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林英伦的办公室门前,门开着,看见林英伦正在打电话。
“知道了,老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您不用提醒我了。好,我再重复一遍:今天下午三点钟,一定要把我妹妹带到家里见你,就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能以任何理由推托。”林英伦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胡乱地扒拉着桌子上的一堆文件。
看见林英伦放下电话,马千里敲敲门进去。
“林副总,这是最后确定的明天股东大会的议程。”马千里恭敬地递上文件夹。
“嗯。怎么叫你送来,你们主任呢?”林英伦背靠在大班椅上歪着头问。
“主任他们去大会现场了。”马千里低声说。
“那你干什么呢?”林英伦拿出一支雪茄。
“我现在要去联系摄像和摄影人员,然后领他们去看会场。”马千里整整领带。
“你通知刘总监,下午两点半在她办公室等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林英伦剪断了雪茄屁股,想了想,挥挥手,说,“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是。”
“你去吧。”林英伦点着雪茄,急不可耐地吸了一口,头也不抬地说。
马千里乘电梯来到最高一层,到天台上。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马千里的头发乱了。
远处是一排排别墅和一幢幢高楼,再远处是铅灰色的大海,海上一艘接着一艘的渔船急着回港躲避台风。
他摘下眼镜,仔细地反复擦拭着,慢慢地停了下来,眼光茫然地看着远处。
马千里收回目光,迅速地往四周察看了一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徐大卫的手机。
“……对,对。就在广厦公司的千禧酒店。”
风强劲地吹着,吹得避雷针呜呜作响,发出怪异的啸叫。
“来来,老同学请进。”马千里推开包间的房门,热情地让着徐大卫,“随便坐吧。”
“马千里,你下巴上的创可贴是怎么了?”徐大卫关心地问。
“没事,不小心碰了下。”
“这么大个包间,就我们两个人?” 徐大卫看了看周围的空座位,“有点儿冷清。”
“肖主编马上就到。”马千里拿起了菜谱,“我们就先点菜。你喜欢吃点什么?”
“呃,我随意。”
“对不起,接个电话。”马千里拿起了手机,连连点头,“好好,知道了。行行,就按你说的办,放心,一定招待好。”
“怎么,他们不来了?”
“肖主编他们有急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让咱俩边吃边谈。”马千里说着,把酒倒上,“来点儿白的,助谈兴。”
“老同学,我不能喝酒。”徐大卫急忙说。
“你看我忘了这事。那好,喝饮料。”马秘书回头喊道,“服务员,来一大杯女士都爱喝的芒果椰奶茶。”
“马千里,你这是?”徐大卫有些不快。
“不好意思,说顺嘴了,没别的意思。酒席上有女士不喝酒是常事,我都是这样安排的。”马千里拿起茶壶,“那就喝茶吧。来来来,吃菜,边吃边谈。”
“马秘书,”
“老同学,不要叫马秘书,还是叫马千里,叫马之牙也行。”马千里截断徐大卫的话头,“咱俩一个班,我还记的你对我的帮助。”
“对你的帮助?”
“家庭条件不好,营养差,你也知道,那时候我长得矮小,老是被欺负。有一次,有个大胖同学用胳臂夹着我的头,让我学驴叫,我一直在挣扎,可是挣不开。是你过来把那家伙拉开,说‘别呀,哥们儿,走走走,我请你喝汽水。’一边拽着他走一边回头对我使眼色,示意我快跑。那个人不服气,打了你一拳,他打第二拳时,你把他撂倒了。为这事,咱俩都在全校大会上亮了相。你忘了?”
“我只记的你一直是学习成绩很好,年年都是全校第一名,年年在全校大会上受表扬,后来还是高考状元。你说的这事,想起来是有,咱俩亮相时,你还竭力踮着脚站起来想挡着我,我使劲按你坐下都按不下去。”徐大卫笑着说。
“好兄弟就要同甘苦共患难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我马某做人的的信条。” 马千里话题一转,“老同学的罗曼史我也有所耳闻。如果不是我请你给公司表彰大会拍照片,恐怕你和心上人的重逢还会有些波折而再多受些磨难吧。就为这,你也要喝杯酒感谢我吧,啊?来,干了这杯。”
“那次拍照不是肖主编介绍的么?”徐大卫推开了端到面前的酒杯。
“那次是你正在给杂志社拍照,我告诉肖主编,让她推迟几天,先来给我们拍照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你和肖主编早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是早就很熟悉。广厦公司可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主顾,具体的业务往来都是我跑腿办理。”
“叫我来是为了谈合作拍片的事情吧?”
