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药膏用完了?”玉卿收回手。“除了你父亲,何妙薇也打你?”
楚清燕睫毛微颤,只是偏着头不说话。
玉卿心里了然,去拿了新的药膏出来。
何妙薇想来不能和楚柘川一样正大光明的磋磨他,便喜欢找着一些别人看不见地方拧一把掐一下,虽不致命,但是会疼的厉害。
那药膏并不难闻,反而清凉中带着一种浅淡的药草气息,闻着反倒是令人感觉到心安。
玉卿将白瓷小碗放到一边小桌上,站着一只手虚扶楚清燕的下巴,另一只手蘸了药膏,轻柔地在楚清燕脸上涂抹开来。
那火辣辣的痛意原本能叫人心里也烧出一个窟窿来,可现如今被这药膏一驱,又懒洋洋的变成热意,叫人脸上温度禁不住的上升。
“你如今十五岁了,不能不上学,要是在家里,恐怕不好。”擦完药后,玉卿将那药膏盖上。“你不用担心,到明年九月之前,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入学。”
楚清燕微微咬住下唇,犹疑了一下,问:“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这件事你不用插手,要是你父亲问你的意见,也不要发话。”玉卿的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山人自有妙计,你无需担心——她还打了你哪儿?”
楚清燕其实是不愿意示弱与人的。
他只是表面上看着畏缩,实际上和他哥哥确实一脉相传的倔强,骨子里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儿,这一点发狠的劲儿叫他不愿意把伤疤漏给外人看,只自己默默咀嚼着吞咽下去,在心底慢慢的积累着,终有一天会冒出来将所有人都吞进这仇恨的漩涡里去。
但是楚清燕和他哥哥不一样,他更冷静,也更工于心计。
他和他哥哥莽撞的性子不同,他常常也会想自己真的是否如同父亲说的那样,是一只白眼狼。这点阴毒的,不似小孩的心计,来源于楚柘川的生母,那位混血的女人。在她尚未去世之前,楚清燕在这位妇人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因而,如果示弱能换来他想要的东西,楚清燕向来是不介意的。
他将手上的袖子捋上去,露出干瘦的,布满青紫伤痕的胳膊来。
不出他的预料,玉卿果然用那还带着点药膏气息的手执起他的手腕,眉间紧蹙:“都是,何妙薇做的?”
楚清燕嗓子发涩,垂下的眼睫显得他整个人乖顺极了:“原本还少些,可是近来不知怎的,她脾气越发怪了。只是看着可怕,挨得多了就习惯了,倒是让您见笑。”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通常是身体逐渐走向成年,渐渐成熟的阶段。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更多的营养和良好的关怀来保持身体和心理都双重健康,以此塑造一个良好的世界观和对未来的期望,但是很显然,楚清燕哪一点都没有得到保证。
“她找到什么由头?”
“也没什么,我人笨,每次去请安的时候总是不小心惹她生气。好在暧暧还小,只不过偶尔掐他几把罢了。”
“她连暧暧都?”玉卿抬起眼,“暧暧还那么小!”
“他看不惯我们也正常,哥哥和他不对付,她争不过哥哥,只能寻我们发泄。我们没有哥哥那样好的运气,可以去找小姨。”
玉卿应了一声,给他细细涂抹起药膏来。
他不想和何妙薇争得太多,像如今这样保全自己和从王府带过的人就已经足够。
要是把楚清燕和暧暧再争过来,恐怕那个女人会发疯,何况她还怀着孕,玉卿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怀的孩子因为这些争端出事。
但既然已经看见,玉卿也没办法不管。
只不过如何要管,如何又要何妙薇不至于大动肝火伤了腹中孩子,就是一件难事。
“我说这些也并不是求您帮我,家中鲜少有能讲话的人,这些年过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楚清燕知道玉卿的为难,把请安的权利从何妙薇手里抢过来,就等于动了那女人的命。请安是何妙薇用来掌控整个楚家手段之一,抢过来就意味着要把管家的权利握在手上。“只是希望日后能允许我偶尔来找找您,同您说两句话,这日子就没那么难熬。”
玉卿没有应承什么,只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楚清燕抿着唇,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那张本就秀美的脸颊让这笑意一染,顿时光华万千,露出他美丽的本色来。
送走楚清燕后,鹿衔回来看着面上有几分愁色的玉卿纳罕:“少爷,您皱眉做什么呢?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我们家少爷?”
“这世上多的是你们家少爷做不到的呢。”玉卿用手托着下巴。“怎么,二少爷又叫你送什么糕点来了?”
“哪来的事,他不是刚走嘛,怎么着也得过几天。”鹿衔蹦到玉卿身边。“不过楚家这位二少爷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有闲心给您送糕点呐!”
