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大楼在夜晚总是显得庄严与肃穆,这里似乎承载了很多人世间悲欢离合的缩影,沉清酒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手术室里出来。
她边走边用一只手揉着僵硬的后颈,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双腿有些不自觉地打颤,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
更衣室的灯光透着一股冷白的色调,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夜里,散发着恼人的倦意,她顺着椅子坐下,捏揉着酸麻的腿,缓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走廊上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伴随着隐隐的西药味,弥散到了长长的白墙尽头。
经过护士台时,有人探出脑袋,“你怎么才结束,饭都快放凉了。”
沉清酒偏头,一张带着酒窝的脸从里面伸出来,白皙的面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也挂上了清浅的笑容,说话的时候那双灵动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泠,是南嘉鱼。
她们是大学校友,同属医学院,不过南嘉鱼学的是护理专业。
本科毕业之后,南嘉鱼就直接进了华科当护士,直到去年沉清酒博士毕业,她们才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谢谢!”沉清酒抬手接过南嘉鱼递来的外卖打包盒,“你吃了没?”
“早吃过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沉清酒个性沉稳、内敛,而南嘉鱼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让人难以驾驭。
她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所以没人猜得出来,这两个人究竟是怎样成为了好朋友。
南嘉鱼站在护士台里催促,“快进去吃吧,说不定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呢。”
沉清酒听闻无奈的瞥眼过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于是急忙伸出一只手拍在了自己的嘴巴上,“呸呸呸!说什么呢!”
程怀亦踏上南屏的地界时已是晚上。
飞机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结束之后,也预示着她正式的重新踏上了这片离开了许久的土地。
程怀亦站在航站楼门口,错过了好几辆出租车之后才成功的搭上了去往酒店的车辆。
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高楼林立的街道,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唯独只有路灯还依旧泛着旧时的橙光。
而距离这种变化,她也才离开了仅仅七年而已。
出租车上的司机大都健谈,从一上车就开始侃侃而谈,似乎是看后座的人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粗着嗓子解释,“你别介意,我话比较多,我们有时候和乘客说说话,一是为了不让气氛尴尬,二也能缓解一下疲劳,毕竟开夜车偶尔会犯困。”
程怀亦从上车起就一直在低头查阅平板,听前面的人这么说,瞬间明白是司机师傅误会了她的沉默,于是笑着搭话,“怎么会,你看师傅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多南屏趣事,要不然我上哪能知道那么多。”
司机听她这么说才放下了心,“那就好,只要你不觉得烦就行。”
程怀亦摇摇头,然后将手里的平板重新装回包里。
“师傅我看南屏这几年好像发展挺不错的。”
“可不是么,姑娘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南屏?”
透过后视镜,司机看她的样子并不像本地人。
“也不是,以前在这里生活过,只不过好多年没回来了。”
“是吗,那你这次回来可得好好到处去转转,咱们南屏这几年变化太大了,我估计你呀都快不认识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程怀亦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是公司发来的一封工作邮件。
她这次回来,纯粹就是为了工作。
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突然感觉到车身一阵剧烈摇晃,隐约间还能听到前排司机传来的怒骂声,“卧槽!”
嘭!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坐在后排的程怀亦还来不及反应,就因为惯性脑袋重重磕在了车窗上。
“嘶。”
撞击令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程怀亦下意识就用手去触碰。车子在原地摆尾,来了一个近乎180度的偏移,而后横在了马路中央。
程怀亦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城市有毒,不仅有毒,而且对她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友好!
等司机回过神来就是一个劲儿的猛道歉,“不好意思姑娘,我没看到他闯红灯……”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的地方流下,经过墨黑而好看的眉毛一路向下蜿蜒,然后程怀亦在司机师傅瞪大的双眼下,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时马路上经过的行人聚集成团凑过来,关切的趴在玻璃窗外向内观察,有人敲着玻璃向车里面喊,“没事吧?”
