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罢,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言语中尽是哀伤:“是吗?可塔沙的景气并不乐观,城中的百姓若想出城,需得经过守城士兵的允许,但王的命令下达后,百姓几乎没一个能够成功出城。这出来难,进去自然是难上加难。”
她观察着顾虞的神色,强颜欢笑,继续道:“而且这三百年来,塔沙未曾降下一滴雨,城中的早就干涸了,外部的净泉被人强行打开,贼寇横行,村中的百姓朝不保夕。我说这些只是想劝姑娘一句,若非要紧事,还是不要来这里,免得惹上一身腥。”
听了这话,顾虞倒是犯了难。这女子年龄不大,但言语着实犀利,若她说不出所谓的“要紧事”,恐怕这位少女是不会轻易带她进去的。
顾虞面上不显,心里倒是盘算起来,找什么理由才能把这人糊弄过去。不过她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若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理由,她就只能去找其他人。
怪就怪在阁主在她临走前,不与她讲这风沙墙的事,她没灵力,没法子在墙外让人向塔沙王通报。因此目前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个塔沙人,让她带着自己进去。
思及此,顾虞平了平心绪,谨慎地扯了个慌:“三百年前,我曾与城中的某位女子结伴同行,因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她便将我送出了塔沙。我闭关了三百年,此次出关,就是前来拜访她。”
少女点头,似是理解了,可下一句话又让顾虞犯了难:“可姑娘若是进了塔沙城,之后该怎么出来呢?据我所知,外乡人靠自己无法穿过风沙墙,但却不一定进不了城;可城中人是连城门都出不了的……”
顾虞没想到这塔沙的规矩这么古怪,藏书阁的书里对这些也没多少记载。如此看来,她这委托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我与守城的士兵说我是外乡人便是。”顾虞强装淡然道。
少女瞧了她一眼,便望向远处,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便是塔沙的风沙墙,光是看着就令人胸口喘不过气。她示意顾虞看向那里,说道:“看见了吗?那堵墙,不管进出,都需本地人牵引,否则便会被困在那里。姑娘若能证实自己外乡人的身份,当然能够出去,可姑娘的友人却不行。”
“大概意思便是,姑娘出城若无人接引,恐怕要永远困在那里了。”
顾虞一时缄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她在自己的荷包里翻了翻,翻出几锭银子,塞进少女手中,道:“我进城的时间不会太久的,这些银子可够雇姑娘在城外接应?”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白花花的银子,无声地笑了笑,打趣道:“在塔沙,水才是比银子更贵重之物。不过这点银子,倒也是能让我找辆马车去东驭了。”
顾虞总算松了口气。
“对了。”少女想起了什么,“叫我海思吧,这是我的名字。”
顾虞无措地看了她一眼,弱弱地道出自己的姓名:“嗯……我姓,名虞。”
海思将这个名字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会儿:“顾虞……是个好名儿。”
天色渐晚,漠海中寒风呼啸,凛冽刺骨。
海思起身将门窗关紧,回来时斜眼瞟了下坐在另一张榻上的人,无意问了句:“夜里冷,我在此地住了百余年,早就习惯了。不知你可能扛得住?”