“是。公司要提升企业形象,在肖主编的杂志上做广告,还要印一些印刷宣传品。我看你拍的片子,那真是艺术品,佳作,杰作!马某深为叹服。肖主编也要请你继续给她的杂志拍广告照,今天我们三家一起谈谈具体的合作事项。”
“前一段时间,肖主编不是说不和我合作了吗?”徐大卫问。
“这中间恐怕是有一点小误会。”
“谈合作可以,为什么还要摆一桌?”
“这就是肖主编的意思,大家在一起坐坐,也算是冰释前嫌吧。” 马千里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肖主编电话。——好,好。明白,明白。请肖主编放心,一定,一定,一定完成任务。”
马千里放下电话,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三杯白酒。
“肖主编来了?”
“肖主编有个重要的紧急稿件要处理,今天怕是来不了。”马千里端起了酒杯,“她委托我全权代理和你谈合作的事,并说让我替她敬你三杯酒,对以前的误会表示歉意。”
“她知道我是不能喝酒的。”徐大卫说。
“她说了,你要是不喝,就是不想接受她的歉意。”
“谈不上吧。”
“她还说了,三杯酒,三年的业务合同。”
“这……”徐大卫犹豫了。
“你也听见了,我可是答应人家了,一定完成任务。你不喝,我的面子无所谓,肖主编那边你不给面子,我就不好交差呢。”马千里放下酒杯,语气有些无奈地说,“老同学,你要是实在不能喝,也就不为难你了。”
“这似乎也不是一回事吧。”
“老同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马千里沉吟了一下,开了口,“本来嘛,这个秘密我是不想说的。你知道赵小茅在搞嘉美华招商时,那份真实的价格表是谁把邮件到发到她的邮箱上的?”
“谁?”
“还有谁?除了发邮件的人,还有谁能坐在这里给你说这件事?”
“你?”
“嗯哼。”马千里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就不怕坏人追查到你?”
“嘿嘿,办公室空无一人的时候多的是,办公室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电脑。”马千里一拍桌子,底气十足地说,“再说了,谁敢追查?不是自认其罪么?”
“既然是这样,好吧,我喝。”徐大卫站起来,大声地说。
“男子汉大丈夫,还害怕区区几杯酒吗?”马千里端起了酒杯,“来,一口干!”
“慢!”徐大卫挡住了马千里递过来的酒杯,“咱俩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怎么回去?”
“可以叫个代驾。”
“我可是沾酒就醉。”
“没事,到楼上开个房间休息一下就好了。”
徐大卫迟疑地端起酒杯,看看杯里的酒,猛地一仰脖,干了。
马千里喘着粗气,踉踉跄跄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徐大卫,把他放在宾馆房间的床上,整整自己的衣服,又把歪斜的领带扶正。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录音功能开始录音,环顾了房间一遍,小心翼翼地把录音笔放在床底下,又退后看了看,放心地点点头,这才离开。
“刘总啊刘总,空城计已经摆好,定叫你狗咬尿泡一场空。”
走廊上,马千里捂着嘴笑出了声。
马千里把房卡放到前台,向前台服务员交代着。
“待会儿公司的销售总监刘美龄来取这张房卡,你一定要让她出示工卡确认身份。记住,一定要确认后才能把房卡交给她,防止别人冒领。”
离开前台,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一切就绪。我把房卡放前台,你只要报名字就可以拿到。”马千里冷冷地说道,“只是他醉成一摊软泥,怕是难以如你所愿。”
“只要他醒来看见眼前现状,那就是既成事实。”电话那头传来刘美龄阴冷的笑声,“哼哼!To do or not to do?It is not a question。如我所愿还不是早晚的事!”。
马千里不禁一哆嗦,紧紧地咬住了牙,挂了电话,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婊子!”