程怀亦伸手拉开后座的车门,外面的人群见她下来,纷纷向后一步让出了距离。
好在当时车速并不快,现场其他人都未见有明显受伤的痕迹,除了程怀亦。
有热心群众及时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冲击到的司机呆愣地站在不远处,面上挂着紧张的神情,毕竟是他载的客人受伤了。
反倒是程怀亦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捂着头还在出言安慰司机,“我没事儿,就一点皮外伤,应该不打紧的。”
因为南嘉鱼晚上的一句话,沉清酒自打从手术室里出来到现在还没停歇过一刻,她那幽怨的眼神都快要把护士台里那个罪魁祸首给盯穿了。
等好不容易忙完,桌上才吃了几口的饭也早已经凉透,就连麻辣烫上的牛油都已经板结。
沉清酒悠悠叹了口气,只好将外卖盖子重新盖上,扎好塑料袋,一起打包又提去了垃圾桶。
当她再次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南嘉鱼已经没了踪影。
不远处有人经过,喊她,“沉医生。”
是急诊科的罗钰,之前科室会诊见过几次,比她早来医院几年,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沉清酒对她印象还挺不错的。
她面带微笑的点头,“罗医生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神经外科?”
“嗐,别提了,这不刚才遇到了一个车祸被送来的患者么,头部受到撞击,按照常规我们给她开了一个头部CT,但谁知那人一听说要去拍片,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死活都不答应。”
在医院工作的每一天,什么奇葩的病人都能遇到,沉清酒对这些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前几天他们科室还来了一个拒绝术前检查的老头,喊着闹着说什么检查仪器会吸了他的阳寿。
沉清酒问:“那人现在呢?还在急诊?”
“在呢,我这不才过来上你们这块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也不能就这样放人走了吧,毕竟头上有碰撞伤。”
她们作为医生,得为每一个送进来的患者负责。
罗钰说着话,眼睛在沉清酒的脸上瞄了一圈,突然伸手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这会儿忙不?要不你跟我走一趟得了?”
沉清酒莫名,“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不神经外科的么,要不去给看看?”
还没等沉清酒应声,罗钰就圈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人拖离原地。
得,下楼去自助贩卖机上买块面包的愿望也彻底落空!
“可我又不是机器,也扫描不到患者脑子里去啊。”
“帮帮忙吧,这一晚上,我们都快要忙的起飞了……”
急诊室外。
沉清酒如水的眸子里透着莹莹的柔光,长过肩部的黑发松松的在脑后绑成了一个马尾,额边的碎发散落在两旁,因为刚才跑过来的原因,两颊正微微泛着潮红。
她站在门边正想喘口气,就听见急诊室内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都说了我没事儿,真的不用去做什么CT……”
声音清晰的灌进耳朵里,沉清酒眉间没来由的跳了跳。
接着那个声音又再一次传进了耳朵里,比上一次来的更清晰,“我今天真的有事情,就算是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保证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就放我走得了,就当今天没见过我成吗?”
程怀亦身高腿长,坐在急诊室的床上两腿随意耷拉着,只是手还依然紧紧抓着床边的扶手,不肯松一下。
她万万想不到,今天医院这帮人到底是怎么了,她都已经说明并且保证了自己没事,结果还是要被逼着去做什么破CT。
听见身后有人进来,她顾不得回头,只是继续将注意力依然集中在面前与她僵持的医生身上,绷着侧脸,全然一副防备姿态。
面向着门的医生抬眼就看见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沉清酒,不由得第一时间松了一口气,就连面上也稍稍带上了一丝喜色,他喊道,“沉医生,你来啦!”
还在同医生斡旋的程怀亦乍一听到这个姓,突然就默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正常,同时还暗暗地在心里止不住嘲笑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姓而已,不会那么巧。
可实际上也就是这一个姓,让她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却始终都不敢再踏上南屏这片土地。
当身后的人逐渐靠近,诊室里安静的就只剩来人的脚步声。
沉清酒从后面转过来,精致的眉眼还如从前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她口罩下双唇微抿,将目光落在程怀亦抓着栏杆的手上,而后抬起眼,就那样平静的和她对视。
程怀亦脸上仅存一点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殆尽,那双眼,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会儿也只能试图通过低头来避开来人投射过来的视线。
淡淡的清香暂时驱散了周围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沉清酒忽然嘴角向上,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双眼像是盛满了碎光。
“程怀亦,好久不见!”
身后的罗钰惊诧,“你们认识?”
哪知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就听见程怀亦当着全诊室人的面脱口而出,“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认识这位沉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