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梦我 第23章 023

邢宸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读书赚钱，让爷爷过上好日子，根本没想过这些。

而且年纪太小，突然听到这些话，一边想做出严肃的样子反驳爷爷，一边又红了脸。

爷爷再没说什么，摸了摸邢宸的头，慈祥地笑着拉着他回家。

邢宸把长高这件事排在了好好学习的后面。

家庭情况特殊，他的学费比其他的同学还要少一些，但他比谁都清楚爷爷的情况。

爷爷年纪大了，得留一些看病的钱，不能全都花在他身上。

拜他那个不争气的爸爸所赐，大伯和二伯因为他爸爸的行为迁怒到了他身上。

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就说不应该留下他，应该送到他妈妈身边去。

爷爷奶奶怎么着都想给小儿子留个后，所以谁的话也没听，但能力有限，养孩子是需要花钱的，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二伯还给了些，大伯总是说爷爷奶奶偏心，很少回去看他们，自然没有给过钱。

后来他们两个说反正给老人家的钱都会用到邢宸身上，为了让爷爷奶奶把他送回去，送回给他妈妈，他们用不再给钱的方法逼迫两个老人家。

奶奶去世后，这样的情况好了一些。

两个人似乎小小醒悟了一番，虽然也不愿意帮着被宠爱的小弟弟养儿子，但不能放任老父亲和那个小孩子饿死，会时不时接济一点儿。

尤其那个时候邢宸的成绩有目共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就算为了脸面，他们也得善待那个懂事的孩子。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邢宸和爷爷的日子依然不宽裕。

邢宸心里着急，着急着长大。

他很担心自己不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也担心自己赶不上。

为了不再让爷爷乱花钱，他得身体力行告诉爷爷除了喝牛奶还有长高的办法。

就这样，平时邢宸除了学习就是和学校的男生打篮球。

他经常测量自己的身高，回家后就告诉爷爷那和牛奶没关系，纯粹是时间到了。

也不知道爷爷信了没有，但他脸上不再有那种对他身高忧心忡忡的表情，而总是挂着一惯慈祥的微笑。

升上初三以后，邢宸已经跟他二伯一样高了，但他悲伤地发现，爷爷的身躯越发瘦小。

亲戚见了他还是会口头教育几句，会提起他的爸爸妈妈，会告诫他一定要好好读书，报答爷爷对他的养育之恩。

小时候邢宸还会生气，会被气哭，那个时候已经完全免疫了。

他知道他们除了说那些话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而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却有很多。

他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他只需要把自己和爷爷带到那个他理想中的未来去就行。

但邢宸没有做到。

爷爷也没有等到。

初三最关键的时刻，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很匆忙，邢宸傻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等他把大伯二伯一家打电话叫回来，所有人齐聚一堂商量爷爷的身后事的时候，邢宸才意识到以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别人都有家，但他失去了爷爷，就什么都没有了。

邢宸在其他人眼里还是个小孩子，没有任何话语权。

也不知道是大家并没有跟他感同身受的悲痛，还是其他人都来不及悲痛，他们很快决定好了一切。

除了邢宸的归宿。

聊到邢宸的那部分，他们找借口把他赶了出去。

后来再跟他谈话，就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很多道理他都得明白。

例如，爷爷奶奶养育他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爸爸多年来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看来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还说他也知道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现在他也大了，有手有脚，只要愿意干活儿，总是饿不死的。

总得来说——

“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已经高三了是吧？啊？哦，初三，没关系，反正区别不大，刚好读完这学期拿个毕业证，就可以出去找工作了。”

“你别总是不情愿的样子，读书不是所有人的出路，你看你三个表姐，她们每年打工还往家里拿钱呢，我们也不指望你拿钱回来，你只需要养活自己就好了。”

……

一切发生的太快，邢宸早就知道，在这个“家”里，除了爷爷，他没必要跟任何人说话。

现在爷爷不在了，他就更不需要开口了。

但他仍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得读书，得活下去，得走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是爷爷永远被留在这里了，以后无论他走到哪里，走多远，都得回来，不然爷爷会很孤单的。