手机铃声响了。
马千里拿出手机接听。
“喂,马千里。”是林英伦的声音。
“你好,林副总。”
“你看见刘美龄了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林英伦着急地问。
“我出来时看见刘总监在她办公室里。”马千里十分肯定地回答。
“我整个办公楼都找遍了,也没有见她的鬼影。我让她两点半到我办公室,现在已经快三点了,她不来,电话也不接。你现在哪里?”
“我在外面,正在和摄影师会面,马上就去看场地。”
“你如果见到刘美龄,让她马上给我打电话,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是。林副总。”
马千里收起手机,脱了西服,抽掉领带,挽起衬衣袖子,慢悠悠地出了酒店大门。
马千里走到酒店前马路斜对面的树荫下,那里有一个卖椰子的小摊。
树上的知了热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树下,摆着一张小方桌、几个小竹椅子和一堆椰子。卖椰子的老人半躺在一把破竹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似睡非睡,一手拿着一把破蒲扇,一手拿着一支又粗又长、油光水滑的竹筒水烟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呼噜呼噜’地吸着。
马千里拉了个小竹椅坐下,放下衣服,脸朝着酒店大门远远地看着。
老人感觉到有人来,坐起了身体。
“要椰子?”老人问。
马千里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酒店大门,“嗯”了一声。
老人三两下就麻利地砍好了一个椰子。
“青年仔,你自己拿吸管吧。”老人把椰子递给马千里,指了指放吸管的小竹筒,“我的手不合适拿。”
马千里回头对老人笑了一下,抽出一支吸管,插在椰子上,放在那里并不喝,还是定定地看着酒店大门。
老人蹲在那里,用砍刀背敲着一根粗粗的椰子的果柄。
“阿叔,在做刷锅的笤帚啊?”马千里回头看了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说话。
“青年仔,你也用过这个?”老人抬起头问,笑得一脸皱纹。
“用过呀,小时候可没少用。”
“那你是岛上人咯。吃槟榔吧?槟榔,荖叶,白灰,还有小刀,都在那筐子里,自己拿。”老人用砍刀指指方桌底下,又加了一句,“不要钱。”
“谢谢阿叔,我对槟榔过敏的。”马千里顿了顿,接着问,“阿叔,椰子好卖吧?”
“不好卖。”老人放下砍刀,擦擦汗,“大陆人来买房的少了,住这酒店的大陆人少了,椰子也卖得少了。”
“那我就再买两个吧,先不要砍。”
马千里端起椰汁正要喝,眼睛忽地一亮,看见刘美龄的红色跑车呜呜地叫着,发疯一样冲进了酒店大门。
马千里放下椰子,暗地里使劲地攥了攥拳头。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瞟了一眼老人,又瞟了一眼小方桌上的破旧手机。
老人在专心地整理着笤帚的棕毛。
马千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小桌上,又拿出香烟让老人抽。
“客气,客气了。我不抽烟卷,我抽这个。”老人指指水烟袋,又拿起砍刀指指椰子,问,“砍么?”
“先不砍,再等等。”
“青年仔,你是在等人?”老人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的方向,问。
“是,阿叔。该来了。”马千里掏出手机,假装拨了号,“喂,喂!坏了,没电了!”
“青年仔,若是不嫌弃,就用那个吧。”老人指指小方桌上的破旧手机,“小辈不要的,给我了。”
“那就谢谢阿叔了。”
老人挥挥手,放下刚刚做好的笤帚,抱着水烟袋眯上了眼睛。
马千里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拿起手机,立即给林英伦发了一条短信,随后就删除了短信记录,接着又拨号振了几次铃,等对方刚一接听就关闭了手机电源,然后坐下,抱起椰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酒店大门。
在宾馆前台,刘美龄报上自己的名字。
前台服务员要求刘美龄出示工卡确认身份。
“什么?我是公司的销售总监,在公司的酒店,还要向你出示工卡?”刘美龄大声嚷嚷道。
“对不起女士,取得房卡进入房间,一定要确认身份,这是酒店的规定。同时这也是为了保证您的利益和安全。”
刘美龄在包内一通乱翻,找出工卡,啪地拍在台面上。
“睁大眼仔细看,是不是,是不是你姑奶奶?”
