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衍没出声,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宋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肘习惯性地搭在他肩上,忍不住调侃:“你怎么连你妹妹的长相都记不住?你这哥哥当得不称职啊。”
贺知衍被他这一通揶揄弄得心烦。
沉默片刻,再次看向对面的江雪栀,尽量让语气柔和下来:“温荔人呢?”
嚯,你还知道你妹妹叫温荔啊?
江雪栀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忍不住腹诽。
再脸盲的人也不至于把自己妹妹认错吧?况且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诚心来道歉的,反倒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匆匆走个过场,态度敷衍至极。
“荔荔还在收拾东西呢,我进去看看她收拾好了没。”
转身进屋时,江雪栀无意识地扭头,目光扫过一旁的宋勉,瞥见他那双极其好看的瑞凤眼和微微上扬的纤薄嘴唇,她眸光轻微波动了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礼貌道了声“哥哥好”。
“嗯。”宋勉回她一个微笑。恰好一缕细碎的日光透过楼道尽头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连带那笑容也透着丝丝暖意,莫名撩人。
极其温润干净的一个人,有礼貌,没架子,笑起来很好看。这是江雪栀对宋勉的第一印象。
内心波动了下,像是被细柳拂过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两个女孩在屋里磨磨蹭蹭许久,分针不知转动了多少圈,始终不见人影,只听见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窸窣声响和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谈。
贺知衍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眉心微微蹙起,耐心即将告罄。
相较他的烦躁,宋勉则显得淡定不少:“耐心点,女孩子东西多,且得收拾一会儿呢。”
“再说了,某些人呐,道歉就得有个道歉的样子,别整天垮着张臭脸跟要债的似的。”宋勉睨他一眼,一不小心又开启絮叨模式,“待会儿见了你妹妹好好跟人家道个歉,不是我说,你上次说的那些话确实过分了点……”
贺知衍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脸色愈发的冷。正要开口反驳他几句,忽然听见一阵行李箱底轮轧过实木地板的声音。
伴随女孩轻盈的脚步,两条纤长白皙的小腿缓缓挪到他眼前。
温荔穿了件极简风的白色t恤,搭配水洗蓝的牛仔短裤,长发在头顶扎成一个丸子,看起来清爽随意,又多了几分稚气和可爱。
贺知衍仍旧不愿多看她,只淡淡扫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温荔看起来比上次乖巧顺眼了些。
明明内心先入为主的厌恶排斥,有些东西却又在不经意间悄然发生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末的变化,眼神轻飘飘落在她身上:“都收拾好了?”
温荔轻轻点头。
还未开口,便听见对面那人沉着声冒出一句:“上次的事情,对不住。”
看似轻松的一句道歉,实则在心里酝酿许久,直至此刻才艰难说出口。
对面的女孩怔了怔,一双圆润杏眼直直盯着他,神色懵然:“什么事情?”
她心里相当明白,像贺知衍这般家境和出身的人,能够拉下面子主动给她道歉实属不易,所以她不打算再计较上次的事情,就让这一页彻底揭过。
“不记得算了,箱子给我。”见她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贺知衍便不再多言,略略凑近一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推杆,隐约嗅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中药味。
瞥了眼她淡无血色的脸和泛白的唇色,心想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说不清是因为天热,还是这老旧小区的楼道里湿气太重,贺知衍觉得自己像是过敏一般浑身刺挠。不知怎的,脖颈处忽然蹿起一片很淡的红色,一直蔓延至耳根。
宋勉一向眼尖,瞅见他脖颈上红了一大片,顺口问了句:“你脖子怎么红了?”
“热的。”
“但这里很阴凉啊。”
“少说一句会死吗。”贺知衍瞪他一眼,沉着脸准备下楼,临走前又转过身,冲江雪栀说道:“这些天温荔住在这里,给你们一家人添麻烦了,代我向你父母道声谢。”
“啊……不用不用。”这突如其来的客套让江雪栀头皮发麻,忙冲他摆摆手,又侧过身去找温荔,“荔荔,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有空就来我家玩啊!”
