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钟声晚 第14章 独角戏

程怀亦一个人坐在桌前，直到冒着热气的菜品已经凉透，她都没有伸出手，这里全都是沉清酒喜欢吃的东西，却唯独缺了今天的主角。

直到服务员带着抱歉的神情过来向她解释店铺要打烊了，她才呆呆地站起身，套上衣服说，“抱歉。”

服务员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我看这些菜您都没动过，要不要我们帮您打包一下？”

程怀亦摇摇头，头也不回的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她脖子上的围巾，马路上三五成群的人谈笑着从她面前经过，商场外立面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新年绽放的礼花，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程怀亦垂着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拐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顺手买了一瓶店里最烈的伏特加。

虽然已经快到深夜，但在这特殊的一天里街上的人却格外熙攘，在经过中央商场的时候，路边有人停下来跟着大屏幕的钟声一起倒数着新年的脚步。

10、9、8、7、6、5、4、3、2、1！

新的一年到了，但新的一年也终究会被下一个新年所代替。

程怀亦站在远离人群的另一边，苦笑着搓了搓脸，然后一头扎进了冬夜里。

那一夜，她沿着马路一个人走了很久，沉默着穿过了半个南屏市，一直到手机没电，也依然没有等来沉清酒的回复。

她站在医学院门口的马路对面，看着这座曾经令她心神向往过的地方，竟头一次生出了一种背离的感觉。

等绿灯亮起，她抬起脚踩在斑马线上朝门口的方向移动，路中央一道刺眼的光束从远处射过来，照的她睁不开眼。

不远处一辆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学校门口，但下一秒，程怀亦却猛然停住脚步，因为她看见前方沉清酒背着身子从后座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池俞安。

于是她就那样定在马路中间，愣怔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勉强接受了眼前这一幕所带来的冲击。

所以，这才是失约的原因吗？

不是有事情耽误，也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只是因为她不是那个在意的人而已。

或者更确切的说，她不是池俞安。

酸涩瞬间蔓延上心头，她迅速垂下眼睑，甚至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心里只想立刻逃离出脚下这片土地。

眼底升腾起的雾气让程怀亦的视线一度变得模糊，于是她抬起脚转身，将自己重新隐匿在了昏暗的光影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重新拾起勇气，一步步机械般地迈进那座已经空了的校门。

手机关机了一晚上，插上电的时候，屏幕中央突然弹出来很多未接电话与信息的提示，程怀亦还未来得及细看，南以乐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犹豫了几秒后她接起，听到那头明显迟疑了几秒，然后试探着叫道，“程怀亦？”

“嗯。”

南以乐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劈头盖脸地就朝电话里吼，“你一晚上去哪了？联系不到，手机还关机！”

程怀亦脱掉泛着寒气的外套，顺手搭在座椅背上，说，“在外面闲逛，手机没电了。”

听着她明显低沉的声音，南以乐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回宿舍了？还有其他人在吗？”

“没，”程怀亦强撑着精神，装作无所谓的说，“拜托，今天是跨年夜，可不得好好出去玩一玩，谁会这个时候回来。”

南以乐有些无语，“要不我一会儿让嘉鱼过来找你吧。”

“你可拉到吧，快别烦老子了，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清净的时候，别自讨没趣儿啊！”

“程怀亦，”南以乐被她噎的牙根痒痒，“别狗咬吕洞宾！”

“你跟你妹可真不愧是一家人，这嘴里怎么都吐不出象牙来。”

“你吐一个试试？”

“懒得跟你掰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睡了，累死了。”

程怀亦的语气平静到几乎让人听不出任何异样，南以乐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像也猜到了她一准儿会这么说，于是在挂电话的时候思虑再三之后才说，“那个……沉清酒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晚上手机落宿舍了，没有看到你的电话，可能是刚才你手机打不通，才打我这儿来了。”

程怀亦低着头，捏紧手里的酒瓶，“没关系，不重要。”

挂了电话之后，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沉清酒回一个微信，但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沉清酒带着歉意的语气跟她说，“抱歉，俞安他今天突然不舒服，他们宿舍的人也都出去了，所以我只能陪他去了趟医院，走的匆忙，手机落在宿舍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联系你。”