“对不起刘总监。这也是我们的职责。”看过刘美龄的工卡,服务员双手递过房卡。
“什么狗屁职责!”刘美龄一把抓过房卡,指着小姑娘恶狠狠地说,“你们总经理林英伦是我亲哥,知道吗?现在我就要让他fire you!”
“对不起,对不起。”前台小姑娘被吓坏了,带着哭腔一叠声地道歉。
刘美龄拿出手机正要拨号,一看是关机状态,正要开机,忽然想起了什么,收起了手机。
“等我办完了正事再说,你等着!”刘美龄说完,快步走向电梯。
她急慌慌地按了电梯键,跺着脚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电梯下来。定睛一看,两部电梯都不亮灯,旁边的提示牌上写着“电梯维修,请使用另一边的电梯”字样。
“这个死林英伦,什么管理水平,两部电梯竟然同时修!” 刘美龄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另一边的电梯,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真她妈好事多磨,耽误了好多时间。急死我了!”
刘美龄进了房间,转身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打开床头灯,兴奋地搓着手,一步一步地逼近床边。
徐大卫脸色通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刘美龄拨拉着徐大卫的卷曲的头发,又捏捏徐大卫的下巴,发出得意的笑声。
“哈哈,没有想到,你竟然也入了老娘的手掌心。”说着,脱掉自己的衣服,又开始狂乱地扒着徐大卫的衣服,“今天老娘要美美地享用这白斩鸡。”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拉开手包,翻出一瓶香水,对着空中狂喷了几下,“催情吧魔水,让**来得更猛烈吧!”
房间中顿时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儿。
马千里全身僵硬地坐在小竹椅上一动不动,双手端着椰子,门牙使劲儿咬着椰子上的吸管,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酒店大门。
一阵风吹来,酒店前的旗杆摇摆着,旗帜被风吹得啪啪响。
树上的蝉警觉地噤声。
卖椰老人睁开眼,看看天,又吸着鼻子嗅了嗅空气。
“台风明天不来,后天会来。”
“现在就来了!”马千里看着一辆飞驰而来的吉普车,咬紧牙齿,压低声音狠狠地说。
随着一阵狂躁的汽车喇叭声,吉普车在酒店的门厅外猛地刹住。林英伦跳下车,一挥手,跟随他的两个保镖气势汹汹地拨开正要阻止门前停车的门童,闯进大堂。
“刘美龄在哪个房间?”保镖急促地问道。
“对不起先生,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他妈的睁大你干饭的眼睛,这是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千禧酒店的总经理。你们的大堂经理呢?叫她过来,快点!”保镖拍着枱子喊道。
大堂经理闻声赶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总。她是刚来的,不认识您。”大堂经理朝着林英伦不住地鞠躬,一叠声地道歉,又转过身来对着服务员说,“还不赶快给林总道歉!”
“道什么歉,快把房卡拿来!” 保镖厉声斥责,“耽误了大事你负责?”
“还是我跟着去吧,我这里有通用房卡。”大堂经理陪着小心低声下气地说。
“你不用去!”保镖一把夺过房卡,转身对服务员喝道,“说!”
“说、说什么?”服务员战战兢兢地问。
“房间号!”
“小贝,小贝。”徐大卫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小贝?哟呵,是个女人的名字啊!原来徐大卫你个正人君子也花心嘛。看老娘不扒下你的底裤,让你现原形。Oh ,what the **!我以为打倒巨人的大卫很是雄伟,原来也不过是个Microsoft!” 刘美龄喘着气,脱着徐大卫的衣服,“Come on,看老娘怎么慢慢调理你。你的裤带好难解,这是你老婆给你带的贞操带吗?”
门外传来叫声和打门声。
“谁他妈的来搅老娘的兴致?”刘美龄对着门大声喊叫,“谁?滚!”
