爱人。这个事实给Ta情绪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于是大闹了很多次游戏公司无果后,Ta最后沮丧地选择了自/杀。”
“……自/杀了?”沈子烛有些吃惊。
毕竟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用“自/杀”来达成目的这个选项。
“对。直接喝了一大瓶农药,抢救失败,于是死了。”陈理笑,“我继续说?”
“嗯嗯……”
“因为死了人,加上在该游戏公司的对家公司的授意下,媒体对此大肆地传播了,于是这件事闹的极大,也因此,它掀开了一个问题的序幕:‘虚拟世界的人,算不算人?’,或者让我说的更明白些:‘我们需要对虚拟世界里的人,持有道德与法律底线吗?’”
“毕竟,在全息世界出现后,第一个火热起来的游戏,不是操作类游戏,也不是剧情类游戏,而是情/色游戏。”陈理平静道,“轮j,强j,迷j,性诱j……这些现实中的罪恶,在第一时刻,便肆意发展在了虚拟世界。而他们对待的对象就是这些会被人爱,也会被人恨,也会被人无所谓乃至视为玩具或道具的NPC。”
尊严、平等、公正、法制。
这些都是建立在“人”身上的。
游戏里的NPC不算人。
那Ta们就活该被忽视吗?
这是那个世界第一波产生的舆论风潮,最终以NPC保护守则的出现作为告知,可相较于那时已经非常健全的人权法而言,这种守则对NPC的权利的保护实在是很弱。但无论如何,那都是迈出来的第一步。
当然,陈理要告诉的沈子烛不是这些旧事。
他要告诉沈子烛的是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想怎么办?”
晚些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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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