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息尘还是难逃被装进衣柜的命运,不过他现在实在是太显眼了,不是随便往哪儿一塞就能当没看见的体格。
俞闻清对小鸟向来大方,直接把挂着的衣服叠吧叠吧都放到了行李箱里,还把自己放书的收纳柜直接腾了出来,刚要往里头铺干草的时候,他有些犹豫,站在椅背上的谢息尘心里有点儿慌。
这可不比那小小鸟窝,这么大一个箱子,这小呆子不会才反应过来投喂他的成本太高了吧,不会把本大爷直接给扔了吧?
他越是安静,谢息尘越是焦躁,俞闻清几乎在收纳箱面前入定了一般,要不是他的手还在下巴上摩挲,整个人仿佛都快雕塑化了。
突然,俞闻清双手一拍,“有了!”
他又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了两件长袖T恤,看了看衣服的标签是纯棉的,才放心地铺在了收纳箱的底层,再把刚刚拿的那一袋干草给倒进去了。
最后,他试探性地对着小鸟伸出了胳膊,眼神里有些期待也有些闪烁,“花生,跳过来?”
谢息尘不太想理他,本来自己突然发育还郁闷着呢,这就逗鸟娱乐上了,这小傻子受气包是真一点没感觉到啊?!
“干草太少了,怕你觉得硬,就拿了两件衣服垫上了,不来试试么?”说着,俞闻清又对他抬了抬胳膊,“短距离先练习一下,等我有时间了带你出去飞一飞。”
见小鸟歪了歪脖子,俞闻清大概觉得它有些不乐意,把手放了下来,转而走到小鸟的面前,半撑着自己的膝盖弯下腰去,他嘴唇勾了个浅笑,目光里都是温柔,还亲昵地用额头顶了顶小鸟的喙尖,“别怕,乖乖总要学会飞的,你是一只漂亮小鸟呀。”
没等小鸟给他什么回应,俞闻清又说了一声“好了”,就抱着小鸟放进了收纳箱里,还用手摸了摸底下的垫子,“嗯,感觉正好。”
俞闻清又把刚刚的小虫子罐头放进了收纳箱,接着就连收纳箱带鸟地放进了衣柜里,门没关紧,却又对着柜子说:“你先呆一会儿适应适应,我做个东西。”
当光线变得昏暗时,鸟类就会觉得困倦。蜷缩在收纳箱一边的谢息尘还是用他之前的姿势,向后仰着躺倒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没关紧的柜门又透了一线亮给他,神识就在昏昏欲睡中摆动。
没过多久,俞闻清在两个柜门的把手上挂了个拿衣架拗成的东西,类似门栓一样,又特意在上面挂了一把锁。
俞闻清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的时候有些模糊,但谢息尘还是听见了。
“花生?”俞闻清又冲着柜门打了个响指,“醒醒,花生,你试试这样能出来么?”
谢息尘被俞闻清喊得清醒了些,下意识地就听从了他的话,从收纳箱里挑了到了柜门这里,爪子往外推的时候门正好小开,谢息尘一个出溜就出去了,刚刚沾上地就看见俞闻清又笑了。
这人今天怎么那么爱笑啊。
“你再试试能不能进去。”俞闻清又说。
谢息尘来回这么进进出出了三下,最后一次甚至还把门顺利地关上了。
柜门又被俞闻清掰开了些,这次没说什么,反而他自己把手伸了进来,往里探了探没摸到小鸟,上下触碰也只有柜子而已,谢息尘以为他在找自己,这次倒什么都没说,直接跳上了他的手,俞闻清把小鸟带了出来。
“我出门前会开一条缝,这样你就能进出自如了,别人也摸不到你,别担心。”俞闻清把胳膊端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抚了抚鸟背,手指还一根根顺着一夜长出来的正羽捋了过去,指尖透过绒毛触碰到谢息尘的皮肤时,他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自己的动静太难听,他不想说话,可难得看见俞闻清的脸上带着些得意,他还是“嘎”了一声给他听。
得意是应当的,谢息尘想。
发现自己一夜长大面目全非,还能待自己如初,不,待自己更好的冤大头到底去哪里找,平时看俞闻清的衣服左右不过四五件,怎么就这么舍得拿出两件就往箱子里头垫,还把一整罐小虫子放进去了。
谢息尘不得不去思考,这呆瓜,到底图我什么?图我不会说话好当他的树洞,还是图我真能当他的儿子。
意外地,这天上午俞闻清竟然没有出去,他甚至还在宿舍里哼起了歌,开着电脑继续写着他的论文,整个人轻松又自然,中午出去食堂简单买了一碗炒饭,还带了一小袋蔬菜回来。
熟睡了的小鸟有点难喊,俞闻清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小鸟有起床气,推它要翻身,挠它又要用爪子扒拉他,如果对着它的脑袋吹气,就会趁机张嘴轻咬他的鼻尖。
可这次喊他,非但没有用爪子扒拉他,反而用脑袋把他的手拱出来后,才探头出来,身形在门缝这一抖,落到了地上。
俞闻清见小鸟出来了,才用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青春期啊,不喜欢我老碰你了么?”