“你赶快出来!”林英伦喊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滚!”刘美龄声嘶力竭地喊道。
林英伦一甩下巴,保镖把房卡贴上门锁。
“吱”地一声,门应声而开。
听见门开的声音,刘美龄赶快把被子披到身上,只露出头。
林英伦快步走进房内,刺鼻的香水气味逼得他倒退一步。
“我让你两点半在办公室等我,你竟然不顾公司大事,跑到这里潇洒!”林英伦把手向门外一指,喝令道,“马上跟我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刘美龄气势汹汹地问。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英伦抬手向上指着,“天眼无处不在!”
“好啊,你竟敢定我的位!”刘美龄从紧裹的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指着林英伦,“你不觉得下三滥,不要脸?”
林英伦慢慢地走到床边,双手交叉抱着臂膀,盯着刘美龄,又看看人事不省、衣衫不整的徐大卫。
“不要脸?好嘛,在美国和肌肉男的约会还没有够?”林英伦调侃说,然后指指床,“这,算不算下三滥?”
“哼,这是我的私生活,别人无权干涉。”刘美龄把头歪向一边,傲慢地说。
“我提醒你,现在可是上班时间。”林英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竟然不接董事长的电话。现在我奉董事长大人之命,立即跟我走,商讨公司大事,董事长在等你!”
“我现在没空。”刘美龄把头一扭,“等我办完事就回去。”
林英伦冲上去,甩手给了刘美龄一个响亮的耳光。
刘美龄“嗷”地一声扑过来,忽然又坐下把身上的被子裹紧。
“你信不信,我叫人把你这个样子拖回去?”林英伦斜着身子,手指着刘美龄,回头看了门外一眼。
两人对峙。
林英伦举起手,做出召唤人的样子。
“好,我——”刘美龄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你出去!让我穿衣服。”
“给你一分钟时间。”林英伦走到门口,脸对着门外,抬手看表。
刘美龄穿好衣服,又迅速地把徐大卫的腰带抽出来装在手包里,阴险地一撇嘴。
“一分钟时间到!”林英伦转过身,看见刘美龄的动作,鄙夷地说,“拿人家的腰带干什么,你?”
“你管不着!”刘美龄一甩头发,气哼哼地说,“走吧,前面带路。”
酒店大堂里,大堂经理正在安慰抽抽嗒嗒哭得一塌糊涂的前台小姑娘。
小姑娘忽然止住了哭声,惊恐地向前注视着。
大堂经理回头,看见满脸怒气的林英伦和两个保镖押着垂头丧气的刘美龄走了。
“好了,以我在前台多年的阅人经历,你没事了,不用担心害怕了。”大堂经理拍拍小姑娘的后背。
“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呀?”不到十分钟受了两次惊吓的小姑娘望着几个人的背影,抹着眼泪说。
马千里猛地站起来,带动了坐着的小竹椅子向后倒下,发出很大的声音。
老人懒洋洋地半睁开一只昏花的老眼,瞄了一下直勾勾地向前看的马千里,呼噜了一口水烟袋,又眯上了眼。
马千里看见林英伦从酒店大门出来,后面跟着沮丧的刘美龄,再后面是两个保镖。他赶紧坐下,不料一屁股坐在地下。他慌忙扶起倒地的竹椅坐好,顺手拿起地上的破蒲扇,假装扇风,半遮着脸,只露出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看着。
刘美龄突然停下站住,向林英伦说着什么。
林英伦双手高举着挥舞,激动地大声喊叫着。
马千里隐约听见林英伦喊的是“发什么快递,现在不行!等见过了董事长,让你发一百个快递。”
刘美龄拗着不走。
只见林英伦一挥手,两个保镖逼上前去。
刘美龄这才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马千里摸着下巴上的创可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嘿嘿地笑着,抱起砍好的椰子挡在脸前,一边有滋有味地吸着椰汁,一边得意地摇头晃脑,哼起了电影《红色娘子军》的乐曲。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离去。
“电话没人接,人也不见,等不来了。我走了,阿叔。”马千里喝完了椰汁,站起身,指指小方桌,“钱在那里。”
“不要那么多。”老人掏着零钱说。
“不用找钱了。”马千里抓起衣服,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向酒店,回转身摆摆手,喊着,“谢谢阿叔!”
