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得潇洒,云疏雨却没跟上去。
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影一是个称职的影卫,除了命令和必要的情况汇报,从不多嘴。这一次,他和以往一样安静地搀扶着云疏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忠心护主还不好奇多话的奴仆角色。
国公府的少年彻底走没影,官道上的路人也纷纷启程,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旅程中。没过多久,原本扎堆的人群只剩云疏雨和影一,以及一辆缓缓驶来的华丽马车。
那马车足有两米长,车身各部位雕刻精美的瑞兽、花卉图案,一眼看上去颇为奢华。
而那位刚刚救了云疏雨的少年,此刻正骑着马,像个护卫一般随着马车前行。
少年路过云疏雨身旁时,特意停下说道:“大伯母说了,看你有没有去处,若没有,可以跟着我们回国公府。”
这当然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她不必再费力思考怎么去国公府露脸。只不过,刚救下人就邀请去国公府,这大伯母后面恐怕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二月正是百花盛开,春风吹绿江南岸的时节。
官道两旁的泥土里不仅有嫩绿的小草,也有五彩缤纷的野花,刚刚抽枝的柳条。路边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农民和切成方格的水田。植物的芬芳混杂着泥土和水汽的味道,柔和却让人避无可避。
这味道新奇,是云疏雨两辈子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的。她的表情愉悦、探究而好奇。
国公府的少年摇着头,大约是感叹这又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女子。为了攀龙附凤,竟然徒步二十几里路,一路跟着马车和他们一同抵达国公府,她的鞋子都磨出洞了。
晚上,下人带着云疏雨用膳、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便带她去见国公夫人。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不提,云疏雨没料到,下人口中的国公夫人,少年口中的“大伯母”居然是她的老熟人。
云疏雨此刻易过容,便按规矩给国公夫人行礼。
国公夫人屏退左右,悠悠叹道:“你倒是不必给我行礼。”
云疏雨客套地说了声“感谢国公夫人恩典”。
国公夫人一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抓起她的双手,借着灯火仔细瞧了瞧,说道:“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短短几个月,这手上便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不像我。”她松开云疏雨的手,让自己的双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云疏雨眼前。
这是一双布满老茧,皱纹和疙瘩的手,像极了痛风病人变形的手。这双手不应该属于国公夫人这种身份的人。
云疏雨并未觉得奇怪,但一言不发。
国公夫人说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想带你来国公府吗?”
这次,云疏雨仍旧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天真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直说。”
国公夫人一眨不眨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小姑娘,缓缓道:“我就是欣赏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云疏雨沉默。
国公夫人继续说道:“一个能从五百藤甲兵手底下逃出来,还反杀百十将士的姑娘,我自问自己没能力救。但说起恩情,我对你大约是有一点善意的提醒在的。就是不知道这点算不得恩情的情义值不值得你帮我一次。”
国公夫人竟然也认出她了吗?
云疏雨仍旧不说话。
“我打听过你和宁远侯世子的恩怨,你倒是不必防备我。我原本是郑王王妃的远房表妹,因为闺中时的一些矛盾,郑王妃得势后便害我沦落到郑王军营中……”
根据国公夫人的描述,大概就是郑王的王妃出自士族王氏,身份高贵但没几个钱,她本人出自商贾之家,有的是钱但没身份。两人身份千差万别,倒也没什么结怨的机会。唯独有一次,当时还年轻的荣国公对国公夫人一见钟情,想娶她。郑王妃羡慕嫉妒恨,从此结怨。
郑王妃先一步嫁人,利用权势,本要让她去军中受辱。可国公夫人商贾出身,为人机警会处事,加上家中有钱,便以浣衣女的身份被郑王当人质藏了起来。而国公夫人的母家也成了郑王的钱袋子。
就这样,国公夫人,也就是在平安村的深山中,曾经对云疏雨有过提点恩情的周婶子在郑王的私兵中洗了十几年衣裳,直到去年,才被云疏雨的一通骚操作间接救了。
说完自己的坎坷经历,国公夫人喝了点茶,继续说道:“我得救后逃出来,本想着郑王不会放过周家的钱财,便想靠着国公爷的垂怜求一线生机,没想到国公爷的妻子去世多年,缺个续弦,我便捡了这个便宜。”
“好人有好报。”
“也许吧。”国公夫人叹息道,“时移世易,谁能想到权势滔天的郑王会死在宁远侯世子手上呢?而我,竟也还有嫁人,而且还嫁得不错的一天。”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先猜猜你回来的目的?”
