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沉默着,一言不发。
透过派对的喧嚣和拥挤的人群,夏油杰感受到一阵难言的愧疚,人鱼针尖样的细瞳像扎在心上:野兽也会有感情吗?它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拿走鳞片?这是什么必须要给我的东西吗?
可又觉得对条鱼产生这样的感情,听起来很滑稽。
夏油杰抬头,重新回到现实世界,远处的小曲不知换了几首,欢愉与快活畅翔在空气中。
最初,只是每月月中和附近的科研站小聚,随着极夜的来临,无边的孤寂和无边的漆黑令人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混乱的记忆和感知最终使得精神迷失、搁浅,相聚便成了必要的活动,就连三轮也和真依手拉手,和其他起舞的身影时隐时现。
“……”
“不能杠……”
“四张!……三张连续的也不是……”
还有惠打麻将的声音也时隐时现……夏油杰只会日麻,和惠属于不同派系,两人不是没试过求同存异,但是求着求着把自己会的也搞混了,惠手痒地只好自己找人玩。
现在估摸着教到成牌了,言语间满是恨铁不成钢和孤独求败的气息,谁能想到这家伙当年在牌桌被他爹狂虐,输着输着还嚎啕大哭。
惠在上下家破防的“Why”“Why”“Why”怪叫声中注意到夏油杰戏谑的眼神,一下就摆上臭脸,眼睛里迸射出仇恨,像被小猫小狗恐吓一样,有点可爱。
夏油杰举手投降,转而观察自己身边,桌边坐着几个醉鬼,倒下的杯子滑向身边。
以往其实不给喝酒,但大家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上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夏油杰不怎么喜欢酒,可能是因为以前没少给上司和前辈敬,不过更多的是他觉得容易上瘾,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但眼下的场合实在是让人沉迷,他决定不再想人鱼,好好放纵一次,和旁边人碰杯。
没怎么感受到醇香,辛辣从喉管直冲大脑,他呼了口气。
几番传杯弄盏,什么话都往外掏,连小时候和狗抢饭的故事全抖落地一干二净,夏油杰勾肩搭背和同事纵声大笑,几近缺氧,眼前一阵阵眩晕,感觉自己身体猛然僵硬、不受控制,像患上躯体化的精神疾病,强劲的风再一次迎面吹拂,却不是雪原。
水汽、腥臭,还有……“新鲜”的味道,视野忽然清晰起来,像是给古老油画除去泛黄油层一样清爽,多么轻松的时刻,让人禁不住深呼吸。
他的心飘在云端,低头,捧着来自远方的手札,奇怪的是上面溅开一两滴液体。
伸手擦,没用,看来早就干了。
虽然很碍事,不过只好继续读下去“……阴干之前擦掉液体,要在榉木上撑开,最好是红色的,因为这象征着基督的鲜血,独属于圣灵的意义……”
“残留的筋肉必须细细刮干净,做成肉松撒在糕点上,最近很受欢迎。”
……什么?
是什么?
他翻页,又抹了一下,恼火了:怎么还是有水渍?
“……去鳞前的部位要先用木槌敲击,使肌肉松弛,如果挣扎力度太大,至少要三人以上操作……”
“……超过七日还没有售出,那么必然会沾上世间的粗俗与庸鄙,必须施火洗涤罪恶,并且立即制作新的。”
水渍越来越大,纸张湿烂破碎,一瞬间全部变成红色。
他感到被冒犯,怒不可遏,渗出的浓厚血腥再一次让他呕吐,满手满脸的红色,这些字、笔画、词头词尾,远胜标记畜生的烙印,每每意识到背后的越累越高的罪恶、奴役和欺压,又会重新唤起痛苦:这不是水渍,这是他的泪,是暗藏在纷纷茫茫语句之下的生命,是人鱼的残肢、是人鱼的迸溅的□□……也是他们的沉默。
他抬头,海浪一层盖上一层,冷暖色调交融,沉默从有至无,渐渐升起轻松的谈笑,尸体一条条运进千家万户。
人这一生,只要还活着,肺部不会竭尽全力排尽,也不会过度吸入,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不迫,出生时的第一口吸气、与临死最后一次残留的呼气共存:只要闻过一次猎物的尸体,一辈子都是盗猎者。
“鞣制人鱼皮”不过是寥寥几字,却是成千上万的消逝,如烟火、如昙花,像山间清晨的薄雾堙灭。
(请大家脑补一下幼惠小小的手抓着大大的牌,屑爹爆笑他掉小珍珠的摸样……可爱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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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