老人看着马千里跑远,低头拿起了刚做好的笤帚,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满意地点点头放下,又拿起了那支又粗又长、溜光水滑的竹筒水烟袋,装上烟丝,划火柴点燃了,凑上去深吸了一口,陶醉地眯着眼睛。
树上的蝉忽然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流响,振翅而去。
一长串蝉尿飘落下来,洒在了老人雪白的头发上。
林英伦领着垂头丧气的刘美龄回到家。
林敬宗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看见两人进到院子里,招呼他们过来。
“美龄回来了,电话怎么不接呢?”林敬宗背着手,微微弯着腰,和气地问道。
“手机没电了,爹地。我先去洗一下,换件衣服。”说完,刘美龄飘然而去。
“英伦,在哪里找到你妹妹的?”林敬宗问道。
“她在在千禧酒店搞小白脸儿。”
“这样啊。”林教宗皱了皱眉,接着问,“怎么知道她在那里的?”
“接到一个未知号码的手机短信告诉我的。再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我刚刚通过关系查了这个号码的机主是一个农场工人。要继续查吗?”
“不查了。肯定是知情人用别人的手机干的。”林敬宗叮嘱道,“你现在就去办手机的事情,回来后看着你妹妹,不要让她再出门了。我现在要和她好好谈谈,谈不通就不让她参加明天的股东大会了。”
马千里从床底下找出录音笔,坐在地毯上一边听,一边使劲地捶着地毯嘿嘿地笑。
“好,好!太好了,简直太好了!如你所愿?想得你□□儿疼!这才是一切如我所愿。” 当听到林英伦最后的那句话时,不禁破口大骂,“这个婊子拿人家的腰带要干什么?坏了!莫非是要……?阴毒,真阴毒,蓝环章鱼也比不上你个毒女!徐大卫呀徐大卫,我被逼无奈而作恶,但我还是尽了洪荒之力,策划实施了这些惊险的操作。既救了罗娇,也救了你。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呀!亏的是我安放了录音笔,要不你们就着了毒女的道儿了,那时候你就是跳进南海也洗不清了。兄弟,快醒醒吧!我还得抓紧时间继续救你呢,为了你和你们的家。”
马千里给徐大卫穿好衣服,又是拍脸又是猛烈地摇晃,徐大卫这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阵干呕。
马千里扶着徐大卫到卫生间吐了一阵,然后伺候着徐大卫漱了口,洗了把脸。
“我怎么在这里?”徐大卫无力地坐在床上,问。
“缓一缓,我送你回家。”马千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徐大卫,“喝几口水,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要不是我,老兄你可就着了渣女的道了。我这可是第二次救你了。”
刘美龄换好衣服过来。
林敬宗拉着刘美龄的手坐下。
“美龄呀,换个衣服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啊,我刚刚叫快递公司来人发了个快递。” 刘美龄支支吾吾地回答,“爹地,为什么在院子里说话呀,天这么闷,您不热?”刘美龄关心地问道。
“空调房呆久了不舒服。”林敬宗笑笑坐下,“美龄啊,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爹地,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刘美龄话题一转,“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急,非要今天说不可吗?还专门让我哥抓我。”
“我想问问,明天就要开股东大会了,你现在也是名义上的股东了,也有表决权投票选举董事了,你准备怎么投票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首先投父亲大人您的票了。然后才考虑其他人呢。”刘美龄轻松地说。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节外生枝。” 林敬宗点点头,郑重地说。
“爹地,怎么觉得您现在对我老是这么不信任呢。”刘美龄笑嘻嘻地撒娇。
“怎么这么说呢?”
“要我辞去总监职务,这还不够么?”