云疏雨没有反对。
国公夫人道:“我嫁进国公府以后打听过,当初宁世子逼婚,你和你未婚夫不得不拖家带口逃出去,期间伤了叶玲琅,和宁世子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而且,月前刚传来的消息,无双皇帝多了个三皇子,和你未婚夫的名字一模一样。”
云疏雨沉默。
“你那样厉害的人,特意回来,总不能是故地重游吧?杀他的话,现在你一个人绝对做不到。你虽然很莽,但也不是那种莽撞的莽。我猜你未婚夫根基不稳,你的父母又是涅槃国第一皇商,你是……”
“夫人聪慧。”
“这件事怕是难办。叶玲琅认你爹娘做了义父义母,他们的银子,现在都掌握在叶玲琅手里。而叶玲琅是宁世子的心尖宠,身边从不缺高手保护。”
“夫人要我帮什么?”依国公府的权势,还要让她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帮忙,事情多半也见不了光。
“我家虽然不及第一皇商,但也是商界翘楚。你与其冒险和他们对上,不如帮了我,我家的钱财全部奉上。”
“夫人,你这样说话,要帮的忙肯定不小吧?”
“云姑娘听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吧?”
“嗯。”
国公夫人紧绷的神色好似突然放松,语速快了些许,道:“你认为我们是朋友就好。我也不妨告诉你,如今整个涅槃都在宁家的掌握之中,他们有钱,也有权,还有兵,国公府别看高贵,实际上根本经不起宁家的一点打击。”
云疏雨好奇道:“宁家打击国公府?”
国公夫人愤愤不平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宁家的确有第一皇商的银钱支持,但要养着庞大的军队,维系权势,最近又听说叶玲琅要捣鼓什么新武器,更是需要大量的钱财。老百姓过得够苦了,而且分散各地,抢也没多少。有钱的商人自然成了最佳宰割的对象。”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儿。
看来,这极有可能是拥有上一世记忆的叶玲琅,想要宁远泽快速收拢权力,一统天下好报仇。
“夫人想让我怎么帮?”
国公夫人叹道:“宁世子喜欢你,只有你能接近他。”
“你想让我刺杀他?”云疏雨古怪地看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无奈道:“国公爷对我有恩,我只想保全国公府和我的亲人。你若肯走这一遭,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会让人给你未婚夫送去银子。”
国公夫人言辞恳切,倒是显得很可信。可云疏雨压根不吃这一套。涉及到生命安全,她的心眼子可以从一个增加到八百个。
成与不成都给她家小郎君送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国公夫人完全就是拿她当棋子在用。这书的时间线还没到大结局,她大概率是杀不死男主角的。杀不死的话,后果难以想象。如若侥幸得手了,宁远侯府能放过她?她都自身难保了,国公夫人想不想履约都行。
对于国公夫人来说,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不愧是商贾之女,会画大饼。
云疏雨凉凉一笑,说道:“周婶子,你看我很傻吗?”
国公夫人真诚道:“我是真心诚意的。我想着你们的事,可能会连累旁人,便派人去平安村请你的老熟人,也在各地寻找叶小公子的旧同窗,好让他们安全无虞,免得你们良心不安呐。”
云疏雨眨巴几下眼睛,脱口而出:“你放心,我没道德,没良心。”利诱不行,想要拿别人的命威胁她,没门没窗。
国公夫人呆住,好半晌才回过神,随即大笑起来:“你很特别……也很有趣。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我想说的是,我的确派人去找你们的旧识了,但都被宁远泽捷足先登。你若有路子,可得给你未婚夫提个醒,别哪天两国兵戎相见,他被人道德制住。”
“这才像句人话。”云疏雨大咧咧道。
国公夫人又笑了,笑过后喃喃道:“你先去休息吧,如今也就国公府能让你少些麻烦。既然刺杀行不通,我再想想别的路子。”
云疏雨纳闷道:“他觊觎你们的钱财,你散财不就行了?不过,普通散财肯定会引起他的不满,说不定日后还会报复。依我看,你不如拿这些钱财直接投奔我未婚夫。你都说了,他现在根基不稳。你们若第一个支持他,他还能亏着你们了?”
国公夫人神情呆滞,半晌不说话。
云疏雨临走前问了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可关系到她的潜伏能不能做好,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