“再怎么落魄,这宅子他母亲带过来的老人还没死绝呢。这点小事情,还是可以斡旋一二的。”玉卿打了个哈欠,瞥向旁侧小巧的西洋钟,过了一遍时间心里有数,便开始想着晚上的吃食来。
现如今玉卿只有在晚餐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饭桌上,而何妙薇有的时候不吃晚饭,楚柘川喜欢晚上出去应酬,这一顿饭反而变成了楚家最平和,最为温馨的一顿饭。
偶尔玉卿会叫自己的小厨房做几个菜送过来一起吃。
暧暧年纪尚小爱吃甜,最喜欢那一道糖醋排骨,每次吃完了都要将汤底拌汤,也不嫌弃那汁水腻,吃的很是欢喜。
让楚清燕惊异的是,不过几天,楚柘川就松了口,让他九月一开学就去学校上学。
连带着暧暧都被楚柘川说可以任意时间去玉卿房间学习,并且会再找机会给暧暧单独请一位先生。
彼时玉卿午睡未醒,楚清燕突然觉得,玉卿无所不能。
这件事在春娘去楚律回的学校拿换洗物件时候告诉了楚律回。
于是这周末回家的时候,楚律回的态度总算不那么针尖对麦芒,没有像上次那样惹出什么事端来。只不过他一直回避着玉卿的视线,就好像为上次的事情感到尴尬似的。
然而一直躲着总不是办法,楚律回发现自己越躲着玉卿,越是容易遇见玉卿来。
吃饭的时候能看见,去书房看书的时候也能看见,走在路上更是遇见多次,简直哪里都有这个人似的。
玉卿倒没觉得,他只是按照自己往常的行动路线度过一天而已,甚至知道楚律回回来的他不想招惹事端,踏出房门的时候都少了不少,在自己屋子里自得其乐。
从头到尾烦恼的只有楚律回自己一个人而已。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晚上,楚律回逃也似的离开家。
小轿车早就在门口等候,春娘将他要带的东西提前都送去了学校,故而他拎着包就算完事,包里带着一些糕点物件。
只不过他没想到,有人在车前等他,是他躲了很久的玉卿——的贴身丫鬟,似乎是叫鹿衔。
鹿衔把一个东西往他手里一塞:“这是我们夫人让我给你的,让你去学校的时候吃,不喜欢就丢掉。你爱吃不吃。最后一句是我对你说的。”
回到学校寝室的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和云羽贞关系要好,而云羽贞是云珠的哥哥。
云珠和云羽贞比他晚到学校,在宿舍楼阳台上能看见云羽贞的长辈姊妹们哭哭啼啼的拉着云珠,时不时伸出手隔空点着云羽贞的额头,估摸着是叫他照顾好妹妹之类的话。云羽贞百般担保,恨不得给各位叔叔奶奶们磕一个,一大帮人才拉着无奈的云珠送她去女生宿舍。
男女宿舍之间隔得很远。
楚律回趴在栏杆上,望着云羽贞“嘿”了一声。
云羽贞抬头看见他,俊秀的公子哥笑眯眯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喊:“你爹回来啦。”
楚律回像模像样还回去,照旧骂他:“滚犊子,你爹!”
云羽贞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丢给他,楚律回接到后也抛了一个牛皮纸袋装着的东西。
楚律回从袋里拿出一样茶点,露出嫌弃的神色:“你就喜欢带些腻歪歪的东西来!”
“没品味的东西,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我那三岁的小侄女嘴里抠下来的。”云羽贞翻了个白眼,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个面目全非的糕点来,气愤的为自己正名。“你还不是一样带了糕点来?还压成这个鬼样子?!”
“我真是谢谢你,彻底没食欲了。”楚律回听完他说的,顿时对眼前做工精致的糕点失去了最后的兴趣。“这么齁的东西你吃的面不改色我才是真佩服你。”
“嫌腻配着茶吃就好了。”云羽贞道。“你呢,家里同意你去留学吗?”
“上次之后,就再没提起过这件事。”楚律回将手上用来包糕点的牛皮纸随意叠着,“恐怕是去不了了。”
“国外也没什么好,你要想跑的远实在不行你去远的地方就是了,何必要跑那么远。”云羽贞劝道。“和我一样留在国内,你知道那个长大吗?听说新任了校长,一改学校风气呢!咱们先上着半工半读,成年后再看选择去国外深造,不比一开始就去国外要好?”
楚律回重重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这些原因,只是我想离他远远的,呆在那个家里太压抑了。”
云羽贞也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只能品尝起口中那块糕点来。楚律回就眼睁睁看着云羽贞尝完一口后,原本纠结的脸色慢慢变了,那眼睛霎时一亮,随即像发现什么珍宝似的连吃好几口,带着一嘴糕点碎屑呆呆的看着楚律回,硬生生把楚律回看毛了。
“不是,你吃就吃,这样吓唬谁呢?”
“你从哪里搞来的好东西?!还有没有?!”
楚律回莫名其妙:“怎么了?有那么好?”
“屁话,我什么没吃过,好不好还不就是一口的事情?你个丧尽天良的玩意儿,有好东西不到一个孝敬爷爷还搞成这个样子给我,生怕我吃了是不是?哪家铺子新作的糕点?开在哪里?”
“我家里做的啊。”楚律回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没吃,只是觉得比一般的确实好吃些,但也没多想,临走前玉卿既然塞给他了他也不愿意拂了玉卿的面子。
“你家里做的糕点点心我八百年前就从你那里一一尝过了,还想蒙我?你小子!有事藏着不告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