“美龄啊,你的这总监职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总监职位是我辛辛苦苦干出来,是我的靓丽的业绩换来的!。”刘美龄做汇报一样开始陈述,“我当上项目销售经理以后,建立了人员的竞争机制,制定了业务提成的新的计算办法,完善了销售人员结构,引进了分销公司的代理人制度,极大地降低了销售成本,加快了资金回笼的速度。我重塑了公司销售业务的企业文化,整治了不良风气,树立了销售人员的新形象,提高了销售人员的素质。自我上任一来,一改销售工作过去的那种陈腐、守旧的死气沉沉的局面,业绩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创出了第一个日光盘!在我的领导下,百分百地圆满完成了美嘉华招商任务。在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以外,我还考虑公司的发展大计,在公司的董事会上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为公司提高产品售价而增加利润做出了贡献,策划了公司解决资金困难的方案,还有提出了公司资金运用的新盈利模式。这些说明什么,说明我不够销售总监的资格吗?”
“你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你工作中的失误也是明显的和严重的。而且你的有些办法没有经过批准,只能自己承担责任。”
“哪些没有经过批准?”刘美龄不服气地问。
“比如你提出的末位淘汰制,就没有请示上报得到批准。我问你,哪个地方不存在末位,哪个时候没有末位?一时的业绩差点就踢开,不合理嘛。”
“慈不掌兵,善不经商,企业不养闲人。再说我还没有一点管理自主权了?”
“你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林敬宗摇摇头,接着说,“你在基层当置业顾问时,也曾经处在过末位。要是按照你的办法,你是不是早就被淘汰了?”
“这——”刘美龄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辩解道,“那些维权闹事到法院起诉的也要我负责吗?分销公司的过分宣传出了错,引进分销公司可是公司批准的呀。”
“你说说,应该谁负责?对那些肆意夸大的虚假宣传,欺骗客户的行为,应该是谁把关、谁发现、谁管理?”
“有合同在,一切交易按照合同,一切经济纠纷按照合同来解决。这个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吗?我们公司的法务说,根据其它类似的起诉房地产公司的诉讼案子的判决先例来看,法院认为,虽然有合同在先,但是温泉入户和临窗看海这类虚假承诺属于欺诈行为,是参与提高商品价格的因素,形成了商品价格的虚高,因此法院都是判被告做出经济赔偿或赔付购房全款加应得利息退房,我们同样也是胜诉无望,公司难免要承担金钱赔偿和商业信誉的损失。这样一来,你的日光盘业绩就有很大的水分了。还有,开盘当日的所谓的低价优惠房,经有关部门查实,纯属子虚乌有,涉嫌商业欺诈,要对我们追责并罚款。”
“这都是销售人员一个叫罗娇干的,我并不知道。”
“嗯?”林敬宗逼视着刘美龄,“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你都能相信别人,就不能相信你女儿吗,爹地?”
“还有,嘉美华的招商,中心广场那块的儿童乐园,竟然不顾空间大小,随意增加招商客户的数量,结果造成拥挤,小火车和卡通电动车碰撞,出了不止一次的事故。对商户的经营资格不审查,以至于充气城堡爆炸,旋转秋千跌落。这些对公司都造成了经济的损失和信誉的损害。”
“这可都是赵小茅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刘美龄气狠狠地顶嘴说。
“我都查对了,你借着赵小茅打开的招商局面,随意增加的这些项目都是赵小茅去职后加进来的。赵小茅走之前还写了招商的工作总结,说得清清楚楚。你这个销售总监不知道吗?”
“这也只能说明是工作疏忽,并不一定非要我辞职不可吧。”
“更严重的是,现在有人写举报信到董事会,内容是你在与分销公司和广告公司的业务往来中有损害公司利益的非法行为。”
“什么非法行为?”
“当然是经济侵占,危害公司利益。”
“栽赃陷害,血口喷人!”刘美龄猛地站起来,愤愤地说。
“内容很具体、很翔实,写信人应该是参与其中的局内人。”林敬宗闭着眼,不紧不慢地说。
“是谁,到底是谁?”
“不是实名举报,匿名。”林林敬宗睁开了眼睛。
“匿名?非法的,那就不足为信。”
“匿名举报,并不非法。你怎么这么糊涂?如果是实名,那就必须要立刻启动调查程序,正面回应举报人。匿名,还可以缓一缓,拖一拖,看一看,懂吗?”
