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将至,大四上学期接近尾声,贺知衍开始准备毕业论文选题。与此同时,公司那边也到了最忙碌的时候,应酬酒局接连不断,将他捆绑得死死的,已然分身乏术。
近日外公身体抱恙卧病在床,意识朦胧时总是念叨他,褚颜总在电话里催他回一趟褚家。稍得一点空闲,贺知衍便急忙赶回家里看望。
他带着一身酒气进门,眼里泛着红血丝,头脑也有些昏沉,走进客厅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一对陌生母女。
褚颜坐在她们对面,热情地同她们聊天,听见门口动静,立马起身迎了上去:“儿子回来了?”
“外公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客人来家里?”贺知衍拧眉看向屋内二人,觉得她们的到访有些不合时宜。
“那是沈阿姨和她的女儿,她们是听说你外公病了,专门来看望的。”褚颜挽着他的胳膊,拉他过去,喜笑颜开地向对面二人介绍,“这是我儿子,知衍。”
又对贺知衍说:“这位是沈心瑶,瑶瑶妹妹,你们小时候在一块玩过的。”
女孩长了张娃娃脸,个头娇小,此刻正略略起抬眼看他。目光对上的一瞬,脸颊瞬间变得通红,视线越发缠绕在他身上,捻着声说道:“知衍哥,我们小时候认识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
“没印象了。”贺知衍直接打断她的话。他将对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看着那副幼态面容和矫揉做作的做派,无来由的头痛厌烦。
见他神色冷淡丝毫不给面子,褚颜轻拍了下他的小臂,努力缓和气氛:“怎么可能没印象,你好好回忆一下。”
“回忆什么?我刚应酬回来,头疼得很。”贺知衍已然十分烦躁,将手臂抽出来,向对面的沈母颔了颔首,“我先去看一看外公,恕不奉陪。”
说完,他转身去电梯厅,依稀还能听见褚颜的声音。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和他爸爸一样的臭脾气,别见怪啊。”
“话说回来,知衍和心瑶年纪相仿,也都到了该谈对象的时候了。正好你们一家从美国回来定居,咱们日后多走动,两个孩子见面多了,指不定能培养出感情呢……”
沈母听了这话自是开心:“知衍有出息,年纪轻轻里就自己独立创业了。年末繁忙,应酬也多,孩子身心疲累,压力大了发两句牢骚也没什么,咱们不怪他。”
沈心瑶也跟着附和:“是啊阿姨,知衍哥一看就是太累了,又担心外公的身体,我能理解的。”
贺知衍闻言冷笑一声,不由得加快脚步,虚假客套的谈话很快被他甩在耳后。
外公年纪大了,身体状况本就欠佳,再加上前几日降温,在院子里散步时着了凉,感染了风寒,有些病毒性感冒的症状。
贺知衍这段时日常住在褚家,选择性地卸下一些重担,部分琐碎小事都交给秘书去办,自己则在家里安心准备毕业论文开题,顺便陪一陪外公。
这段日子沈家人来得很勤,说是来看望褚老爷子,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于沈家的殷勤登门和褚颜的有意拉拢,贺知衍心知肚明,却也无心搭理,多半时候选择避而不见。
沈心瑶知晓他是在刻意回避,久而久之,热情也淡了些,见他时常冷着一张脸来去匆匆,便更不敢主动与他搭话。
到了月中,某日贺知衍正扶着外公在庭院里散步,忽然接到贺治文的电话。
他将电话铃声调成静音,到一旁接听。
“爸,您有事吗?”
“你这次在褚家住的是不是太久了些?”贺治文嗓音嘶哑,听起来有些疲惫。
贺知衍算了算时间,低声说:“一周而已,也不算太久。”
“你平日里都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贺家你也是一两个月才回一次的。”贺治文平静地说。话里话外隐约透露着催他回家之意。
贺知衍默不作声,还未想好如何答复,又听父亲说:“荔荔的学校举办元旦活动,需要租借几台无人机进行远景拍摄,他们校领导联系了我,想给学校拉些赞助。”
“知道了。”贺知衍欣然应下,“明天吧,我叫秘书安排人送几台新机器过去试用。”
贺治文轻轻“嗯”了一声:“我打电话拜访过你外公,听说他老人家身体渐好,可以下床走动了。你也不必日日待在那边,抽空回家一趟吧。”
“好。”
挂断电话,贺知衍看见外公正拄着拐杖站在檐下,眼睛盯着远处,视线浑浊。
他快步走过去,搀住老人的胳膊。外公抬头看他一眼,想起什么,问道:“你妈妈给你物色的那个女孩子,你不喜欢?”
