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 第15章 第 15 章

“哎，”程文军拍了他肩膀两下，“你走了有八年了是吧？这么久没见着我儿子了！都长这么高了。”

程文军目光紧紧锁住程江乐，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程江乐表情有些扭曲。

刚刚的那点情绪散的无影无踪，他突然间觉得整个人更迷茫了。

依照多年前的记忆……他好像喊“爸”这个称呼的次数少的可怜，刚趁着瞬间起来的情绪喊了一声，竟然觉得有点奇怪，这个词汇好像和自己生活很陌生。

他记事大概是在四五岁的时候，要这么算的话，他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江城度过的，陪伴自己长大的亲人也只有老妈，那个叫徐晚的女人……时间几乎快要冲淡对于扮演父亲这个角色所相关的记忆，只有一张很模糊的脸在记忆里存着。

实在是有点拧巴。

他和徐晚过的很安稳，所以对于父亲的缺席似乎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当真的面对突然出现的父亲，他整个人都懵了。

自己吵着要回南桥，这个愿望实现了，甚至还跑出来个惊喜，却依旧没有一点该有的愉悦。

站在这片土地的几天都很懵，浑浑噩噩的，就像是一场被乌云笼罩的梦，不知所措。

大多时间里他都没觉得难过，只是钻牛角尖和自己拧巴。

“回来几天还适应吗？”程文军盯累了，回过头咳了口痰吐地上，“没水土不服吧。”

“还行。”程江乐应了一声。

“你这几天都住哪啊？”程文军接着问，“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给你收拾屋子。”

“我住李阿姨那里，不麻烦了。”程江乐揉了揉鼻子。

“跟我客气什么，”程文军笑着往他背上拍了两下，“我家不就是你家。”

程江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不就是他把自己娘俩赶出去的吗？

一想到这里，胸口那块大石头又重了点，压的他一口气没顺上来，弯腰呛的狂咳了好几下。

“呦，这是生病了？”程文军看着他，“没喝药啊？”

程江乐没说话，朝自己胸脯锤了几下。

效果不错，立竿见影。

程文军见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呛到了啊，没病就行。”

程江乐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今晚回家住呗。”程文军发出邀请。

“算了。”程江乐皱了皱眉。

“嗯？”程文军愣了下，有些不可思议，“怎么？”

程江乐瞥了他一眼，看向湖面：“有住的地儿。”

程文军也没过多邀请，退了一步说：“那回家吃顿饭总行吧。”

程江乐犹豫了下，最终点了点头：“嗯。”

程文军的家，还在多年前的那条街上，这么久过去变得愈发破旧，各种百货店和小饭馆还坚持开着，破败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程江乐抬头看了看错综复杂的线缆交织，把天空划开了好几块，和他的心情差不多，都支离破碎的。

记忆复苏，他跟着程文军进入那栋没几层的小区，墙面被时间冲刷的泛白，抬头是锈迹斑斑的栅栏，里头挂着衣服和一些杂乱的物件。

程江乐心里头挺不是滋味的，就跟着程文军走进一个单元门，走着只能勉强容纳并肩行走一个半人的楼梯走到三楼楼道最里边那个门。

“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程文军一边开门一边说，“里边还行。”

程江乐没说话，看着满是油污的地面和一闪一闪的灯泡，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进来吧，”程文军打开了门，站在一旁等他，“不用换鞋。”

“嗯。”程江乐只想快点逃离这里，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程江乐扫了下室内，变化甚微，模糊的记忆瞬间再次清晰了起来。

这套房子也是两居室的，程江乐记得徐晚经常和自己睡一个屋。

他简单扫了眼，坐沙发上了，环境挺好的，很干净，可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先坐着，”程文军关上门说，“我收拾一下去做饭。”

程江乐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很局促，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神游，一有点动静又立马回魂儿。

“你别干坐着啊，看电视，”程文军在厨房喊道，“晚上咱爷俩喝点呗？”

“喝酒吗？”程江乐愣乐愣。

“对，”程文军开了油烟机，机器发出的噪声很大，“就当庆祝你回南桥了。”

“哦。”程江乐回了句。

不到一个小时，程文军就做好了一桌子菜，喊着程江乐进厨房吃饭。

看卖相还不错，程江乐没先动筷，就盯着看。

程文军从冰箱拿出瓶白酒，看他不动说道：“吃啊，别光看着。”

程江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试探性的伸出筷子，好像没什么事儿，于是夹了块豆腐尝了下，还挺好吃，就是很辣。

“我手艺还不错吧，”程文军笑起来脸上全是褶子，“给你杯子。”里面装满了透明液体。

程江乐接过喝了口，被辣的呛嗓子，猛咳了好几下。

特么的，这是白酒。

程江乐喝的急，一口下肚，胃里头像是有团火烧了起来。

程文军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别喝那么急，你看，被呛到了吧。”

程江乐尴尬的哼笑两声。

刚忙着低头吃饭，压根没看见这老贼往杯子里头倒了什么。

“吃吧，多吃点。”程文军扒拉口米饭，又抿了一口酒。

程文军喝了点酒，话匣子就打开了，本来就话多，现在更是说个不停。程江乐听着他的唠叨，心里烦躁，极其敷衍地回应着。

想喝水，程江乐嗓子被白酒荼毒的很难受，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八点多，这顿饭吃的也差不多了。

“那个……我先走了。”他站了起来，实在不知道怎么再喊程文军一声“爸”。

程文军喝了半瓶白酒，现在有点不省人事了，不知道听见他说的话没，只是在含糊不清的念叨什么。

程江乐实在是没力气再和他说道别的话了。

喝了两口白酒后，现在特上头，胃不舒服脸还很烫，脑袋也晕乎乎的，走路都扭来扭去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走的蛇步肯定不比张磊差。

走出这栋楼的那一瞬间，风吹走他吐出的酒气，凉意钻进毛孔，在身体里游了一圈后稍微拉回点早已混沌麻木的思想。

很舒服。

那种局促和不适终于消失了，窒息后呼吸的第一口空气，带着自由和爽快。

外边的天色早已经黑透了，那条街的路灯照明程度差的要死，月亮就很小一个，孤零零的挂在那儿，偌大的一片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只有各家各户的窗口透出的那点光。

程江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摇摇晃晃的扭着能绊倒自己的蛇步往前挪动，走出了这条街的尽头。

很晕，天旋地转的，又很黑，看不清路。

前边是一条很宽阔的马路，平时压根没人会走，只有运送或者是离开南桥的车辆会经过这里。

他停了下来，这里没有路灯，他融入黑暗中。

思想变得迟钝起来，他想不起来李卓然的家在哪了。

该往哪走？

该干点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