谢息尘心里嗤了一声,这呆瓜,怕是忘了今天早上的床单烂成什么样了,本大爷这一爪子下去,不知道你是流血还是流泪呢。
“不碰就不碰呗,小气鬼,给你带了点菜叶子回来,我去洗一下,你等我下。”
带着那一小袋蔬菜去洗的时候,俞闻清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对着小鸟一直扬起来的嘴角才慢慢放平,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觉得有点说不出口的惆怅,这种感觉其实早上在给小鸟做大窝的时候就有了。
虽然不知道小鸟怎么会突然长大的,但到底他也没摸清楚小鸟是什么品种,也说不清它的生长规律。
刚刚孵出来的时候还会去在意它到底是什么鸟,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俞闻清觉得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鸟,和他亲昵、与他站在一边的小鸟,他以为这样快乐的时间不会太短,却没想到他的小鸟悄无声息地就长大了,还……有些不太愿意与自己亲近了。
正羽已经长得比较丰满了,会飞是迟早的事,飞走,也是迟早的事。
冰冷的水冲过自己的手,流向在水池里的菜叶上,俞闻清轻轻叹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他知道,刚刚心底里又升腾起来的那股不舍,不应该成为绑住小鸟飞向天空的锁链。
如果可以选,俞闻清更希望自己成为那个亲手送它飞走的那个人。
他把水龙头关掉了,并没有像普通人喂鸟一样拿在手里,或者索性放在地上让它啄,而是真真正正地拿了自己的碗,将洗干净的菜叶子放了进去,放到了桌面上,又从柜子里拿出那一罐小虫子,放到了旁边,最后抱起了小鸟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
“吃吧,”俞闻清推了推眼镜笑道,“荤素搭配,干活不累。”
谢息尘心里也怪怪的,明明这餐最好,却吃出了断头饭的感觉,看着俞闻清的笑,更不是滋味,明明自己是一只鸟,干嘛要过得这么精致,又是上桌又是摆盘的。
俞闻清自己带回来的炒饭也吃得没什么味,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加盐,吃到最后剩的那一口,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只能往边上一放,叹了口气。
他还是说了出来,“花生,等着你会飞了,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直留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谢息尘正叼着半个虫子呢,直接愣住了,就这么茫茫然地看向了俞闻清,下意识地发了个声,虫子从嘴里掉了出来。
“不要舍不得我,”俞闻清曲起了手指蹭了蹭小鸟的下巴,“我总是,希望你好的。”
小鸟的胸脯明显地鼓了一下,又慢慢平了下去,谢息尘往前踱了两步,把刚刚掉了的小虫子吃进了嘴里,破天荒地留了个背影给俞闻清。
“乖乖,你别生气,我没有不想养你的意思,”俞闻清支支吾吾地、慢吞吞地说着,“只是,只是我太没用了。”
“我……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什么,毕业后,才会去找工作,可那都得一年后了。”
谢息尘把爪子都蜷了起来。
“不知道你感觉得到么,或者听懂过我说的话没有,我过得并不太好,而且好像没什么能力,也一直……被人欺负。”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就不该来读这个研究生,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这研究生读得和我想得太不一样了,他们的世界,我踏不进去,他们也不会让我踏进去,只会把我当一个跑腿的,或者随时能差遣的小厮一样。”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但我得忍着呀,妈妈妹妹好不容易说服爸爸同意我来读书的,我不能逃,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
谢息尘慢慢回过了身子,站在桌子上和俞闻清平视,他看见这人的鼻头有些泛红了,连后面说话的声音都含着些哽咽。
“不瞒你说,我还有点担心明年毕不了业,但导师是我自己选的,课题组也是我自己要进的,就算为难我也好,延毕也好,我得受着。”
“但你不一样,花生,你没有选择我,你懂吗?”
俞闻清的手直接握上了小鸟的翅膀,谢息尘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这人的手心还真是凉,怎么能冷成这样。
“是我自作主张把你回来养的,你不用承担选择的后果,你不应该跟着我吃苦,如果有更好的方向,你一定要选更好的那个。”
“如果说,目前为止读这个研究生最大的意义的话……就是遇见你了呀,花生乖乖。”
俞闻清展了个笑,肌肉一带,竟然将眼泪也挤了出来,谢息尘看呆了。
“谢谢你,花生。”
刚刚飚了两滴泪的人,脱掉了黑框眼镜,手背重重一抹,低头在小鸟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谢息尘想张开翅膀把他的泪拂掉,可怎么伸总是差一截,他想站到俞闻清的腿上去,可有怕自己的爪子太过锋利弄伤他。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放什么屁呢啊,你给本大爷吃过苦吗?吃的不是甘蓝菜小虫子白人饭吗?!
他是铁了心要让自己飞走吧?
不是最大的意义吗,最大的意义飞走了,你呢?
想撇下本大爷当伟人呢?
做梦!
他是得飞,这个飞不得不学了,他得修一修俞闻清的脑回路,帮他掰正一下自己的奉献箭头,用鸟的方式不行,就换成人的。
他大爷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迟早要让俞闻清把这个“谢谢你”变成“谢息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