“我现在很忙,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他实话实说。
外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别人安排你。”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思索一番后又摆了摆手,“算了,你还年轻,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嗯。”贺知衍扶老人坐下,见缝插针地说,“外公您身体见好,我今天就先回学校了。最近事情很多,去学校交完论文初稿,晚点还得去公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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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温荔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看书,消磨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指针悄然指向五点,原本明朗的光线忽地黯淡下来,一滴水落在书本上,紧接着又是两三滴,后来那雨点逐渐变得密集,濡湿了书页上的笔迹。
温荔一路小跑着进屋,猝不及防的撞上一个人,不小心踩脏了她的皮鞋边缘。
“你干什么?走路没长眼吗?”年月懊恼地朝她吼了一句,“这双鞋可是我爸爸去巴黎公干时给我买的,我今天第一次穿!这皮料可贵了,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我……”温荔低头看了眼,年月的皮鞋确实被踩脏了一块,也的确是她刚刚不小心踩上去的。而且那一脚踏得很实,鞋底纹路格外明显。
温荔还未来得及解释,忽然听见身后大门开合的声音,贺知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年月,你姥姥头痛在房间休息,你嚷这么大声做什么?”
“表哥你看,她踩脏我的鞋。”年月委屈巴巴挪向贺知衍,指了指自己的左脚。
贺知衍瞟了眼,神色未变:“她也不是故意的,道了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什么?”年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表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最会装无辜装可怜了!”
话音刚落,年月就被一只手揪住了耳朵。
贺芮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一双鞋而已,踩脏了就踩脏了,叫阿姨擦干净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贺芮婷一家许久才来羲和山庄一趟,一家人难得团聚,温荔自然不想多事,便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姑姑,我们闹着玩呢。”
“谁跟你闹着玩啊!”年月瞪她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贺芮婷掌心覆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脸上露出抱歉的笑,随后追上去将年月训斥一通。
客厅里只剩他们二人,一时有些空寂。温荔瞟了眼身边的人,依旧是冷白俊俏的一张脸,干净清瘦,只是近半个月不见,他好似比从前疲惫憔悴了些。
想到刚才他出言替自己解围,温荔仰起头看他,认真道了句:“谢谢哥哥。”
“不必。”贺知衍看了眼一旁的挂钟,垂下眼默然几秒,又问,“听严斐然说,你和他弟弟一起排了元旦节目?”
“啊……对。”温荔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个,更不知为何,自己竟觉得有些害臊。
“那就好好排练吧。”
二人之间本就没什么话题可聊,贺知衍丢下这句话便去了后院,大约是去看望老太太了。
想到元旦晚会表演节目的事情,温荔一时有些苦恼。
她原也没想过参与报名,是班上同学向老师推荐了她,说她长得好,手长腿长,适合演舞台剧。也不知怎的,老师竟同意了同学们的推举,也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就这么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说是赶鸭子上架也不为过。
她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硬推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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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元旦汇演恰好与校庆日临近,所以这次庆典举办得格外隆重。
温荔所在的节目小组是由四个班级联合排演的,舞台剧《阿拉丁神灯》,她在其中饰演茉莉公主,和她搭档饰演男主人公阿拉丁的则是她的好友严涵。
温荔本就四肢不协调,练起舞蹈动作相当费劲,再加上唱和演,更是难上加难。
相反,作为男一号的严涵从小学习各类社交礼仪,也学过交际舞和声乐,因此排练舞台剧对他而言得心应手。
此后,除了有专业老师教学,每日放学后严涵便会化身私教老师亲自指导她排练。经过长达一周的加课练习,温荔果真进步不少,已经可以记住所有动作和台词,并且流畅地将表演进行下去。
元旦晚会当晚,他们的节目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算是压轴节目。按照历年传统,最后一个节目一般是教师代表和学生代表的大合唱。
幕布徐徐拉开,温荔伴随着背景音乐和主持人温润细腻的旁白音转身,看向头顶那一束光源,循着角色内心的犹豫和试探,朝着那光亮缓缓伸出手。
音乐停顿,灯光尽数暗下去,又一盏盏亮起,随着所有舞蹈演员出场,演出正式开始。
这大概是温荔最投入的一次,她甚至记住了每一位对手演员的台词,每一次的起舞和转身都恰到好处。
演出进行到尾声时,温荔听着音响里的念白,一时眼眶发热,眼里聚起晶莹的泪痕:
"神灯所赋予的权力并非永恒,阿拉丁最终领悟到真正的智慧来自内心的正直和善行。"
Ending pose恰好定格在阿拉丁和茉莉手拉手踏上飞毯的那一刻。
随即,全场灯光亮起,台下掌声雷动。
演员们手拉手朝着台下鞠躬,挥手,温荔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视线聚焦,居然在观众席里看见了小姨和姨父的身影,还有严涵的哥哥,严斐然。
视线晃了晃,她忽地愣住。
贺知衍俨然坐在台下,就在严斐然右边的位置。他外形容貌出挑,哪怕坐在黑压压一片的观众席也格外引人注目。
灯光照亮他漆黑的眼瞳,细碎的光影倒映在他眼中,那双眼终于不再那么幽暗无光。
仔细看,他唇角居然漾着一丝笑意。
而后,他随着全场的欢呼和掌声缓缓抬起手,略微坐直身体,懒散地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