顾虞感觉不到一丁点冷,大概是在屋里的缘故,她摇头道:“不冷。”
“那就好。”
海思准备上榻就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等下,我能问问……”
海思此时困极,并不想搭理她,回绝道:“若是关于神女的事,明日路上我再同姑娘讲吧。今日累极,需得休息,否则明日便提不起力气。”
顾虞做了个怪梦,梦里的她身处沙漠中,眼前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有着一头栗色的头发,编成两个麻花状垂到小腿处;她穿戴极为朴素,但依然可以辨出那是塔沙的服饰。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肩膀上圈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虞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见女子温柔地对她说:“我叫娜巴驿……”
女子的脸越来越模糊,连同整个梦境的景象一样,成了一个漩涡状,方才幻彩的画面变成黑漆漆的空洞。女子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可顾虞却听不到。
榻上的女子猛地惊醒,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气。稍稍平复了情绪,她看向窗外,窗外已然艳阳高照,另一张榻也早就空了。
“吱呀——”
推门进来的是海思,她手上还端着饭菜,见顾虞坐起身,无意地说道:“醒了?那就去外面清洗一番,然后进来用膳罢。”
顾虞没有对她说这个奇怪的梦,点点头,起身去外面。
其实,梦中的人她并不认识,但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出发前,她提醒道:“水灌了两袋,路上够了,不用再去灌水。”
……
她们是临近午时出发的,此时烈日炎炎,需得不断饮水以补充体力。
顾虞倒是不觉得口渴,走了一大半路程,她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的。
“差点忘了,我说今日赶路时要给姑娘讲讲神女的事。”
顾虞洗耳恭听,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沙漠中的净泉之水般缓缓流过:“三百年前就存在的塔沙人绝不会忘记的一位神女,就是姬乐神女。据说,姬乐神女也是塔沙的第一位神女,塔沙存在了多久,她便活了多久。”
“神女慈悲,为众生降下福泽,让这片贫瘠的土地生出新芽。塔沙人本以为神女会历经万世而不灭,毕竟祂是百姓心中的神灵。前面很快就会到塔沙城,然后再往前走就会看见一条长廊,长廊外围便是供奉神女的神庙。”
顾虞抬头,却只能见到黑黝黝的一片。
风沙墙将塔沙城内外隔绝开来,城中百姓无法出场,外人也无法看清城内景象。
海思还在说着神女的事,她身上并未出汗,看着着实精神,可那眼中却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说起神女的事情时,她也会放慢脚步,低头看着脚下的黄沙。
“神女仙逝后,新王虽一直在寻找新的神女,但三百年过去了,他一个也没有找到。神女百年降下一次福泽,缺了三次福雨,塔沙日渐干涸,恐怕再过不久就会重新回到万年前的荒漠景象。”
“而新王之所以选不出神女,是因为……就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曾经参选的神女都死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顾虞心底炸开。她顾不得其他,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收起以往迷茫散漫的神情,严肃地看着她,问:“传言是传言,但你却如此笃定?”
海思并不惧她的问题,便也平静地答道:“因为我曾是[王前侍奉神女],只是伺候王上的。而能够降下福泽的是[降临神女],就像前一代神女那样。曾经,我看到了无数死亡的神女,她们的死法出奇的一致,因此外界传言的吸食神女血肉获得长生,或许是真的。”
“那你……”顾虞注视着她那双古井无波般的眼睛,仿若第一次认识了眼前这人。
海思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不紧不慢道:“莫怕,我同你说这些,倒不会掉脑袋的,越靠近风沙墙,便越人烟稀少。”
“不过,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海思笑笑,不再言语,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顾虞跟在她后面,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海思没再回应她,风沙吹得急,她若是真说些什么,顾虞或许都不一定能听清。
……
又走了许久,二人总算是到了传闻中只有塔沙人才能穿过的风沙墙前。
大堆的沙砾自地面被狂风卷起,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狂风呼啸的声音如同鬼嚎,脚下的沙土一点一点地往下流陷,抬头去瞧,风沙墙直冲云霄。
能做到这般,纵然塔沙新王并非塔沙王室,其实力也不容小觑。
海思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向顾虞伸出一只手,平静道:“来,握紧我的手。”
顾虞乖巧地将手放上去,感受到手心间一阵温热,海思握紧了她,而后迈步向着风沙墙走去。
越走近时,顾虞便越能感到胸口发闷,此时她的耳旁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闭目,静气,此地沙粒多聚,易迷了双眼。”
顾虞照她说得去做,同时用手掩住口鼻。
她们就这样摸黑前行,风声呼啸而过,震耳欲聋。
曾有一位来过此地的道士云:外乡人于风沙中穿行,必会听得地狱恶鬼之语,倘若应了这地狱恶鬼,便会被其撕扯至魂飞魄散。
此地是否真有地狱恶鬼,顾虞并不清楚。于狂风飞沙中行路,本就不是一件易事,稍不注意还会陷入沙土之中,再难出来。
好在俩人算是有惊无险地穿过了风沙墙。
“前面便是塔沙城,你只管进去,毕竟你这身装束也不像塔沙人,士兵应当不会拦你。”海思说罢,作势便要走。
顾虞忽地又叫住了她,问了一个令她为难的问题:“塔沙新王为何要困住城中的百姓?你从前做侍奉神女时,知晓这件事么?”
海思淡淡回道:“自然不知。”
顾虞见状,也不在多问,转身往城门走去。
同守城士兵验明了身份后,顾虞便被放行。
城门大开,她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一步,却见乌泱泱的一片人群冲出,争先恐后地往城门口挤。没过几秒,前面的一位百姓被士兵的长矛刺中,瞬间失去了声息,倒在地上,拦住了后面的一群人。