程怀亦没说话，周边的空气安静的似乎能听见电话那头沉清酒的呼吸声，她抿紧唇，静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没关系。”

沉清酒坐在桌前，听见电话里传来程怀亦略带低沉的声音，眉头微蹙着问他：“你这会儿在宿舍吗？”

不久前校门口的那一幕不断重复地回放在程怀亦的脑海中，她简直头疼的要死，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得不装作若一副无其事样子的回答：“嗯，准备休息了。”

沉清酒顿了顿，转而问她，“那我过来找你吧。”

这次程怀亦没有选择沉默，反而是带着笑说，“没多大事儿，别放在心上，已经很晚了，宿舍门都关了，快睡吧。”

说话的时候，她忽然记起初见时候的沉清酒，带着浅笑站在阳光下，温柔肆意且纤尘不染。

于是在这个新年里，程怀亦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慢慢接受她爱的人似乎不爱他这件简单而又复杂的事情。

喜欢是一件让人无法预测的事，就像沉清酒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样。可这一晚，程怀亦却无比悲哀的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往后的某一天里，她也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最终不动声色地消失在沉清酒绵长的岁月里。

苦涩再一次漫上心头，她却努力的扬起微笑，郑重其事地说，“沉清酒，晚安！”

她笃定沉清酒永远都不会知道，晚安这个词的中文拼音拆开，每一个字母都代表了一个字：WoAiNi，AiNi。

夜晚的风吹着窗外的树枝沙沙作响，沉清酒没有挂断电话，沉默了许久之后，说：“程怀亦，对不起！”

程怀亦低声笑起来，但没人知道她的这份笑里到底包含了多少无奈与心碎，“都说了没关系，你也不必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其实想说的是：没关系的沉清酒，因为是你，所以都没关系。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能将心底的那份爱意舍去。

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但没关系，生命长的很，能走到哪里谁又说得准呢？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的阳台上吹了一晚的风，远处那片挂着繁星的天空浩瀚飘渺，如水般沉静，像极了沉清酒的眼睛，深邃迷人却距离她万丈红尘。

元旦放假三天，程怀亦就整整窝在宿舍睡了三天，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直到南嘉鱼踏进宿舍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感冒了，而且很严重。

南嘉鱼罕见的没有和她贫嘴，皱紧眉头，强制性地将她扭送去了校医院，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还不忘呵斥她：“我看你是要成精了，宿舍睡了三天，连自己生没生病都不知道？”

程怀亦嗓音嘶哑，近乎发不出声音，只能一路默默的听着她的数落。

结果刚挂上吊瓶，沉清酒就意外的出现在了面前。

程怀亦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南以乐，只见对方也同样一脸迷茫的将头转过来和她对视，半秒之后，才压着嗓子说，“别看我，我不知道。”

沉清酒的眸色一如往常清润透亮，她走近程怀亦说：“刚才路上碰见嘉鱼了，她说你在这里。”

好嘛，她怎么忘了南嘉鱼这个一直以来的叛徒，于是将眼神幽幽地瞥向了一旁的南以乐。

南以乐被他盯的心虚，“你们聊，我出去打个电话。”

程怀亦抬起头笑呵呵地看向沉清酒，用她异常喑哑的嗓音说道，“其实你不必特意跑过来一趟的。”

沉清酒没接话，只是小声嘀咕，“怎么会感冒这么严重呢？”

“没事儿，得个小感冒不正常么，没有那么严重，别听南嘉鱼乱说，她那人一向都是唯恐世界不乱。”

沉清酒在椅子上坐下，离程怀亦很近，近到她甚至都轻易的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馨香。

后来在洛杉矶的某一天里，程怀亦跑遍街头巷尾，试遍了各种气味的香水与香氛，最终悲伤的发现，有关于沉清酒的一切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程怀亦的身体素质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反倒是后来在离开南屏之后，在伦敦的那几年却总是因为湿疹的原因，时常进出医院。

怀念起曾经的时光，她偶然发现，其实沉清酒好像对她也没有那么糟糕，她那个时候大约应该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但很显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所以到头来，是她先打破平衡，脱离了她该有的轨道，才逼得自己离开了对方。

如果说岁月是一部留声机，那从遥远的时光彼岸传来的声音，声声句句唱的都是关于一个人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