“嗯,一定。”温荔凑过去拥抱她,不舍地与她道别。
原以为时间还早,没想到这一趟折腾下来耗时许久,从小区出来时已接近黄昏。
刺目的阳光早已隐入云层,天边一抹余晖尚存,将整个天空染成绚丽的橘色,由浅至深渐渐过渡,直至被浓厚的夜色吞没,隐入无边黑暗中去。
一路上,贺知衍开着车,从头到尾绷着脸一言不发,冷得像座冰雕。反倒是宋勉主动开口与温荔聊天,询问她从前在云城的生活,还关心起她的各科成绩和兴趣爱好,叮嘱她私立高中开学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两人聊得和谐,恰到好处地缓和了她和贺知衍之间尴尬的气氛。
温荔细细观察着坐在前排的宋勉,他笑起来很好看,讲话温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偶尔又幽默风趣,总是自然接下她的话,从不让话题落在地上。
总归是个温暖绅士的人,没有一点富家公子的脸谱和架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晃过一丝怪异的念头:要是宋勉能做她哥哥就好了。
温荔正望着窗外走神,搁在包包夹层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两下。打开看了眼,q/q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是江雪栀发来的:【你这哥哥长得倒是挺帅,个头也高,就是有点面瘫,眼神还不好使,刚才居然把我认成了你![晕]】
温荔:【……】
温荔:【可不是嘛,年纪轻轻眼睛就瞎掉了。】
江雪栀:【哟哟哟,这才几天过去,某人毒舌功力见长啊!】
温荔发过去一个酷酷的表情:【臣妾已经不是从前的温荔了,臣妾是钮钴禄温荔。】
江雪栀被她逗乐,噗嗤笑出声:【话说回来,恭喜我的荔荔宝贝开启人生新篇章,希望你在京州生活得愉快,一切顺利!】
【还有还有,你爸爸的事就放宽心,你姨父那么厉害,一定能帮上忙的,相信很快就会有温叔叔的消息。】
温荔快速读完信息,提及父亲,心中那股酸涩又涌了出来,眼眶渐渐湿润。她将泪意憋回去,认真回复道:【借你吉言。】
宋勉临时有事,中途下了车,车里便只剩下温荔和贺知衍二人。两人一路沉默着,车内的氛围募地冷下来。温荔无话可说,又怕自己多说多错,惹得这位少爷不高兴,只好一路靠着车窗闭眼假寐。
约莫二十分钟,车子驶入羲和山庄,在贺家宅院外稳稳停下。温荔一路跟在贺知衍身后,又刻意放缓了脚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进入宅院,早有侍者等在门外,递来热毛巾给他们擦手。行李箱被佣人拿去楼上的房间,兄妹二人则被邵林领着去了前厅,先去见过叶老太太。
穿过花房外侧的小径,几位阿姨正在给园中的花草修枝裁叶,嘴里兴奋地聊着闲天,丝毫未觉有人靠近。
温荔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便从她们口中听见了关于自己的闲话:
“那个姓温的小姑娘什么来头?她一出现,惊动得叶老太太都从老宅那边动身过来了,真是好大阵仗!”
“还能有什么来头?小门小户家的女孩罢了。据说是老太太体恤赵书瑾膝下无儿无女,心中对她亏欠,才特许她将自己的外甥女接过来抚养……”
“啧,听说那位表小姐脾气可不小,刚进家门就和知衍少爷大吵一架,二话不说就跑到朋友家去住了!”
“可不是嘛。不过我听说那孩子身世可怜,她妈妈病死了,她爸也失踪了好多年,一直杳无音信。怕也是上天垂怜,苦日子到头了,就送她来贺家享福了……”
温荔跟在贺知衍身后,纵然脚步匆匆,几位阿姨的闲谈声还是清晰传入她耳中。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温荔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皮,既无奈又气愤,还有种当众被揭开伤疤的难堪。
她做不到堂而皇之地上前与人争执,便只能假装没听见一般,低下头快步离开。
不料下一秒,走在她身前的贺知衍忽然停下脚步,视线瞟向那两人,冷冷开口:“您二位看起来好像很闲,庭院卫生都打扫干净了?”
见那两人不出声,他又看向一旁的邵林:“既这么清闲,不如让邵叔给两位阿姨安排些旁的工作?”
贺知衍嗓音沉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两位阿姨尴尬地对视一眼,又仓促收回目光,面红耳赤地解释道:“我们……我们都是瞎说的。”
“你们俩,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邵林冲她们摆了摆手,俩人立马拿着喷壶往花房去了。
温荔沉默地站在原地,面色煞白,耳根却悄无声息地红了。
贺知衍淡淡扫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温吞模样,软绵绵的没有丝毫脾气,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无奈地摁了摁眉心,忍不住多说两句:“不想被人议论,就别畏畏缩缩拿自己当外人。”
“下次遇到这种乱嚼舌根的,直接怼回去,不然等着她们欺负到你头上来吗?”
待他说完,温荔微怔:拿我当外人的不是你吗?
她在心里暗骂他的双标,又不能表现出来,便只好佯装乖巧地点点头:“嗯,谢谢表哥帮我解围。”
“还有,你究竟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在这个家里,你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赵书瑾没教过你?”
“没有……”
“……”贺知衍难得被人噎得无语。
见她耳廓通红,额角挂着几滴细汗,他恍然想起下午凑近她时,在她身上闻到的淡淡中药味。想着她应是病着,身体不适,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将随身带着的手帕递给她,眉头轻微地皱了皱:“擦一擦再进去。”
温荔有些茫然,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谢谢表哥。”
她用手帕揩去额角汗迹,明明低着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侧的人。
因为整个过程,贺知衍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见他黑着张脸,眸色幽深,温荔很快收拾好自己,将手帕攥在手心,指着前厅那扇纹路繁复的雕花木门,轻声问道:“知衍哥,你不进去吗?”
哥哥。表哥。知衍哥。
短短几小时,她对他的称呼已经换了三个。
贺知衍凑近一步,借着身高优势垂着眼打量她,面容冷峻,神色也冷。
注意到她脸上错愕不安的神情,他轻笑一声,声音染上几分戏谑:“你是很讨厌我吗?还是很怕我?”
“……啊?”温荔无措看向他。
“我问你,你是不是很怕我?”
贺知衍一只手插进裤兜,明明站在原地寸步未移,从另一角度望去,却好似将她堵在角落一般。
他身体依旧笔挺板正,唯独视线低垂下来。淡漠的一双眼,盯着她看的时候却总是灼灼逼人。
温荔怔了怔,许久才将舌头捋直:“没有。”
“那就正常跟我说话。”贺知衍皱眉,眼中闪过那么一丝鄙夷,似在嘲讽她的小家子气,“这么怯生生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贺知衍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温荔跟在他身后进屋,外表平静似无事发生,内心却默默腹诽。
贺知衍是不是洪水猛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位少爷绝非善茬。看来以后的日子里,光是好言好语哄着还不够,她还得时刻与他保持距离,尽量不与他打上照面、说上话。
她可太讨厌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