别人看他不说话，说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

很快，其他人忙了起来，没人有闲工夫关心他。

邢宸是傻了，但除了悲痛的心情之外，突然耳聪目明地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不想把人往坏处想，但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奶奶去世后，大伯二伯的态度之所以转变，是因为意识到人老了是会死的。

而人死了以后，就不需要房子了。

没错，他听到了大伯和二伯商量着怎么分房子的事情。

他们提到了他，二伯说毕竟是个孩子，狠下心赶他走万一真的死在外面了怎么办？

“他爸他妈都不管他，你去管？你有那个闲钱？”

这一句话就让二伯闭上了嘴。

邢宸听到了，却没觉得难过。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大伯二伯家的条件也不富裕，但好歹是个家。

为什么？为什么他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没有。

年纪最大的表姐带着她长得像土豆一样的丈夫回来了，把邢宸叫到一边跟他说话。

“我认识你妈妈，也有她的联系方式。”

表姐给了他一张纸条，邢宸拿着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你现在长大了，爷爷奶奶也不在了，我想有些事你有权利知道。”

自从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邢宸一直没合眼，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

他红着眼睛看着表姐，哑着嗓子问她：“什么事情？”

表姐迟疑了很久，还是跟他说了实话。

原来当初邢宸不是被妈妈抛弃的，是被奶奶抢回来的。

“因为你是个男孩儿，奶奶说不能让你以后叫别的男人爸爸。”

邢宸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打败他了，但没想到还真有。

他得知妈妈当时因为他爸爸出轨，吵架，导致怀孕了自己不知道，不慎流产，身体虚弱，护不住他。

因为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什么也没告诉他。

即便孩子被抢走，妈妈想着等自己身体好一些了总能要回来，后来……

“据我所知，你妈妈一开始来找过你几次，但爷爷奶奶叫了村子里的人堵了她，不让她见到你。”

邢宸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

原来是这种感觉……

“爷爷以前是村干部……”

“是。”

表姐看起来于心不忍，但已经说了这么多，剩下的也没必要继续隐瞒。

爷爷奶奶换了电话号码，不让妈妈联系到她，并且警告其他人不能帮她联系。

堵住了所有来路，以及邢宸的去路，把他圈养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

“……再后来，她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发现没指望，也很少跟我联系了，但是我关注了她的微博，回来之前，我给她发了私信，问她要了联系方式。”

邢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冷笑了一声，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表姐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闭了闭眼睛：“你跟她说了我现在没人要？她没有说会不会过来吗？”

表姐张了张嘴，没能成功开口说话，咽了口口水。

“你得理解她，你刚来的时候，她来了那么几次，说不定心里都有阴影了，而且……我得告诉你，她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孩子，你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邢宸听到这种结果心里倒是不意外。

他深呼吸了一下。

听到表姐继续开口：“往好的方面想，她还是在意你的，不然不会把联系方式给我。”

邢宸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纸条，幻视成了一根稻草，救命稻草。

他发现自己的手原来一直都没有停止发抖。

表姐言尽于此，把能说的都说了。

去找他的妈妈，去找那个把他带到这世上来的人，让自己变成她的责任。

表姐认为这是邢宸最好的去处，因为他的妈妈并没有像其他人说的那样遗弃了他。

确实是这样的。

如果她没有成家的话，或许是吧。

表姐走开，邢宸站在屋檐下想了一会儿。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确定自己把手里的纸条揉成团，扔向了远处。

不知道最后落到了哪儿，总之是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那时候已经天黑了，女人们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饭，男人在二楼谈话。

屋檐下除了他还有个白发苍苍牙几乎掉光了的老太太，还有个孩子，双手脏兮兮的，追着他和爷爷养的鸡满院子跑。

……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属于他了。

爷爷的棺材还停在大堂。

邢宸进去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