“那,我辞了职,不是坐实了举报内容?”
“辞职,是以工作问题的名义,这无可非议啊。我们可以观察情况的变化,了解是哪方面的问题,是哪些人的行为。我说美龄啊,你能不能眼光放得远一点,格局大一些?暂时离职,是为了保护你,是以退为进,你还不明白吗?你还年轻,进退沉浮都是历练嘛。”
“爹地,听您的意思,也是认为我有违法之嫌了。”
“处在花钱的工作岗位上,瓜田李下,别人都盯着你,还是要注意约束自己,要处处事事遵守法律法规。你为那些没有购房资格的人造假,这就已经是不遵守法律法规了吧?”
“遵守法律法规?爹地,公司能拿到这么多、这么好的湾区土地,私底下没有一点违法的动作,可能吗?”
“你想错了。想当年海南房地产危机,那真是境况惨烈啊,建到一半的别墅成了野狗的窝,只有框架的楼房成了海鸟的栖息地,大片的烂尾楼和闲置地,最后把海南银行都拖垮了。这湾区的土地,就是好几家房地产公司停工的烂尾楼和抛弃的闲置地。你外公下定了决心转行转产,不再在大陆做鞋子,把工厂卖了,要来海南抄房地产的底,经过考察,看中了这里。我用了很长的时间,一家一家地和地主、债主、地方政府和银行谈判,搞价、还债、收买,费了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把那些零零散散的地块整合在一起连成一片。”
“哼哼,我才不信。”刘美龄眼睛看着远处,气哼哼地说。
“当然,如果说没有一点儿权力的影子,也不可能,也不现实,毕竟这是在中国,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那,从外面引进害虫,毁掉海边的防护林带,占地,有这事吧?这是遵守法律吗?”刘美龄一点不让步,继续咄咄逼人地发问。
林敬宗听了这话,愣了愣神,然后使劲拍了下石桌子,猛地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刘美龄。
刘美龄吓得站起来,退后到椅子背后躲避。
“你,你!”林敬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爹地,你吓着我了,从来没见过你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美龄啊,这可不敢乱说啊!”林敬宗坐下来,努力平复自己,缓了缓口气,“这可是关系到广厦和我的命运的大事啊。”
“好的爹地,我记住了,记住了,以后绝不再说这事了。”
“记住了就好。我四十多岁才有了你,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你哥哥读书少,性格莽撞又有些贪玩,我本来是指望你的。把你送到美国留学,还把我名下的股份分给了你一部分,让你享受分红,让你参与公司管理。先安排你从基层开始锻炼,一步一步地提拔你,为接班做准备。开局你开得很好,可后来你的有些做法就让我失望。你可不能急功近利,为所欲为,任性胡来,你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好好地干哪! 我老了,干不动了,我还要最后再带你们一程,看着你们接班,我可不希望广厦最后让外人来掌舵,白费了我一生的心血!你要争气呀!”
“爹地放心,我听您的话,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一生的心血的。”
刘美龄毕恭毕敬地低头说着,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林敬宗。
“你还是听我的话,先辞职,避一避风头,到国外再镀一层金,等待时机复出。”
“必须辞职吗?”
“不辞不行啊,必须辞职!”林敬宗严肃地说,接着又带着威胁的语气加了一句,“你不辞,还等着免职吗?”
“好吧,等开完股东大会我就辞去一切职务。” 刘美龄咬咬牙,把头扭向一边。
“还有,现在你要答应我,明天股东大会必须投我的票,不能不投我的票。”林敬宗站起来厉声说,“我重复一遍,投我的票,必须做到!”
“嗯,我答应。”
“从现在起,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出家门,就在家等着我。”
“知道了。”
刘美龄掏出香烟,用打火机“当”地一声点燃,不顾林敬宗不满和阻止的眼光,猛吸了一口,满不在乎地仰着头,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儿。
林敬宗看着烟雾后面刘美龄模糊不清的脸,微微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一阵风吹过来,吹散了刘美龄脸前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